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乘客》:谁来抚平死亡带来的恐惧
2014-06-16李莹
[摘要]电影《乘客》是一部蕴涵着丰富情感张力和性格冲突的灾难伦理片。该电影以心理咨询师引导五名空难幸存者走出心理创伤为线索,通过多维角度展现面对灾难时各色人物的反应,揭示出人类在面对死亡带来的恐惧时的软弱与坚强,从而表现了人性的美丽,令人称奇的结局也引发观众对中西文化中生命轮回观点的思考。影片也全面展示了西方社会特有的生活方式,即浓烈的个人主义色彩,这与东方社会集体主义为中心的生活方式迥然不同。
[关键词]《乘客》;灾难片;死亡;人性
美国的华盛顿州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事故:一架飞机在起飞后迅速坠毁,飞机上的几百名乘客几乎全部遇难。但蹊跷的是,有五名乘客奇迹般生还,而且只受了一些不太严重的伤害。这五名乘客既是被上帝眷顾的幸运儿,更是这次大事故里的焦点人物,于是他们不但受到了航空公司全方位的照顾,官方更为他们聘请了一位心理治疗师克莱尔(安妮·海瑟薇饰),开导他们以便于尽快走出事故的阴影。剧情由此娓娓展开。
一、面对灾难:内伤难愈
灾难,也就是中国人常说的天灾人祸,给人们造成的损失是难以估计的。以中国2008年发生的5·12汶川大地震为例:地震造成了60 560人遇难,26 221人失踪,352 290人受伤。而在数字背后更是难以用数字计量的损失:失语、焦虑、失眠甚至是精神崩溃。这一现象在旅外作家张翎的《余震》(后被冯小刚导演拍摄成为电影《唐山大地震》)中得到了精确、完美和细腻的表现和刻画。因而在当年的5·12地震后,我国政府也组织了大量的人力、财力来进行精神心理疏导工作,以期减少受灾人民的精神痛苦。中国是一个典型的集体主义盛行的国家,集体化的医疗,集体化的部队救援,甚至是集体化的赈灾宣传、赈灾义演都使得面对灾难时,在集体中度过这一困难成为可能。
而在个人主义色彩较浓的西方社会中,个体只能通过内心强大的力量来渡过难关。以克莱尔所要面对的五名急需心理疏导的病人为例,艾瑞克是其中最为特殊的一个。不同于其他病人的失态、失眠和失语状态,他表现出极度的兴奋。仿佛一切灾难从未发生过,极力避免谈论这次事故。当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心理主治医生,就被她的美艳所倾倒。曾经是一名销售高层管理人员的洞察力使得他一下子看透了克莱尔:漂亮,优秀,孤独且孤傲。巨大的内心痛苦和恐惧使得他在发现克莱尔试图与他谈及心理问题时,总是勃然大怒,暴跳如雷。内伤,谁能愈合?
灾难片往往意图通过灾难所制造的特定悲剧效果来净化人类的心灵,产生如文学作品带来的阅读净化(carthathis)那样的效果。随着《2012》的上映,好莱坞灾难片又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影片综合了灾难片曾经运用过的各种伎俩:地震、海啸、飓风、火山爆发、天气异变。在本片中一股脑全部倾倒而出,而且全部都是“加强版”。然而,无论是哪部灾难片,在竭力描绘灾难带来的悲伤和恐惧的同时,都免不了对人性的彰显和反思。比起这些强势的灾难片,在情节和视觉效果上,《乘客》显得柔弱了许多,但在揭示如何应对灾难带给人心灵的蹂躏上,笔者认为后者带来的启示要强得多。
二、面对孤独:挑战焦虑
艾瑞克对克莱尔孤独的洞察对后者来说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何止孤独!从职业心理医生的角度来讲,她已经有些焦虑了。由于父母亦死于重大意外,她从小与姐姐相依为命。近几年来,由于姐姐已经为人妻,为人母,而她一直孤身一人忙于学业,生活方式的不同使得彼此之间的分歧日益增大,终于在前不久的一次吵架中,因她对姐姐口无遮拦恶意中伤彼此已经冷战了很久。面对病人的痛苦,回忆起灾难后姐妹俩相依为命的日子,她意识到自己对姐姐的伤害。然而,电话求和,留言,都没有收到任何的回音。