南城医圣
2014-06-20范大宇
范大宇
现今,社会上缺少诚信,人们缺少敬畏之心。一些人没有道德底线,似乎只要能赚到钱,什么手段都可以使用。殊不知,人在做,天在看,冥冥之中,总有公道。这篇故事描述的是至今仍存在的现象。刘能的本性决定了他的行为,而他的父亲因为做错了—件事,半个世纪的时间都在受到心灵的拷问。他不想让自己的后代再步其后尘,他用实际行动赎罪。但是由于“代沟”产生了不同观念,后人能理解前辈的苦衷吗?特别是在这物欲横流的时代!
张子奇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退休后,毅然选择了下海经商。干什么呢?开饭馆。那时节,满北京的饭馆一到吃饭的口儿上,都是人满为患,家家饭馆是三成人吃饭,七成人等座儿。张子奇开的是自助海鲜餐厅,自助餐在那时的整个四九城本来就是凤毛麟角,又是海鲜自助,在北京更是少而又少。饭店是一炮而红,一天到晚顾客盈门,就连那些名角儿、大腕儿也是趋之若鹜,争着与张子奇合影。张子奇又从国外引进了黏玉米,这稀罕物一摆上来就招人爱。一时间,人们以能到张子奇的餐厅撮上一顿为荣。
可是,张子奇却时常坐在大堂屏风后面默默地发呆。他在思念一个人,谁?刘能!不管怎么说,在“文革”中,刘能救了他一条命,他就很想请刘能好好地撮几顿,甚至是天天撮顿顿撮他才高兴呢。可是,刘能自从那次喝完大酒后,没影儿了。张子奇还有一件窝心的事,就是他的胞妹得了癌。这妹妹打小就跟着他,现在眼见着好日子来了,却吃不下、喝不了,天天化疗,弄得一头秀发全没了。
这天,张子奇信马由缰地又溜达到了大栅栏。这时候的大栅栏成了自由市场,沿街全是小摊贩。他正漫无目的地瞎逛,猛听得一声吆喝:“瞧一瞧看一看啦,佳能相机赔本甩啦!六十块钱加点您拿走啦!”
张子奇摇摇头,心说:什么相机能卖这价?忍不住扭过头一看,几个光着膀子的小青年在起劲儿推销。张子奇刚凑过去半步,那伙人“呼啦”就把他同了起来,把一个个相机递到他手上。他一双手能有多大,一不留神,几个相机“啪”的掉在了地上。这下子,好戏开场了,那伙人不干了,喊着嚷着要他赔钱。张子奇这个气啊,可是,他确实把人家的东西碰掉了,于是,认栽,掏出三百块钱,说:“行,我认了。爷赔得起!”
“啪!”三百块被甩回张子奇的脸上,一个前胸纹着老虎的胖子吼道:“你眼瞎了?三百打发谁呢?”
张子奇据理力争:“一台六十,五台不是三百是多少?”
“啊呸!”那“老虎”举起一块牌子,指着上面的字嚷道:“你好好看看这是多少!”张子奇一看,傻了。怎么呢?那“60”两个数字后面还淡淡地写着两个“0”,天,一台六千,五台是三万。那年月,万元户都是大款,谁能一下子掏出三万来?但是,张子奇走不了,不赔不行。张子奇知道自己遇上“碰瓷儿”的了,就觉得浑身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滋滋冒汗。
这时,那几个如狼似虎的小青年就像打劫的,把张子奇摁在地上,胡乱地翻起他的衣兜来。
就在这万分紧急关头,那几个人突然“刷”地全停了下来。张子奇抬头一看,咦,这些人正对一个人毕恭毕敬地点头哈腰,一口一声:“大师,您老好!”
张子奇暗暗叫苦,心说:这是他们的老大来了,我非被宰得只剩下一张皮不可。正在瞎琢磨,那人已经走上前来。张子奇索性闭上眼,爱谁谁吧。这时他感到有人轻轻拍他的肩膀,说:“这不是子奇大哥吗?”
咦,这人是谁?张子奇睁眼一瞧,立时愣了。谁呢?刘能!这可真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可是,这刘能怎么又与这帮人混到了一处?
刘能嘿嘿一笑,说:“兄弟我现在走正道了,给人家看病。救死扶伤,功德无量嘛。”“什么,你给人看病?”
