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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被现实“倒逼”到希望抵达的“光明顶”

2014-06-05芦苇岸

海燕 2014年4期
关键词:诗人诗歌

芦苇岸

讽刺辛辣,痛击人性之恶一针见血;匡扶正义,扬人间善美不遗余力。在我看来,刘川的诗歌继承了鲁迅杂文的风骨,针砭时弊、嬉笑怒骂,看似随意得不怎么用力的嘻哈行为,却自成纯正特色。他善于在精短的诗行表现中,雄辩事实,寥寥几笔,逼真传神;他更善于抓住司空见惯但易被众人忽视的生活细节构成形象,表达思想,将诗歌隐曲的感情外化为通直的白话。他的诗歌,“说教”味很浓,几乎每一首都是“气呼呼”的,但这“气”不虚无,有为苍生立言之担当和作践人性之恶(包括虚伪自我)的责任。王浩洪在《刘川诗歌的艺术风格断想》中说:“作为新的诗写时期走上诗坛的代表性诗人,刘川诗歌带有探索时期的共同特质,如叙事性、口语、反抒情等后现代特征,不过,刘川更为突出地是张扬了自己诗歌的个性品格:自由想象、童话叙事、黑色幽默等。正是这些不同的特质,使他和他的诗歌以突出的个性化风格自立于诗歌之林。”

刘川就这样,以丰富的题材,开阔的视界,在同质化严重的现实语境下洞开了别样的景致。他善于以审丑的方式,鞭挞群相中那些肮脏卑鄙的勾当,不放过任何人性的堕落与异化,痛恨道德沦丧的腐变,宣示慈悲胸襟与素净的诗意追寻。他以不拘一格的表现手法和自成诗风的情感纵贯,在当代汉语诗坛的“光明顶”插下了一面惊艳且尖利的小小的却是很重要的旗子。

认识自己,回归“琐碎”和“日常”的诗性真实

简单但繁富,透明而深切;简约的叙述,奇诡的比喻,自然的呼吸,可感的节律,直白、干硬的口语,指向生命和人性,嬉笑怒骂,诙谐幽默,想象大胆,举重若轻,又举轻若重,常于不经意间,带出妙不可言的意味,耐得住冥思,发人深省,具有尖端的文本质感和巨大的阅读留白,在当代中国诗坛中卓尔不凡。放眼当下汉语诗坛,像刘川这样成功“转身”,并执着地进行着有“主见”的写作的诗人似乎不多,这不是吹毛求疵,而是写作本身的明证。走口语诗路线,却不以粗俗和暴烈为夺人眼球的标签。正如杨黎所说,刘川的诗“看上去很散漫。实际上却用心很深”。

在我的印象里,早期的刘川以写乡土诗见长,风格的“土老帽”痕迹较重。也许他自觉这样的叙述与抒情集合体视域太窄,尤其是对于情感的传递,显见靠标签似的乡土风物为依托,而达到一种嫁接的诗意,这样的惯性思维滑行并非出于真情,有的甚至是一种虚妄的亵渎性的造作。或许对于这样的诗写状态的不满,刘川用扎实的白话替换了高蹈的乡土抒情与叙述,而转向了“以内养外”的诗写法度,焕发了新的写作生机,打开了更为广阔的诗歌图景。

在刘川的诗歌中,几乎难觅以阅读经验为支撑的文本范例。他的每一个构思,都来自自身的生活体察和生存映照,是一种识见洞察和自身觉悟的探索性写作。说实在话,这种对阅读经验书写的清场行为,需要勇气,更需要才气。放眼今日诗坛,不管叙事,还是抒情,无论知识分子,还是民间口语,有主见的写作者,有探索性,不跟风潮的思考者,真的不多。如果抽去这些诗人的来自阅读的经验,其写作结果将会是一盘散沙。刘川最值得敬重的一点在于,他知道自己该写什么,如何去写,是难得一见的能把好钢用到刀刃上的诗人。移植臧棣的说法,刘川的问题不在于写得有多出色,而是越写越好,走出了前几代人的阴影。仅以文本考量,刘川的诗歌丰富了当下汉诗的“可能性”,尤其是对“口语诗歌”的瓶颈的突破,有目共睹。

