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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理尔克(组诗)

2014-06-13周瑟瑟

诗林 2014年3期
关键词:安全帽辣椒诗歌

简介:周瑟瑟,写诗歌和写小说,导演。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居北京。主要著作有诗集《17年——周瑟瑟诗选》《松树下:周瑟瑟编年诗选》《尘世的礼物》《披着语言飞翔》《卡丘卡丘》《缪斯的情人》《私有制》《硬骨头》《元诗》等;作品评论集《批评的盛宴》;长篇小说《暧昧大街》《原汁原味》《野花》《苹果》《中关村的乌鸦》等,以及三十集战争电视连续剧《中国兄弟连》(小说创作)《周瑟瑟文集》(3D数字版)等。获第十八届柔刚诗歌奖、首届孔子诗歌奖、《西北军事文学》首届优秀诗人奖等。2005年与友人共同发起卡丘主义,主编有《卡丘主义》民刊。2012年开始卡丘主义元诗歌写作。

诗观:元诗歌是我个人的诗歌样本,它不是一条人人通行的现代性道路,如果大家都兴高采烈走在元诗歌的路上,我就绕道而行,我的性格要求我走一条略带寂静的路。当然元诗歌并不是只写我的个人史,更不只是写地方性知识与故事,而是要写当代的经验与故事。当代是一个进行中的诗歌动词,元诗歌正在成为当代的一部分。但元诗歌语言也会出现更多的可能,元的本质引领我向历史与生活深处走,我喜欢客观的叙述,我也愿意把元诗歌交给卡丘主义式的未来。一个卡丘主义者不会把卡丘当作后现代的消费方式,而是当作后现代的思考方式,甚至是解决问题的方式,用文学解决自己的问题是卡丘主义的理想。卡丘主义认为,无聊与无知是人类生活的最基本形态,只有通过有趣与认知,才能消除无聊与无知,达到卡丘的彼岸,获得卡丘的快乐,成为有卡丘精神的人——元气十足的人。