刘能见张子奇不信,就说:“哎呀,你忘了,我们家有祖传医术呀。”
张子奇一拍脑袋,哎哟,可不是吗,刘能的爹当年就是在这大栅栏开了家“复生”药房。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那些敲诈张子奇的人,此时在刘能面前个个都像是孙子。刘能用手一指这帮混靛,训斥道:“你们也真是的,什么人都敢下手。这是我哥!你们要再这样,以后甭再找我看病。”
接下来,张子奇满心欢喜地把刘能接到了自己的餐厅。他让大厨精心做了几个好菜,和刘能又是一醉方休。吃喝间,张子奇才知道,这刘能现在是个人物了。怎么呢?就是他用自家祖传的偏方治好了数不清的疑难病症,全国各地的患者纷纷跑到北京找他治病。
张子奇点点头,说:“闹了半天,南城医圣就是你呀。不瞒你说,对这事儿,我是将信将疑。心说,这世上如果有这等神医,那还开什么医院啊。”
刘能仗着酒劲儿说:“中国地大物博,什么人没有!我爹当年还不就是靠着‘哭丹这药支撑着全家生活?否则,紧挨着同仁堂,人家不挤对我们,我们自己也长久不了呀。我现在就是靠家传的一本医药方子,对症下药来治病。你别说,我们刘家祖宗还真神,几乎没有不能治的病。”
张子奇听得是热血沸腾,就将妹妹的病一二三四都说了。刘能眯起眼寻思了一会儿,说:“走!到你家看看咱妹妹去。”
刘能看了张子奇的妹妹后立即拍着胸脯说:“不妨事,吃下我二十剂药,保证还你一个硬格朗朗的身子骨。”张子奇眼巴巴等着刘能开药方,可是刘能却低头不语,好半天才说:“大哥别怪,我这药方是不能给外人看的,虽然咱哥俩谁跟谁呀,可这是上辈人立下的规矩。”
“我懂,我懂!”张子奇忙表态,“你把药配好包了,我去取!该多少钱就多少钱。”
“哎呀,一提钱不是见外了。”
“不是,你的药也得有本钱不足。再说了,我现在经济上还说得过去嘛。”
就这样,张子奇的妹妹开始服用刘能的汤药。刘能这汤药还真不便宜,一剂药就是一千块钱。一千块,在八十年代是什么价呀!可是,张子奇不好讨价还价,一来刘能是自己的朋友;再者妹妹救命要紧;三是他觉得,药有奇效,必然价贵。
张子奇的妹妹服用刘能的药后是上吐下泻,吐得胆汁都出来了。问刘能,刘能说:“这就对了,重病必用猛药!咱妹妹体内的毒不排出去,她怎么能好?“张子奇想想也是这个理。但是,一个多月过去了,妹妹的病仍然没见什么起色。张子奇就急了,闯刘能是怎么同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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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能来了,又给张子奇的妹妹号了号脉,凝神思考一番,说:“是了,令妹的病拖得太久,再者是她开始服用的药沉在身体里,对我的药有抵触。别急,我再给她调理调理。”于是,陆陆续续他又给张子奇拿来了二十多剂药。
张子奇是个细心人,他静刘能前后两次拿来的药拿到了中药店。药剂师看了看说:“这两副药是一样的。只是,这是哪家医院的处方啊?么么能大量用车前子、大黄呢,病人受得了吗?”
张子奇听了,心里就直打鼓。那天,刘能又送药来,二人在餐厅吃喝完,刘能打车回家,张子奇呢,就多了一个心眼儿,悄悄跟上了他。一直跟到了刘能的家,他这才知道,刘能早就搬家了,搬到了牛街清真寺西边。他看到刘能一下车,就立即被许多人围上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纷纷喊道:“刘大师,您可回来了!”众人簇拥着刘能进了院子,张子奇也被裹在人流中进去了。他看到,刘能连屁都没来得及放一个,就开始给人看病,那些人个个虔诚万分,拿了药感激不尽。
张子奇追着一个看病出来的人问,这刘大师开的药能治好病吗?那人一听,急了,说:“你这是什么屁话!刘大师全国闻名,治好了多少病人,你怎么能有这坏心眼儿!”
得,张子奇自讨没趣儿。他就责怪自己,唉,连朋友都不相信,我这是怎么了?
可是,张子奇妹妹的病就是不见好。刘能隔三岔五地送药来,都会在自助餐厅大吃一顿,吃饱喝足了,美美地回家。
这天,刘能又来送药。张子奇借着酒劲儿,问道:“兄弟,你给我说句实话,我妹妹这病到底多长日子才能治好?”
刘能一愣,随即摇摇头,说:人和人不一样,你让我怎么断定?”得,一句话,把球又踢回来了。由于心里不太痛快,这顿酒喝得淡而无味。喝完了,张子奇送刘能到餐厅外。刚一出门,就看见路边坐着一个老乞丐,脏了吧唧的,二人从他身边一过,他猛地一把将刘能的双脚抱住了。张子奇愣了,他见过要饭的,可没见过这般无赖的。于是打量了一下这老乞丐,这人是满脸横七竖八的皱纹,看样子怎么着也得有八十多岁了。
那老乞丐对刘能喃喃说道:“你不能丧尽天良,你不能啊!你还有后代呀!”
刘能皱皱眉,一抬脚,嘴里骂道:“老不死的,滚一边去!”说着一脚踢了出去,把老乞丐踢得喊爹叫妈。而刘能呢,“吱溜”钻进一辆出租车,跑了。那老乞丐疼得在地上直哼哼。张子奇不忍,上前一步,搀扶起他。没想到老乞丐竟一把抓住他,问:“你姓张吧?”
张子奇点点头。老乞丐说:“别信那王八犊子的。他什么病也不会看,他是要骗你的钱,骗你的大钱。”哎呀呀,此话从何而起?老乞丐继续说道:“他和人琢磨怎么骗你钱的话,我都听到了。我不能让他得逞,我得让他积点德呀。”
“老人家,你怎么知道的,你是谁?”
“我,我是刘能的爹。当年我丧了良心,作了伪证,害得我五十年良心不安,天天为此赎罪。五十年啊,我整整做了一百件善事,也算赎罪了吧!好人,听我的,别信他!”说罢,老乞丐,不,这刘能的爹,半个世纪前“复生”药房的刘大能耐头一歪,说“走”就“走”了。
从那以后,张子奇又不见了刘能。找到牛街,那院落已换了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