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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日勒其木格·黑鹤的意义

2014-06-20朱自强

博览群书 2014年9期
关键词:木格马群爱默生

○朱自强

格日勒其木格·黑鹤的意义

○朱自强

我们的生活越来越虚拟化。我们总是把应该望向远方大地的目光收回来,垂落到巴掌大的手机屏幕上。可以通国际长途、可以发短信、可以上互联网的手机,似乎把整个世界浓缩在我们的面前。但是,这个便利的机器里更多的是一个虚拟的世界,如果以它来代替身体的实践生活,生命将会越来越空虚。

我发出这一议论,看似与动物文学创作的研讨缺乏联系,可是,实际上却恰恰是我在思考动物小说的价值时,心里的突然一动。直截了当地说吧,有生命高度的动物文学,具有牵引我们挣脱虚拟的世界,走向身体的真实生活的力量。

我在思考动物文学的独特价值时,努力建构一种思想和艺术的标准。这一标准来自以爱默生、梭罗、缪尔、巴勒斯、利奥波德为代表的美国自然文学的传统,来自普利什文的“万物统一”的世界观,来自汤普森·西顿、杰克·伦敦、椋鸠十等动物小说作家的创作实践。我阅读一个动物小说作家的作品,评价的尺度也是来自上述资源。

一个作家存在的真正理由,不在于写出了作品,而在于创造出一个与众不同的艺术世界。我之所以一直关注格日勒其木格·黑鹤的动物小说创作,其原因正如我为他在台湾出版的动物小说集《驯鹿之国》作的序中所说的:

黑鹤的作品给中国的动物小说创作增添了颇具价值的新质,我想了解并思考黑鹤的创作对中国动物文学的意义。

…… ……

对于动物小说作家而言,了解动物习性是“术”,解决好人类与自然界中的动物的关系是“道”。在这个意义上,集子的标题之作《驯鹿之国》是黑鹤的动物小说的原点式的作品,虽然作品中并没有多少对动物的直接描写, 但是作品通过能“与森林交谈”,称自己养大的狼为“孩子”的芭拉杰依这一人物所阐释的人与自然、动物的关系,却是黑鹤动物小说创作的根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驯鹿之国〉序》)

我感到,格日勒其木格·黑鹤的动物小说在努力走进,或者说在努力创造一个完整的“自然”。 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现代汉语词典》 中的“自然”一词有以下三个含义:1. 自然界,即大自然。2. 自由发展; 不经人力干预。3. 表示理所当然。但是,在西文中,“Nature”这个词的一个含义是指“大自然”,而另一个含义则是指“本性”。在独特而伟大的美国思想家、诗人爱默生的著作里,“大自然”与(人类的)“本性”是一致的:

这浩浩苍穹下的小小学童(指爱默生自己,笔者注),明白了他与这博大的自然竟还是同根而生的。一个是叶,一个是花,他的每一条血脉里都涌动着他与自然的亲谊和感通。他与自然所同之根是什么呢?那不就是他灵魂的灵魂吗?……属于自然的美就是他属于他自己心灵的美。自然的规律就是他自己心灵的规律。……一句话,那古代的箴言“认识你自己”与现代箴言“研究大自然”最后成了同一句格言。(爱默生:《自然沉思录》)

黑鹤笔下的自然来自他的实践生活。他的动物小说当然是虚构的文学,但是,这一虚构文学的生活底蕴却与黑鹤的真实经历紧密相连。举一个具体的例子。黑鹤小时候曾经捕捉到过一只受了伤的大雁。那只受伤的大雁本可以飞走,却颓然倒地而死。成年以后, 黑鹤明白了:“受伤并被人类囚禁的野雁死于心碎。”他开始思考:“一只高傲的雁,让我开始试着去了解关于自由、尊严、生命和死亡这些词语在书面之外的含义。”(黑鹤:《更北的北方》)尽管身体上与大自然有着密切的接触,但是,在大自然面前,黑鹤这个“小小学童”是谦逊的,他只是说“开始试着去了解”,然而,大自然的智慧也使他知道,自由、尊严、生命和死亡这些词语的真正含义并不存在于“书面”之中,而是存在于“书面之外”的融入大自然的身体生活之中。黑鹤的创作不是为了表现大自然而走近大自然,而是因为有了生命对自然的融入,才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对自然的歌唱。这样的写作姿态,我们在梭罗、巴勒斯、西顿等人身上都能看到。

所以,为体会、理解格日勒其木格·黑鹤的虚构动物文学,我常常会着迷地阅读他的那些书写大自然的纪实性文字。 在《王者的血脉:蒙古牧羊犬》一书中,黑鹤讲到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雪呼啸而过后的一个黎明,他亲眼目睹屹立在雪地上的一座紧紧拥在一起的群马的雕像——那是被昨夜的严寒夺去生命的马群。 我深深地被接下来的文字打动了——

在这些紧紧依偎在一起的,还散发着牧草气息的冰冷身躯上, 这种更接近于半野生状态的表情坚韧而平静。那匹也许最早被生命舍弃的四腿细长的幼驹紧紧地依偎在母亲的腹下,在它如湖冰般湛蓝的眼睛里,我也没有看到一丝对风雪的恐惧。而它的母亲,正低下头颅,试着用嘴唇温暖自己的孩子,它们就保持着这种姿势凝固了。

看过冬天的草原,还有冬天草原上那些被冻僵的马群,就会对草原有新的认识。草原从来不仅仅是绿野牧歌,更多的时候,它代表着一种严酷而坚韧的生活方式。

这些马群像经过雷击之后的巨杉,挺立在雪地上,就这样站过整个冬季,直到春天,当冰雪消融的时候,才会像决堤的洪水一样轰然倒地。

在马群倒下的地方,牧草会丰茂无比,并会呈现出黑夜般沉稳的色彩。我还听过这样一个传说,在盛夏某个寂静的夜晚,在曾经有马群倒下的地方,伏下身躯,将耳朵紧贴草原,就会听到在大地的深处,回响着马蹄星群般翻涌的轰鸣。

格日勒其木格·黑鹤正是以这样的“行动”的文字,这样的对大自然的接触和理解,标示出他与众不同的自然观和动物观,而这些,就是我所说的黑鹤给中国的动物文学创作增添的“新质”,就是黑鹤的意义之所在。

然而,阅读黑鹤的“行动”的文字,我也有一种深深的担忧——

不能想象多年以后再次走向一个草原上的营地时,那熟悉的毡包和炊烟间看不到它们狂啸而来的巨硕身影。

那无疑是一种黯然消逝的莫大悲哀,自成吉思汗时代以来一直辉煌于万顷草场之上的古典游牧文化的悄然没落。

那将不再是草原。(《王者的血脉:蒙古牧羊犬》)

是不是可以说,“草原”的消逝之日,就是自然文学、动物文学消亡之时?我不得不承认,阅读黑鹤的这样的“行动”的文字所产生的,不仅是我对自然文学、动物文学的消亡的一种担忧,而且还是我对人类的前途和命运的一种担忧。

对我而言,这也许是格日勒其木格·黑鹤的动物文学的最大意义。

(作者为中国海洋大学教授、儿童文学研究所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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