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居的冒险家:我理解的柯平的诗
2014-06-19□蒋峰
□蒋 峰
蛰居的冒险家:我理解的柯平的诗
□蒋 峰
柯平在他的诗里描绘的诗人或者说诗意的处境深刻地吸引了我。这些诗歌大多写在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的交际处,仿佛一柄铜剑的锋刃,既代表着阴阳两个世界,又展示着阴阳两面的冲突,更确切地说,可能是这两种冲突在一双柔软的手中的和谐,这完全取决于一个读诗者的态度。
我们时代无法回避的东西
和飞舞而来的东西是什么?
一排衰柳 两块残碑 三只燕子。
电视台隔壁的唐朝。
报纸里的冷雨。汽车后箱的四只花圈。
机器人手指处
杏花瞬间开谢 使人无法救赎工业的罪行。
——《清明》
垂柳、燕子、唐朝、雨、杏花和残碑、报纸、机器人、工业的罪行,交替出现在一个语言平面上,那些远在唐朝(假设就是唐朝)的诗意来到了这个世界上。你也许会说这些诗意被机械的世俗包围了。不,在柯平的诗意世界中,从来就没有包围,有交替,有平行,有穿梭,但是没有包围,也没有封闭,你会看到在成堆的建筑物下面,在板着脸的行政指令下面,依旧有一丝青色的烟气在缥缈,就像一只燕子,像一首唐朝的绝句,像一朵消失在手中的杏花,或者就像睡醒的柯平本人。
湖州市的官员们命令我在
沙砾下面歌唱黄金。
他们说:到生活中去!
于是我幽居水下
——《记忆中的湖州市》
柯平只是面对“我们时代无法回避的东西”。在我的理解中,这还不仅仅是一个“我们”的“时代”所无法回避的东西(柯平用了“我们”也许是出于他一贯的严谨),在所有的时代我们都有无法回避的东西,在两晋,在唐朝,在二十世纪,都有我们的必然性。但是在面对这种无法回避的东西时,柯平的态度和他的诗意联系在一起,没有一丝浮躁的抱怨出现在他的诗中,只有对已经逝去并且在不断逝去的生活有足够的理解力才能做到这一点。“可栖居的,这也许是结构的最佳定义。”我们栖居在周围的生活当中,可以不停地抱怨,但同时又不无痛苦地忍受着某些日常琐事、习惯、乐趣、安逸、压力等等。柯平诗意的花园早已从这些上面掠过。这是不是说他的诗意已经不具有现实性?不,他的诗歌具有了更高层次的现实性。那就是一种存在的现实,或者说一种空间的现实。他作为一个诗人同时作为一种诗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唐朝、啼鸟、春日等诗意的象征从遥远的地方来到他的诗中,仿佛诗人是一个来自诗国的过客,而他的诗意和他的诗意的到来都不是单纯的:
生活真难啊
既要保持皮肤的湿度 又要柴米油盐。
走到市场门口 他在鲈鱼眼睛里
看见魏晋风度 他发出惊呼
他写下献给张翰的诗句 但运龙虾的飞机
将他纯情的吟唱打断。
——《春日起床的诗》
但是他的诗意从来没有在国家、机械、菜场或商店的混响中淹没、沮丧。柯平不停地在诗歌中书写自己,从来不为了希求众人的喝彩而降低诗歌的浓度,一种精神从他的诗歌中表露出来:
道场山上的塔。
你想知道我对你
真实的爱情吗?
我宁愿看到你
在仇恨的大火中塌陷,
也不想看到你
被塑料的面孔围拥。
——《道场山上的塔》
这是柯平所有诗歌中最激动、最直接的诗了吧?我们很多人都错误地认为存在另一种现实,或是认为现在我们所处的是一种不理想的现实,认为还存在一种更为理想的现实,其实现实只有一种,就是你生活于其中的。当我们期待另一种现实的时候,我们其实在期待一种意义,然而意义和现实并没有关联,相对于我们在时间撑起的那个空间来说,意义简直就不值一提。柯平在他的诗歌中并不提现实的意义但是他的诗歌和生活却明显地流露一种信仰对作为一个诗人的存在的信仰,对作为一种意义的空间的信仰。尽管这种存在和空间与周遭的一切发生关系、碰撞、受到挤压,但是这个空间依然如烟似雾,轻吟低唱,在你的面前荡漾,这就像一株混凝土建筑屋顶上的瓦楞草。
高速公路上的浪子 骑着一头蹇驴
他将在斜挑的酒帘下畅饮青岛啤酒。
看春江水暖 汽艇在上面横冲直撞
螺旋桨卷住苏轼的青布长衫。
有人在电视塔上吹笛,看到的人都喊“危险”!
但我觉得这样很好
他已经穿过雨季 进入晴朗的部分。
——《清明》
柯平有一双特别的眼睛,就像电影镜头一样在看着自己,看着自己走过。咸阳古道和青岛啤酒、螺旋桨和苏轼的青布长衫一起纠缠在镜头中,不同的是,一种是变化无常的现实一种是“垂之久永”的歌声,但当两者共同出现在镜头当中,已无高低贵贱之分,他们共同组成了柯平的过去、他的空间、他的诗意的生存。我不想说也许我们对柯平的诗歌关注、理解得都还不够,因为我相信一定会有另一双眼睛将柯平和他的世界也放进自己的镜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