以取向为参照,刘川是反感深奥玄虚的。因此,在写作实践中,他十分注重对“日常事件”的忠诚度,甚至,甘当一个日常生活的记录员。当然这记录是艺术化的,是智慧折射的缤纷景致。有人称之为“童真体”,我不这么认为,看似简简单单,实则是成熟的沉稳、老到、干练。今天的诗歌,能解决一得一悟问题,已经非常了不起,所谓明白晓畅,没有深厚的功力,没有超强的定力,没有泼油见花儿的本事,是很难做到“艺术性”的延展与开拓的。

“所有孕妇的肚皮/都缝合到一起/就是一个时代/她们将合伙生下/下一代/之后她们空荡荡的肚皮/就成了/上一个时代”(《日常事件》)

这首诗具有寓言特质,又剥离寓言,排斥着寓言对诗歌的冲淡。将本体喻体化,或许是他的发明。对于“时代”这个大词,不作正面的图解,而是因“情”生“象”,然后直接在喻面上放逐想象力。如“时代”与“孕妇的肚皮”,由于大胆的联想而发生了关系,生成浩荡的景观,又见出语用的微言大义。这样的诗歌,有一种让人豁然开朗的明亮。成诗的灵感并不止于诗人收笔的结束动作,而是自然地强势地传递到了读者的意识里,牵出更大的想象羽翼,或拍手称快,或扼腕沉思。我想这应该是读者的普遍反映,和我的感受大同小异。

惠特曼说:“艺术的艺术,表达的光辉和文字的光彩,都在于质朴。”综观整本《拯救火车》,质朴是诗人赢得称赞的一个最为重要的关键词。他的诗歌篇幅精短,不容许大剂量的情感与意绪注入。有的,甚至节约到连标题都必须与内容互为参照,是诗作主体的半壁江山。如《天上白云一片一片地增多》一诗,就吝啬到只有两句——像要把这个地球/用纸糊起来。这像是谜面与谜底的关系,源于丰富空灵的想象,纯粹得如一首嗓音干净的儿歌。完全除去意义的介入,是不少偏执于口语写作的诗人的至上追求,却始终无法完美抽身,终是给人“拔出罗卜带出泥”的印象,附加的意义还是无法挤净。这在于有心无力,置身汉语现场,慕想有“外星人思维”的“先锋”诗歌,谈何容易?不过,在从不喊口号的刘川这儿,倒是可见光无数,除了“白云如纸糊地球”这首外,另如:

“我想这样一个一个地/写下去,直到把它们一个也不剩/全写出来/以符合我写实主义诗人的风格/可是写着写着我就想起了/大会议室里正开会的/脑袋们”《一车一车的西瓜进城开什么会呢?》

姑且不提前面的数字排列所产生的视觉冲击,仅以这个承接前后的“转换片段”,即可管窥刘川在诗歌中体现出来的才能,以及彰显的独立写作精神。

诚如他所言,“写实主义”是他一以贯之的风格。但是,他的“写实”却是处在汉诗系统的断裂带,有横空出世的冲击力,呈现了源头性诗人的某些特质。至少,他是找到了自己的“源头”。他的诗歌秉承了“口语诗歌”立足生活原态的风貌,又保有“知识分子写作”追寻人文精神的风骨。他的诗写向下,但不以下作为噱头,而是极力探进人性与生命的琐碎与痛楚,诗句融会诙谐、嘲弄、讽刺元素。他回避重大题材并非意味着没有方向和倾向,而是如卡夫卡、普鲁斯特等作家那样,“不再从整体主义、社会公论的立场上去体验生存,而是把生存的真义化解到每一个具体的生活细节之中”。他冷峻的笔触背后,是爱与真情的温暖,和对世界良知的召唤与吁请。endprint