究竟姐姐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西方社会中盛行的个人主义观点伴随着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可能与书为伴,与宠物为伴甚至与网络为伴,但很少与亲戚和邻居为友。他们继承了他们祖先文化——希腊神话中阿喀琉斯的脚后跟那样致命的弱点,个人荣誉永远高于集体利益;也像是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那科索斯,只钟爱自己。因而,在酷似克莱尔母亲的那位和善的老邻居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帮她拿报纸,拿回她忘记在干洗店的衣服的时候,对中国人来说也许是一种保持友好关系、维持友谊的方法与重要渠道,而对克莱尔来说,无疑已经干扰了她的生活。因而,她很直接地拒绝了邻居的帮助。甚至在两人公开讨论她与艾瑞克的恋爱关系的时候,尽管老太太善良又真诚地告诉她:张开翅膀,生命苦短(spring your wings,life is a moment),但因为涉及太私人化的问题,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切断了话题。
在剧情中,随着参加心理咨询的幸存乘客越来越少,克莱尔不断怀疑自己的心理疏导能力,作为主角的她也越来越焦虑。电影的气氛也骤然变得紧张起来。她已经怀疑飞机失事与机长的情绪失控有关,而航空公司为保全其名誉在隐瞒事实。姐姐已经失踪很久,她在怀疑和担心中正要决定报警。在姐姐家门口,机长丢给她一份乘客名单,她被明确告知,姐姐也在遇难的乘客当中。飞机失事的原因则是因为机长卷入婚外恋情纠葛中而情绪失控,擅自离开机舱将飞机交与副机长行驶。得知真相的她心理几乎崩溃。
艾瑞克拒不参加心理咨询,表面上一切貌似平静,尽管克莱尔自己认为这有悖于医生和病人之间的伦理,他俩却已陷入一段恋情当中,但艾瑞克还是不可避免地表现出崩溃的一面。在看到自己的狗(本应该已经丧生)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上帝之城还是世俗之城生活,差点通过冒险卧轨来证实。最后一名咨询者也在自己家里离奇失踪,克莱尔怀疑导师已经与航空公司同流合污,邻居老太太则是导师派来的卧底,这一切都将剧情变得扑朔迷离,似乎马上要变成典型的美国剧情片:安全局要介入,观众甚至要担心美丽的心理咨询师的命运了。
三、面对死亡:谁来抚平恐惧
然而,这并不是导演的初衷。结局是出人意料的。在影片中,女主角不能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实,正如她在影片中的台词所述:“心灵饱受创伤的儿童会活在编出来的故事里,我的工作就是找出走进他们故事的路子,再找出带他们走出来的方法”。影片中的女主角正是活在她自己编出来的故事里(我们观看的就是她如何走出故事的过程),在这个故事里她扮演一名心理医生,去“治疗”那些同样迷失在现实中却被她幻想为“飞机坠落幸存者”的“病人”,通过对这些“病人”的对话了解和熟悉,逐步走出故事,走进真实——死亡!这就是电影《乘客》的真正结局。导演通过男主角和女主角亲口告诉观众们:所有的乘客都在这次空难中丧生,无一例外。事实是,克莱尔和艾瑞克在失事前是该飞机上座位相邻的两位乘客。两人通过简短交流似乎马上就要成为朋友,就在这一刻,飞机失事了。面对死亡,无疑,每个人都是很恐惧的。氧气罩已经没有用了,很多人已经开始祷告。
伟大的宗教真的能帮助我们摆脱恐惧吗?美国9·11事件以后,幸存者,失去亲人的人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教堂祷告,为死者,也为生者。宗教此时关乎生命、关乎忏悔、关乎救赎,祈祷,抚平人们对死亡的恐惧,对生活的向往。在中国,没有一个统一的宗教形式,但同样的起着类似作用的形而上学的形式是哲学和诗歌。中国哲学的主要课题是生命,是生命学习:如何调节生命,如何运转生命,如何安顿生命。中国文化中没有天堂之说,所以,死后我们何去得以安心?何以立命?所以只有注重生命的文学艺术作品才是厚重,经得起时间考验的艺术品。因而,电影《乘客》是一部厚重之作。
