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企业的精神分裂
2014-06-17
正如组织文化是多元长期的产物,中国企业群体的“精神”泛滥也有多方面的原因。
国学是中国企业群体重要的精神资源,很多时候不说,也潜移默化在做。国学是什么,好的坏的,已经争议了一百多年,可以展开千百万字,不是本文篇幅能容纳的,也不是一家财经媒体的关注。我们就谈谈古代官僚制的“精神”。中国早在战国时就已经建立发达的官僚制度,至少延续到民国,官僚文化历史悠久。
法家最接近现代或者说制造业管理。以秦国为典范。不关心精神事务,全靠物质激励,将士以斩首的数量受爵。惩罚也极其残酷,大泽乡起义就是因为大雨失期,按律当斩。兵马俑出土数万枚箭头,误差极小。由此把秦国打造成一台强大的战争机器,在公元前3世纪就统一了与欧洲相当的疆域。
此后又攻打匈奴和百越,最终扩张到极限,再向外已不适合农耕民族定居。这时候遇到可以称为转换管理模式的问题。如同经济学家的一个讨论:新进企业为打响知名度,会投放大量广告,而像可口可乐这样知名的品牌,为什么还要不停做广告?一种观点认为,不同于新进企业进取性的营销,这是防御性的,让潜在的对手知难而退。
秦国的管理者们没有及时转型,但“业绩”再也无法增长,压力就转向自身,最终导致崩溃。汉初转向道家的黄老思想。确实是对法家的解毒,但道家追求“无为”、“小国寡民”,本质上是反体制的。而管理必然是“有为”的。管理这么大、差异这么悬殊的国家,也需要一个共同的标准。
儒家应运而生。管理目标放弃整体的功利,转向个体的精神,督促每个人“止于至善”,即在特定的位置上尽到自己的本分。这是一种有为,微观上提供了可以管理的对象和工具。无数尽到本分的个体汇总,宏观上又维持现状,避免了法家的过度扩张。
实际上这种管理模式在法家的后期,甚至更早已经出现。历史课学过秦朝的统一措施,其中“书同文”没有涉及细节。朝廷规定统一于小篆,字体优美。但最终统一于隶书,中文经过隶变基本定型。原来基层的书吏用毛笔在竹简上书写,隶书更有效率。这代表了“中式管理”的一个范式:分成两层,上层务虚,注重形式的美感。只有基层涉及到实操。
这两层既联系也脱节。这也是为什么中国企业群体“精神”同时涵盖管理者情商和组织文化。管理者在管理学理论上负有整合的功能,从下级各单位收集信息,向下级分配资源,考核其业绩。而对于“中式管理者”,这些即使有也弱化,最主要甚至唯一的功能就是单向地向下级施压,包括“以身作则”,竖立道德的榜样向下施压。说白了这样的管理者毫无用处,如同行为艺术,甚至经常有害,为形式美牺牲实质。
实际上这不是中式管理的专利。任何官僚体系长得越大活得越久,上层就离实践越远,离建立制度的初衷越远,就越容易务虚。“日本的管理职能和欧美有所不同……同样是日本,办公室管理人员和工厂领班也不同……上司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鼓舞部属的士气……在欧美人看来,像是教练和啦啦队长的混合体。”
“真正的”组织文化,组织中每个人都认同,包括最高的管理者。而中国企业“精神”只是管理者的工具,管理者本人未必认同。这会造成一种普遍的伪善。周星驰电影《鹿鼎记》中有一段经典对白:
陈近南:“读过书、明事理的人,大多数已经在清廷里面当官了。所以我们要对抗清廷,就要用一些蠢一点的人。对付那些蠢人,绝对不可以跟他们说真话,必须用宗教形式来催眠他们,使他们觉得所做的事都是对的,所以‘反清复明只不过是个口号,跟‘阿弥陀佛其实是一样的。清朝一直欺压我们汉人,抢走我们的银两跟女人,所以我们要反清。”
这样的传统积重难返,又被中国企业当下的生存状况放大。得益于改革之初中国市场的巨大空白,开放对技术资本的快速输入,中国企业在一个很短的时期内成长到巨大的规模。企业的软件总是比硬件发展得慢。中国的管理教育起步更晚,目前的中国企业高管大多没有受过专业教育。管理链条的拉长被管理的短板放大,他们会本能地向“精神”乞援。
中国企业的行业以制造为主,服务业也经常借鉴制造业的管理模式。最近网上对东莞的讨论,有关注这个角度。经过多年高增长,内外贸都早已饱和,原料和人工成本不断上涨,压缩了物质激励的空间,总之中国制造已经发展到某种瓶颈。
但因为早熟也先天不足,变化又太快,中国企业很难在整体的技术和市场上有所突破,就像中国古代的极限一样,只能用力挤压个体的剩余价值,包括诉诸精神。也许一时有效,长期注定失败。“日本人不惜时间地劳动,高高兴兴地加班,有些外国人认为这是好事……从很多例子我们可以发觉,日本的企业人这般努力地劳动,并没有得到相应的成果。相反欧美的企业人在更短的时间内,更集中精神,以更合理的作法,也可以发挥一样的成果。”
移动互联网和社交网络带来深刻的变革,最传统的制造业也开始向服务转型。高端服务正如上篇所述,是解决方案型组织,产出和成果都不可见,要靠组织文化来推动。而中国企业“精神”似是而非,发挥不了推动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