“我建议把长征八号运载火箭/掉转个方向/不朝着/空空渺渺的太空/而是对准地球里面的/十八层地狱/让它轰地一声喷火飞行/进入其中/去把N年以来/一个个挖煤时/不小心闯入其间的/矿难工人/给运载出来/让他们在新年/回来庆团圆/看春晚”(《春节建议中央》)

这首“建言诗”,所写意思可谓妇孺皆懂,但言说方式却不同凡响。这个奇特的想象与联想,正是诗歌作为艺术存在并发生作用的重要资质,是“口语”区别于“口水”的砝码。一方面,言说方式的向下很彻底,完全摒弃技艺的遮蔽;另一方面,却不粗俗,深微圆润,有可读性,但不落尘屑,“小我” 与“大我”水乳交融。作为诗者的宽博情怀随着字句的滑动,至最后一字沛然生辉。

诗意的戏剧化处理是刘川诗歌的主要表征,但我发现,对于“戏剧化”,他不是刻意为之,而是灵感突现的信手而为。如果理析根本,主要在于他的诗性情怀和生活经验,尤其是日常思考与目击现象所触发的火花及其映照的结果;是一种冷幽默的诗性打开,是血性情思之于乱象世界的药理回应。因此,他的“戏剧化”不指向轻巧的儿歌编程,不指向下作的生理流变,而是举轻若重,指向人类大化的隐痛和人性之恶的疮疤。就阅读层面而言,总是在让人忍俊不禁舒爽之后,心绪突然下沉,进入深思冥想……

“上帝一天不干别的/往天堂门口一坐/看着茫茫人海/看着比太平洋还大的人海/一会儿 一个死尸漂上来/一会儿 一个死尸漂上来/一会儿 一个死尸漂上来” (《人海》)

如前所述的“谜语”效度一样,这首《人海》,题目与内容辉映成章,互为智趣。在“取悦”读者的背后,是诗人的无意识靠近——他要让自己的“主见”助你参悟:茫茫人海,芸芸众生,那些仪式隆重的死亡,在上帝眼里,无异于水中冒起的气泡,因此,生命的高低贵贱,甚至连符号性意义都不具备。一个“漂”字意味着,活着的终点,只有一种结局,一种虚幻之“无”。想想上帝站在天堂口冷眼看世间纷争的游戏心态,谁还有什么功名利禄放不下?那么拷问我们灵魂的结论一如希腊德尔菲神庙里碑铭上的那句箴言——认识你自己。是的,只有可感的时间操持和恒定的日常充实,才是最为重要的。而现实的悲哀是,很多自以为了不起的诗人,偏偏连自己是谁都不知,所以就一味地自大,一味地“一览众山小”,悲哀到口号大过作品,最终过不了自我的身份认证。

从诗集《拯救火车》所辑录的作品看,刘川的诗歌写作涉及面很广泛。他借助想象翅膀,遨游诗界,自如而从容,客观而灵动,轻盈而沉实。品读他的诗,我不由想起主张“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的北宋现实主义诗人梅尧臣。诗风写实却不平淡,形象性强,意象明晰,意境含蓄。虽着眼小巧,形式短小,却不弃悲愤、苦闷之情和渴望向阳之心。“平易而深刻,细腻而贴切,凝练而又有自由,新巧而又泼辣,能够突破陈规,做到议论突出,谈吐不凡。”从而形成了个性鲜明独特,给人以新鲜细致的感受。

“想象力是真理的皇后。”这是波德莱尔的体悟,而作为当代汉语诗人的刘川,其在写作中表现出来的清场底气和自我革命性写作实践意识来自想象再造。这种想象再造是“一种广义的生存意识,是对客观生活的主观撷取”。他创造性的思维升格为语言的行为,所焕发的生机别开生面,别有兴味。若以臧棣在《70后印象诗系》编辑说明中确认的“展示了当代诗歌的新的能量和自信”为标杆,那么,1975年出生的刘川及其诗歌显然是不可忽略的,他的“琐碎”和“日常”所释放的诗性真实理当值得更大关注。

