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像

人生当中，有很多事情只能向往，却不能做。一位英国记者前辈就老和我说，不要去见偶像、不要去见自己心目中的英雄，越是自己年少时的偶像，越不能见。

因为相见不如怀念。

不见而只是想念，他会以最佳印象存留在你脑海中，恒久不变。然而时隔春秋，见到走下圣坛神坛的偶像或英雄，拉近了和我等凡夫俗子的距离，他也可能泯然众人。这或许是一种含有美学意味的生活观点，我深为认同。

我见过臃肿得接近球形的马拉多纳——在他做减肥手术之前，见过坐在轮椅里的“超人”克里斯托弗·里夫，见过满嘴脏话骂保安的迈克尔·乔丹，见过拖着两个年轻时重伤过的膝盖走路的菲尔·杰克逊……偶像大多永远会是偶像，英雄也不可能全无缺陷，只是那种深深的失落感，难以挥去。这种失落，细想从头，不是对偶像或者英雄的失望，人年龄越大，离too young too naive越远。这种失落，是内心深处对自己逝去青春的无奈。

你生命中遇到过的每一个人，都是一面镜子，每次的相逢，既是不同灵魂的碰撞，也是对自己的一次照射。照射到往昔的光影，难免失落。

刚进大学时，经常踢球，球场上的偶像是一个哲学系的“高佬”，他还有个绰号叫“黑豹”。不知道其姓名，只知道其人是校队主力，腿长比例如同维埃拉，脚下技术十分出色。更让我难忘的，是他踢球时那种挥洒自如的潇洒，隐隐中有些睥睨四方的傲慢。这就是偶像。

一周前，我和小伙伴们又一次赶赴南粤，这次《超级颜论》外拍的内容是广州富力俱乐部——这个被媒体朋友说在广州“存在感”不太强的俱乐部。约定的埃里克森采访非常成功，瑞典人是一个比里皮更好的采访对象。富力俱乐部的高层面对摄像机和提问时，表现得也自然从容。最后一个采访部分，却要驱车五个多小时，去到粤北的梅州，对富力和切尔西合作的一个足球学校进行实地探访和拍摄。

抵达富力切尔西足球学校，我才认识到，扎实的投资和营建，能在十个月内塑造出多好的一个足球培训环境。探访过程，由俱乐部副总、足校校长洪友强引导。他和我年龄相近，身高腿长，仪表堂堂。总让我感觉似曾相识。越看越觉得面熟。

谁能想到，当我们彼此客气地坐定交谈时，由足球转向各自生活经历，才发现是大学校友。当他说起那时在校队踢球经历时，我才突然发现，原来这就是多年前在中大球场上独领风骚的“高佬”！

我以为我几乎要遗忘这样一个人了！生活的际遇就是如此的离奇，山水又相逢。事实上，我见过他太多次，他从来没见过我。当年在大学球场上，这种具备职业联赛水平的高手，只是我高山仰止的对象。此刻坐在我面前的采访对象，两个形象叠在一起，让我恍惚间不知道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真有“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的惊觉感动。

他在我脑海中的印象，始终是那个大长腿，穿着当时最时新阿迪达斯闪亮球裤的球星，高傲洒脱，举重若轻。他似乎不屑于利用身高去争头球，脚下活儿和冲刺速度，让他在大学赛场上根本没有对手。

今天的“高佬”，很多时间要在梅州耕耘这个低调却不敷衍的足球梦想。他说他两个膝盖伤患太多，现在都不太敢踢球了。但是举手投足，依旧是当年的风范。

我和师兄挥手作别，没有“秋山又几重”的感慨，反倒是满心喜悦。偶像必须要见，或许有的让你失落，但肯定也有让你欢欣的——人生投影于镜，能看到当年那个稚嫩却纯真的自我，何尝不是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