在中国,人们用诗歌抚平恐惧、孤独和忧伤。中国2008年5·12灾难发生后,给受伤的灾区人民寄语的诗歌在刊物、网络上盛极一时,出现了近代史上的一次诗歌发展的小高潮。诗歌经历了汉唐以及宋代的发展,是中国人世俗化了的宗教,人们用诗歌寄托情思,哀伤,忧虑和不解,帮助自己获得彼岸的平静。
很明显,电影《乘客》中并没有刻意宣扬宗教。因为看见克莱尔在最后一刻真心祈祷祈求上帝帮助,艾瑞克对她说:“这没有用。只要记住,你和我在一起。”相信爱,不管是爱情,还是大爱,友情之爱,克莱尔脸上的恐惧才消失殆尽,脸上带着安详与美艳,平静离开了世界。是爱抚平了死亡带来的恐惧。
在影片中,所有的乘客为什么会回来?他们的灵魂在寻找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未了的心愿。克莱尔在寻求姐姐的谅解。当姐姐与家人来收拾克莱尔的遗物时,看见克莱尔离开前留下的写着道歉的明信片时,相信姐姐早已经原谅这个聪明、美丽、善良、宛若天使的小妹妹。每位乘客都在寻找自己最依赖、最信任的亲人,或是自己的宠物,或是照顾过自己的婶婶,自己的恩师。所有的死者正是通过灵魂的寻找得到和解与安宁。寻找亲情,他们找到了。因而,且寻找且行,且行且珍惜。
艾瑞克在片尾曾说:“你就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没有你我的生命是不完整的。会有人回来,为你领路,让你踏上新的生活。我的祖父为我回来了,我甚至都没有认出他。”这就是亲情能够穿越一切的力量,包括穿越死亡。亲情不仅是横向的,是个人和家庭之间的,也是纵向的,是关乎整个人类的。正如当代诗人秦巴子的诗歌《西安地铁》中描述的:所有的穿越游戏/都不及西安地铁/来得神奇/周、秦、汉、唐……/如冰糖葫芦/被地下铁串起/而当我逐一穿过/那些迎面走来的/我看不见的人儿/那些从地下冒出来的/我不认识的人儿/个个都像是我的亲戚/我的不同世代的祖宗。
四、生命美学:何去何从
中西方文化、历史背景差异巨大,但在宗教形成初期,关于生死轮回这一点却是相近的:西方宗教认为人死升入天堂,进入上帝之城生活或坠入地狱饱受折磨;而东方宗教认为人死过奈何桥,入鬼门关,统归阎罗王掌管,再转世投胎。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生死轮回的观念都体现在许多方面,最显著的就是宗教方面。追溯轮回学的根源,实际上许多宗教里已有详尽的叙述,如印度教、佛教、天主教等。对生死的感悟和灵魂的追寻是一种生命的觉醒,对生命美学的思索,对生命力的尊重,这是从原始社会就开始的伟大的生命探索之旅,一直贯穿至今。
美学的永久话题都在思考:生命是什么,美又是什么?当代美学大师宗白华认为:美就是生命。古人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万物有成理而不说。既然人类有对美的留恋和追求,就必然有对死亡的抵触与恐惧。在一个天主教和基督教盛行的国度里,电影《乘客》中的克莱尔生前并没有通过祈祷得到安宁,而是在爱情和亲情中灵魂得到抚慰安然离去,这不能不说是该电影的一个亮点。灾难面前,谁抚平死亡带来的恐惧?从对上帝之城的向往到在世俗之城中找到乐趣,这也许是美国民众对宗教态度的转变。就如经典电影《人鬼情未了》中一样,只有在爱情的抚慰下,只有看到爱人安心,灵魂才会安宁地寻找它的安放之处。对于生者,影片似乎在警醒我们:且寻找且行,且行且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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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莹(1981—),女,陕西宝鸡人,文学硕士,西安财经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英美文学、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