以“不容”折射“有容”,圆满“自我的宗教”

“诗人刘川以其独特语言,颇具个性化的诗意表达,叫人常常心灵震动。他的诗直面现实,有一种反讽辛辣和匡扶正义的良知贯穿始终。”顺着诗人包容冰对刘川讽刺诗的中肯评价,进而深入他不断涌现的新作,会发现,渐进中年的刘川的精神轨迹出奇地悖理:一方面,辛辣更甚;另一方面,慈悲更深。当然这种胶着的心绪非但没让他焦灼不安,而是显得更平和。他曾当面对我说,要出九本诗集,之后绝此念想。可见“归一”之心呈现的诗歌理想显赫而有序。

从《拯救火车》的“文以济世理想”到《大街上》的“明明白白看世情”,以及《打狗棒》的怒不可遏,刘川以一种“接地气”的决然姿态完成了对自己身份的指认,以及精神回到日常的脉络追溯。在《大街上》的序言《自己有病自己找药》里,开篇他就写道:“近年常思己过:恨多为无益之事,是非丛里,迷却心窍,名利缸中,半世光阴,一瞬荒废。”我一直认为,当代汉诗的不被社会“抛弃”和“冷淡”,只有等到诗人的自我教育开始产生作用之时,才有救,方能显出诗歌应有的“英雄本色”。刘川的“自觉”,是一个参照。“在此说明:本人今生,文字作品不再‘积极参加任何评奖,若各种因由迫使参与其中,所得奖金亦全部捐出。为甚如此,为了好玩。好好地玩,不被玩,不玩文字,不玩‘规则和他人。”这自律,当可视作一个标高,几乎少有诗人不标榜自己很超脱、很善良,却很少能做到这样的清心寡欲,反而在面对名利时,极尽中伤造谣之能事,甚至不惜争得头破血流。可笑,更可悲。

就我的感受,不在“规则”中混,必然“麻烦”找来,但只要“心硬”,魑魅魍魉必将铩羽而归,自讨没趣。刘川的话,打动了寄望公道的读者,因为总有困惑一直困扰公众:为什么人性的诸多恶端,在自诩灵魂高贵的诗歌群落里,依然泛滥成灾?刘川的勇气在于能忠诚并实践干净执念,且越益深远!

《论语·阳货》有载“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将“讽谏怨刺”功能发扬光大不自觉地就成了刘川的诗歌己任。整体看,刘川的诗歌犹如一首超级长诗,每本诗集仿佛采用若干相对独立的短制蝉联而成,敏锐而深刻地探入世道人心那阴暗狭窄的地带,大多以白描手法,犀利而形象的言辞,入木三分地将堕落人性的扭曲心态描摹尽致。刘川的诗歌还充分运用了夸张、漫画的闹剧手法,毫不留情地撕破人生的假面。他的有一首诗,内容只由若干“人”字排列成地球的形状,题目为《地球就是这个样子的,谁又能把藏在其中的那个坏人找出来呢》。十分形象,让人浮想联翩,忍俊不禁,拍案叫绝!endprint

以淡泊无为的心态,排解狭隘功利思想的束缚,于生活与精神的双重情趣中,汲取或明澈,或虚空,或跃动,或抵近,或刺骨的心灵感应,为读者和自己打造一把又一把“投枪”、“匕首”,使读者在惊心中静心省思。这是我通读刘川诗作的总体感觉。刘川自己也公开宣言——我努力简化自己繁复的表达而寻找更加自由的状态,我追求一种“元诗歌”的效果 。他坚信“人本中不仅包含着最基本的人性关怀和道德坚守,还应该包含对人的精神、情感及肉体三个方面的深切尊重和深刻挖掘” ,甚至开宗明义认为诗歌“远不止诗人所秉承技术方面的、对语言的态度,还应包括对当代世界新的思辨态度与参与态度”。执着于人性关怀和人道的坚守,赋予了刘川诗歌激愤庄重的艺术底色,而游戏的言说方式反又强化了他直面现实疼痛的无尽诗意。

他的“真”到了“不容”的地步,却更接近灵魂的真实与开阔!

