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走远,唯有摩登不可辜负
2014-06-06丁丁
丁丁
我们在GPS显示离萨拉热窝市中心还有二十多公里的地方停下车,路旁那个半露天餐厅看起来简陋不堪,但香喷喷的烤鸡和热茶足可以让人忽略环境。就在我们饱餐后准备继续赶路时,路对面两个摊贩热情地招呼我们过去看看。
这段地广人稀的乡村区域足够让他们将各种稀奇古怪的商品随意铺陈:从土陶的炖锅到制作还算精美的马鞍,毫无章法地摆在一起。他们或许知道游客不会对那些东西有兴趣,于是开始卖力推销挂在绳子上的商品——那些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整张兽皮:巨大的棕色马皮、光泽闪烁的黑色小牛皮以及细致柔软的绵羊皮。
我想弄清楚那张棕色带长毛的皮革属于什么动物,但语言不通让这无法实现,摊贩又是比划又是写写画画,他先是拍拍胸脯,做个持枪射击的手势,接着指向高处,另一个人配合地在旁边仰起脖子嗷嗷地叫了几声。我这才明白,这是一张狼皮,是他亲自从山上猎来的。我们最终没敢购买这来路不明的猎物,但这个枪手活灵活现的表情却让我印象深刻,因为我马上要抵达的萨拉热窝,也是因为另一位枪手而出名的。
一对脚印
这位枪手名叫加费格里·普林西普,如果冷不丁提起这个名字,多数人恐怕会一脸茫然,但他干过的事情在全世界却是尽人皆知的。1914年6月28日,埋伏在拉丁桥的这位尚不足20岁的青年,拔枪朝奥匈帝国大公皇储弗兰茨·斐迪南及其妻子索菲娅射击,后者当场毙命。这便是我们早在中学历史课本中学过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一战由此爆发,普林西普自此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正是他的这一行为,改变了世界历史发展的轨迹。
当我使劲回想这段历史的时候,正是在当年事件发生地——拉丁桥上。没错,多数到访这个城市的人都会在第一时间赶赴这座桥,然后带着一种历史参与感在桥上走两个来回,寻觅一番。
这是一座太过普通的石头桥了,单看外形,它甚至不如同一条河上不远处的其他桥更赏心悦目地融入背后的风景。桥下四个圆拱,带奥斯曼风格桥墩组合在一起,河水静静流淌。桥面经过重修,平整的地面、金属扶栏,显然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样子。此时并非旅游季节,多数经过此地的都是本地人,他们似乎早已忘记或者忽略掉这里重要的历史意义,而只是将它当成一座桥,有人步行,有人骑车,独自或三三两两地快速通过。桥的背后不远处是布满绿色的山脉,红顶房子顺着山坡自低向高延伸,在傍晚的夕阳下呈现让人舒适的色调。我便沉浸在风景中,忘记了沉重的历史。
也许萨拉热窝不希望人们因为沉浸在风景中而忘记了沉重的历史,于是在桥头建起一座博物馆,让人们对于这个城市及这座桥,有更加深刻的了解。1878-1918博物馆,光听名字,它所记录的历史年代便已经很清楚了。
如果不是挂着招牌及窗上贴着的老照片,这里更像是一处普通的民居建筑楼而不是博物馆,而作为博物馆,它显得过于寒酸。大块掉落的墙面让其看起来像是一位白癜风患者,若干子弹孔分布在墙面上,那是拜波黑战争所赐。走进博物馆,一间展室便是它的全部,简单的图片陈列,简单的说明性文字,第一次世界大战,就在这简单与简陋间展开。
“他不过是个走投无路的流氓无产者罢了。”我在普林西普被捕的黑白照片前仔细看下面的说明文字时,后面陪一位游客一起,导游模样的当地人用英语为他介绍。这样的介绍与之前“民族英雄”的标签有很大差别,这勾起我的好奇,便凑到他们跟前偷听。
“在整个欧洲,关于他的争论从未停止,有些人认为普林西普是改变世界的英雄,有人则把他当恐怖分子。在我看来,他很极端、冲动,并且有些疯狂……”这位导游的讲述中立又不乏个人观点。而关于博物馆和这座桥本身,也一直处于两种观点的博弈中。
普林西普的纪念碑经历了数次悬挂和取消的过程,直到2007年,波黑战争之后,重修的博物馆重新开放,纪念碑也再一次被重新悬挂,不过这一次,它用一种更为特别的形式:在博物馆外墙旁的地下,特别摹制两只脚印:它象征着普林西普当年的足迹。在旁边的墙上一块不太显眼的纪念碑上写道:1914年6月28日,加费格里·普林西普在此以射击表达国民对暴政的反抗和谋求自由的意愿。“民族英雄”的字眼不再,只是客观平和地记录事件而已。
为什么不去看些轻松的?
相比近百年前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另一个发生在萨拉热窝的战争则让更多人记忆犹新,1994年至1995年的波黑战争最终蔓延至萨拉热窝,持续数十天的炮击和巷战让城市满目疮痍,随处可见的伤痕累累甚至持续至今。
在去战争博物馆的路上,我幸运地遇到一位会说英语的司机,他便义务充当起我的临时导游,不时讲着路过地段发生的事情。在某个如今颜色鲜艳,装修一新的国际连锁五星级酒店跟前,他告诉我当年这里是附近的制高点,狙击手就埋伏在楼顶,对过往敌军,甚至平民进行射杀。
战争博物馆用巨大的“Closed”标牌将我拒之门外,让我想详细了解这段历史的念头被阻断。“为什么不去看些轻松的?那才是今天波斯尼亚人的真实生活。”是啊!为什么不?我恍然大悟地接受司机先生的建议,继续坐他的车返回市中心。
进入中心城区,刚才呆板、无趣的街景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优雅华丽的传统欧式建筑和衣着时髦的路人。“这才仿佛又重新回到了熟悉的欧洲。”我跟司机表达观点,他连连点头表示认同。虽然遭受了炮火的洗礼,但幸运的是,大部分损毁都发生在波斯尼亚大街,而这里以及更为历史悠久的老城区并未受到太多的破坏。
突然间发现,之前的景象并不是城市的全部。随着进入老城,浓郁的阿拉伯风情占据了主流。眼下的街道变得更窄,脚下的砖石地面也时有坑洼,并不如光彩的柏油马路光滑,但脚踩在上面,却更能感到岁月感。
两旁的烤肉店、土耳其手工艺品作坊和带尖尖宣礼塔的清真寺和拱顶浴池让人恍然进入《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中,我这才意识到,我此时已经进入有五百多年历史的老城,它建于奥斯曼统治时期,比之前经过的奥匈时期的中心城区要古老许多。
当地人显然更偏爱这里,这从摩肩接踵的人流和那些坐满人的露天座位便可得知。夜幕降临的时候,更多的人聚集在这里,他们的眼睛盯紧一块块餐厅、商店中的大屏幕,那里正在转播一场波黑出战的足球赛,在这个古老的地方,时髦的年轻人随着比赛的进展欢呼咆哮,厚重的历史、忧伤的战争回忆,此时统统被抛诸脑后。
(齐大胜摘自《穿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