夜晚的理尔克

柏桦——英文系的男生少年老成

敲门是必修的功课,恋爱能免则免

从成都来的小柏桦敲开了梁宗岱的门

先生,我给你带来了第三代诗,带来了羞怯的

一个中国青年的红心。

开门的是理尔克,俊美老绅士,头发也是翻译

过的

什么气味?抓住了中国的鼻子,痒的感觉涌

上心头

——年轻人,诗是经验而非情感

这只烟斗不曾抽过,但它被完整地翻译

保持你的身材,略微前倾,紧张时便喝一口中

国茶

学习鹤?为时过早,学习仙人?宜在薄暮时分

园子里的树大多入梦,青年柏桦站在树下

展翘,抬腿,脸上有了“繁复的经验”,他一脑子的梁宗岱

剃刀翻滚

玫瑰的芳香还停留在子夜,暗暗的像电流输

送营养

身体里有一根电线,直通我的牙床,炎症如此

美妙

剃刀翻滚,含苞待放的玫瑰,等待刮掉表面的

颂辞

刮掉的必是心疼的,刮掉的还不仅仅是昨夜

的胡茬

刮掉的是玫瑰的羞愧,以及这个世界多余的

嫩刺

我下手了啊,泪水闪烁的早晨,我扮演一缕朝

我手舞足蹈,像是中了邪,在颂辞的边缘细细

滚动

我要刮掉不属于我的颂辞,独独留下对明天

的诅咒

我同时刮掉的是公鸡打鸣,我留下了赤色鸡

我还刮掉了对世界的爱,但我留下了一地鸡

鸡屎里的玫瑰格外芳香,也格外孤独如丢弃

的电线

光滑的下巴分明写着溃逃、新生命与手术一

样的疼

黄色安全帽

清晨,空气里的阳光正在轻轻撕破我的祼体

这是在七月的北京,我刚刚从床上抬起身子

窗帘不要拉上,以便我夜里看天上的飞机

穿过隐身其中的仙人、稀少的星星与云层

现在,是清晨了,我突然惊醒,是光合作用

人到中年,停止了生长,但遇到光更加喜悦

一线黄色安全帽,从窗外经过,远远的移动

他们在树丛中潜伏,像是一队生活的入侵者

他们或许有三十多个,缓慢或者快速都被怱

我看见的只是一线黄色的安全帽,橘黄色的

黄得纯洁,黄得让我反省,黄得心里没了杂质

柠檬黄加朱红色,得出的结论,在清晨的窗外

他们头戴黄色安全帽,与我相隔铁栅栏与一

小块草坪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到窗子边呼叫——黄色

安全帽

滚烫的早晨

七月派诗人在树下集合,他们头发花白

斗志昂扬,胸前缀满铁打的宣言——闪烁的

理想

我习惯在七月的早晨洗澡,凉水冲在脸上像

猫爪子

抚摸我不屈的表情,一定要咬紧牙关,一定要

拍打胸肌

瓷碗里的粥难以平静,像七月派老诗人滚烫

的心

我的嘴被烫了好几下,感觉像被枪炮与玫瑰

同时击中

我肥厚的嘴唇顿时滋滋冒烟,唇肉都烤焦了

这是七月派诗人的命运,也是祖国的命运

粥喝之人才是幸福之人,嘴被烫伤之人才是

诗人

如果你拒绝七月的早晨,拒绝稀粥,等于拒绝

了革命

在黑夜里长睡不起之人,固然可敬,但哗哗的

喝粥声

怎么就打动不了肥胖的诗人?他骂骂咧咧,

他怒气冲冲

他倒掉了我津津乐道的稀粥,并且扬言——

粥样人生

等于腐朽人生。我只能说他愧对七月的早晨,

愧对我

我们从鸡坨家积满淤水的灶屋跑过

大人们都在田地里干活

我们忙于打游击,消灭敌人,从中寻找快乐

我们不躲猫猫,那是更小的孩子们玩的,我们

开铺子做生意

在后山的防空洞里,有烟、饼干、糖,散发副食

品特有的气味

都是用废品从大队部的铺子里换来的,我们

扮演商人

有限的副食品正符合幼小的贫穷,我们第一

次掌握了金钱

我们从鸡坨家积满淤水的灶屋里跑过,一天

跑无数回

身上沾有副食品的香味,引起更大孩子的怀

疑——

“咦这帮小鳖哪来钱买好呷的?莫不是偷了

大队部铺子里的?”

从鸡坨家积满淤水的灶屋里跑来跑去好几

年,不知哪一年我们全都消失

脑膜炎

如果你没得脑膜炎,你就要年年担心得脑膜

如果你还活蹦乱跳

你就要小心哪天被化生子带走

蛇坡里有一座小坟堆等着把你埋葬

如果你侥幸脱逃脑膜炎

若干年后你长大成人,喉结突出,嘴唇肥大

裤裆里那条蛇蠢蠢欲动滴着白色的精虫

那你就不必绕道蛇坡里,祝贺你战胜了脑膜

我的同年,我的一起玩大的兄弟们

秘密的生活

竹山里的人家仿佛在过秘密的生活,我不知

他们在我整个童年时代

过着怎样的生活,倾斜的木屋,在我地并不多

过高的门槛不多见,一个胖胖的女孩也不多

生崽了还一家人住在堂屋里,我去外婆家时

经过他们门前

他们在地坪上打闹,一齐跑过来看我,一家人

又不做声了

记得他们的木屋发过一次大火

夏天的傍晚,我们都在下事塘洗澡戏闹

突然听到惊呼——发火了,一股浓烟升上西

大人小孩狂呼乱叫,人们从田里从水塘里冲

向同一个方向

火势在那个年代的风中呼呼作响,大有吞没

竹山里的架势

那户人家的堂客瘫坐在地坪里哭,怀里抱着

一床蓝花被

但事过不久,我在大队部看见她与一个男青

年开下流的玩笑

家里好像没发大火一样快乐

辣椒树下的小孩

你吃过辣椒

但不一定有在辣椒树下乘凉的经历

你或许有一个多病的童年

我也不例外

我是飞跃村田埂上飞奔的小孩

瘦小的小孩

雨后的自留地里清凉

牛蹄踩烂泥,夏耕时节

哗哗流水声里有鲫鱼跳跃

声音忽然细小又急骤,像女人撒尿

南瓜与冬瓜各有其母

辣椒树有沉默的父亲

辣椒树下躺着一个小孩

脸色青绿如一只正在发育的青蛙

青蛙的心事

我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

好吃才疯长

鼓起腮帮吃下一碗辣椒

火赤岭

好多年我享受捡火赤的乐趣

火钳夹火赤,烤得前身暖和

妈妈系着蓝布围裙

半举的水瓢滴清水

硬木柴在土灶里烧得噼啪作响

我的木伙伴呀在火里翻滚

火苗照亮了脸

那是一张怎样快乐的脸?

记不得,记不得了

火赤岭上的清晨父亲送我离家

叮嘱声里一只野鸡突然从山坳飞起

它惊慌的叫声还响在耳边

我看清了野鸡的脸,野鸡的眼睛

火红的鸡冠像我用火钳夹住的火赤

客车来了,我背着行李跳上车

火赤岭、父亲、惊慌的野鸡都留在原地

我想起来了,很多年我都往一只瓦罐里放火

沉重的铁盖每次都砸在我脚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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