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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一树禅

2014-06-18宋殿儒

林业与生态 2014年4期
关键词:老槐树槐树村庄

宋殿儒

春天来了,我又想起了老朋友树,树能替我顶顶烈日,用身心给我一片阴凉;当寒夜来临之时,树能给我一座房屋,使我们有个不受寒夜袭扰的温暖归宿;当我们走不动路的时候,树能给我们一根手杖,让我们支撑着走完人生之路……树是我们的亲亲,树是我们的兄弟,树是人类心灵离不开的禅……禅是什么?禅是禅那“功德丛林”者,又是布施、持成、忍辱、精进、禅那、智慧“六度”之一者,人类需要休养生息,禅是让人从此岸世界到达彼岸世界的重要途径……

人类是从森林出发一步步走向现代文明的,人类最早的家园其实是树,《诗经·小雅·鹤鸣》中说“乐彼之园,爰有树檀。”我们启蒙的智慧是从树上来的,人类最早的乐园就是树上的那个巢。出生在菩提树下的释迦牟尼曾在菩提树下大彻大悟,菩提也叫思维树,它结出了“丛林哲学。”老释迦坐得累了,撕层眼皮掉在地上,变成的是茶树,而不是金子,他认为树比金子更贵重。2500多年前的《诗经》还记载有人们植树的情况:“树之榛粟,椅桐梓漆。”说的是卫文公徒居楚丘,始建城市,打造宫室,种有榛、粟、椅、桐、梓、漆树。那时人们植树既是美化环境,更是方便使用。当时,在黄河流域较大规模的果园里既有种桃、李、枣等果树的,也有植桑树的。先人把桑与梓栽在墙旁宅边,以供养蚕,维持生活,并作为遗产留给子孙,促进了当时桑业的发展。《魏风·十亩之间》中这样写道:“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十亩之外兮,桑者泄泄兮,行与子逝兮。”孔子在家时栽下一棵桧树,然后才周游列国。庄子在“木雁之间”开拓出中庸之道,他看见孟子的故园乔木之深,知道该回家了。门外,我们曾在树下纠缠着祖辈,讲秦汉唐宋元明清,阳关古道上《山海经》、《尚书》、《诗经》……青葱翠绿,歌鸟飞扬。我们最终极的苦难也是从树上来的,那个巢的鸟蛋和“禁果”今天依然有人出售,月上柳梢头,你和我相约黄昏后的树林里,我们人类活动了数千年,始终没敢离开过树兄弟。

艾略特说:村庄是一个人的归宿。诺瓦利斯也说哲学原就是怀着一种乡愁的冲动到处去寻找家园,寻找树。举头望明月,只是因为看见了月亮里的树——桂树。吴刚天天伐树,嫦娥看见树天天在生长。低头思故乡,记忆的村庄里长满了一群不死的人和不死的树。

树无法选择生长和地点,树是无数机缘的结晶,它只能顺应自然、调节自身、冲破障碍、顽强生长。树一生的努力只是为了把自己的美丽张扬到极致,把人的世界注满温情。

在我们及我们祖辈的家乡,树都几乎挺拔在历史和缘分的天空之下,鸟和蝉都会放喉鸣叫飞向树的碧绿,阳光也会荡着秋千,在树的枝杈间散开,放出树的琐屑沉香。树冠会托着蓝天的嘴唇,树根会拥着爱情的胳膊,日日瞩目着我们。而从树下走过的每一个人,都几乎有关于树的故事。人的故事会张扬,但树的故事,树从来不会说。树经历得太多,体验得太多,所以树才真正渊博、平静而祥和。

树是有眼睛的,树是有耳朵的。但树没有允诺,没有争夺、没有防御。无论静止或舞动,具象或抽象,树都以它独具的个性默默谛听着世界的喧嚣,注视着春秋变幻。树把自己的坦白交出来,它用走进自然的情感向我们内心发出了最原始的召唤。树透明的孤独令我们吃惊,树沉默的语言令我们不惑。

有诗人称:树的履历是年轮;树的命运是“坎坎伐檀兮终入焚”;树的朋友是林和森;树的爱情是,在地愿为连理枝;树的佛理是,站着是入定,死去是坐化,入土成煤是舍利子;树的座右铭是,生活就是为了可靠。

我们很多人都知道,人类的村庄是树给挺起来的。我们最古老的村庄可谓"半坡"了。但,房屋、灶台、瓦罐等等都修复了,唯独没法修好的是古树。没有树没有人烟,只剩下一丝丝苍凉和遗憾。树是人类村庄的生命。

其实人类早已与树结下了不解之缘。夸父追日时,说,竭死也要将手杖化为桃林;肥美的杨贵妃曾把自己叫荔枝。陶渊明非常热衷于植柳。他归隐后就专门在房前种了5棵柳树,自号“五柳先生”。陶渊明的植树热情在他的诗词里可见一斑:“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萦萦窗下兰,密密堂前柳。”唐代诗人杜甫、白居易、柳宗元都喜欢树。杜甫虽嗜酒,但更爱桃、竹。他住处附近的景色是“红入桃花嫩,青归柳叶新。”“平生憩息地,必种数竿竹。”据史料记载,杜甫因战乱流落四川成都浣花溪时,曾向驻地熟人索要桃树苗。“奉乞桃栽一百根,春前为送浣花村”就是生动的写照。素有“柳痴”之称的柳宗元,被贬柳州刺史后,在柳江沿岸种了很多柳树,故有“柳州柳刺史,种树柳江边”的说法。他不仅植柳,还带头“手种黄柑二百株”,厉行“列树表道”“庇荫行旅”的环保美化策略和绿化方针。他的《种柳戏题诗》留有美誉,他的散文《种树郭橐驼传》对指导植树有较高的科学价值。白居易在任忠州刺史时,常把植树造林当大事与发展远景来实施,他在诗中咏道:“红者霞艳艳,白者雪皑皑;游蜂逐不去,好鸟亦来栖。”值得一提的是,白居易常与百姓一道挥锄、培土、修渠、灌溉,在历史上留下了一段佳话。宋代诗人苏东坡在杭州任职期间,曾主持筑起至今闻名的西湖长堤——苏堤。“植芙蓉、杨柳其上,望之如图画”,使西湖平添了“东风二月苏堤路,树树桃花间柳花”的美妙景象。他谪居黄州后,在南门外建起一座东坡学堂,并在周围种满竹、枣、栗以及黄桑、细柳等树木,并写有“去年东坡拾瓦砾,自种黄麻三百尺”的诗句。大诗人杜牧对杨贵妃有诗云:“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林黛玉临终也把爱愁和香魂葬于花树下,就连我们老家至今还传唱着这样的歌:“柏树槐树墩墩,我爷是树的孙孙,槐树柏树墩墩,我是我爷孙孙……”

有一年夏夜我和奶奶在老家的古槐下坐夜,奶奶望着月下的婆娑树影,突然对我说:“每一棵树都应着一个人的灵魂”。那一刻,我感到奶奶是个诗人。奶奶后来给我讲了明朝的一段移民史,她说我们河南大多人都是明朝时从山西洪洞大槐树下搬来的。她叫我记住一个顺口溜:“问我家乡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祖先故居叫什么?大槐树下老鸹窝”。

奶奶说,从洪武到永乐年间,明朝从山西向外大量移民,当时移民们都在洪洞县的老槐树下聚集,然后编队移送它乡,散居到黄河流域和淮河流域各地。毕竟是穷家难舍,故土难离,临走时大家撮一把洪洞土,捡几片槐树叶三步回头望、五步转身看、泪眼婆娑、依恋难舍。但最后只死死记住的是那棵高大的老槐树。老槐树是送他们远离的唯一亲人,老槐树也成了他们的至尊和永远的乡愁。endprint

就在目前,我们的南北方众多村庄里,都有槐树,有的甚至还生长着千年古槐。槐树温暖了很多孩子穷困童年的幸福回忆。槐树在很多村庄里已成为村庄的标志,和游子心中落叶归根的定向标。1980年到2001年之间,有几位流落到台湾的游子回来探亲,他们对“家”的第一印象都是老槐树,遗憾的是原来的古槐已很少见了,但那没朽完的根上又长出了小槐树,他们还能准确地找到位置。人老了在树面前,人能看到自己的童年,那挂满树枝树杈的童趣会使人感知生命的青春和奔放。树是人永远也离不开的灵魂。人从猿猴走到现代直立的文明,没有树和树给的那根木棍是万万不可能的。

在我的老家门崖边,以前生长着5棵千年古槐。当我记事时还有1棵枯树桩和4个紧抓土崖的树疙瘩,现在竟连条根都不见了,不过老槐树下的歌儿却至今还传唱着:“高高崖边五株槐,姐在槐下望郎来,娘问姐姐望什么,我望槐花几时开”。现在村里有一棵小槐已长成了大树,座在村口风水进村的当口处。就因为槐树在村里人眼里与人平等,并挂满鲜红的神灵,所以谁也不敢伤它,他有幸被保护至今。老槐树下,老辈人远送过自己的亲人到山西贩盐,也含泪远送过被国民党抓去的壮丁,也有上辈人远送过十几个儿子过黄河投奔八路军……

树是大自然的一脉历史,一汪辛酸泪,更是人类世界的一条生生不断的亲情河。

近年来,我的家乡围绕我们“生态立国”的大主题,以“生态立县”为可持续发展目标,大量地保护了古树名木,并号召和鼓励全民植树、爱树和护树,使家乡的山绿了,水清了,天蓝了……使我每次回家,都能看到我的那个绿意盎然的兄弟了,这在我的心中是一种无法言表的幸福啊!

现代文明和自然是有隔膜的,能把它们连接起来的,只有树。树发芽落叶,彰显着人类文明的春来秋往。我在城里的马路上散步时,时常走着走着就停下来,盯着路边的一些树发呆。我总感觉树像在坚守着什么,守望着什么。树如故人,似有难言之隐,却欲语还休。城市整天在钢筋水泥声中制造变化,任何理由都可以增加树的苦难,譬如烟熏火燎、开水浇根、铁钉穿心、剥皮抽筋……

不过,现在好了,我发现我们新起的高楼间,都栽植了被草绳好好包着的树,树们排列得整整齐齐、煞是好看;那些幸存在孤岭寒村的古树名木,也有人花钱认养起来。我的家乡洛宁县绿化委员会还上网招募树的认养者,这的确是件让人心情大快的好事。我们的祖先在造这个“树”字时,就已提醒过我们;树是“木”和“对”组成的,有木就对,有木就有人住的村庄,有树人才能生活得顺畅;树站满了山头,再大的寒风它不叫苦,再大的洪水它能挡住;树站在人居周围,人就有清新环境,生活得安宁,树是人的兄弟,树是人的灵魂,有树人类才有幸福的家园。

佛家讲禅意,人间须静养。我们的世界要有清净的环境,面对与我们生生不可分离的树,我们何不像树一样在这个世界“布施、持成、忍辱、精进、禅那、智慧”地去做一些我们该做的事情呢?

春天来了,请别忘了种上一棵树,有树才有村庄,有树村庄里才会有清雅幸福的人啊。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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