本人心胸/十分狭窄/只可放下/少数几人//本人心胸/因为狭窄/拥挤难受/还请这少数几人/多多海涵//本人心胸/空间过小/带着大量金钱/大量名声/大量奢侈品/和大量欲望的人/请不要进来(《心胸狭窄》)

庄子说水静犹明,况乎精神。诗人在充斥着物欲倾轧的境况中,如何独善其身?怎样在嘈杂的尘世以均匀自由的呼吸吐纳实情?刘川没有回避。《心胸狭窄》充满了对现实生活情不自禁的、厚朴无华的哀叹和决绝无情的扬声。全诗没有刻意追求艺术上的奇特表现,更像是精神呓语,这些文字直白有力,没有任何混杂的成分,质朴的真情呼唤引人共鸣。其实,明眼人都可判定:刘川的心胸并不狭窄——他的执拗是挥向龌龊的武器,而对于世道人心中的“正能量”的容留,心胸则大得可以撑船。未凡这样评价他:“作为在一个身处平和,安稳的环境里的诗人,刘川能以洞察时代的眼瞳,警醒的触角伸向现实社会存在的种种病症:穷人的疾苦,贪腐的欲望,矿难的冤魂,野蛮的拆迁,虚假的欺骗,道德的沦丧……诗人以笔为武器敲打时代的疼痛。实属难能可贵。”

一上山/心胸就开阔/大片河山/都能装下/这说的是人/此刻,大山顶上没人/仅有一条刚被屠夫/打伤的癞皮狗/静静站立/它的胸襟/当然也一定/扩大了不少/在它眼里/整个人间/不过小小/一只狗碗/耀武扬威的我们/就是它碗里的饭粒(《山顶上有条狗》)

不得不提,刘川在体现诗的灵感妙悟和夸张变形方面的独到功力。《山顶上有条狗》自会让人联想到俗语:“狗眼看人低”。诗作由登临山顶的人,“过渡”到“一条被屠夫打伤的癞皮狗”,运用奇异的联想和诙谐的调侃,向读者逐一剥开狗模狗样的人的本质。“耀武扬威的我们”不过是“它碗里的饭粒”,结句惊人的想象力,辛辣地讽刺仰仗权势而自抬身价或自命不凡傲视一切之人的丑恶嘴脸。艺术上的变形、夸张,是现代诗歌创作中的一个普遍手法,但却鲜有刘川的“毒”,这种“艺术揭示”在使读者惊喜之余最能获得拍案叫绝的深刻。其实,艺术变形离不开诗人无可限量的想象,正是由于情感和直觉的大角度移植和变异,更利于对内在的,蓄积日久的炽热情感的个性释放。刘川这般独辟蹊径的讽喻既不同于一切非诗的痛快,也不同于那些浅表疾言的狭气感悟,这是他独步独到之妙的关键。对此彭勋有过一针见血的评价:“刘川诗歌在其形式‘游戏的外衣下,其思想内涵却具有深刻的当代性、人文性和独特性,在这种既‘背离又‘统一的关系中,体现出了别具一格的艺术追求和精神风貌。”

雨,鞭子一样/下到百姓的头上/身上/在人间/你能直着下/斜着下/歪着下/打着旋儿下/向东下/向西下/向南下/向北下/向等公交车的人下/向乞丐下/向狗下/向旷野下/向房子下/向车辆下/向屋顶下/但是雨,你能朝着天上/向着下你的人下吗(《雨》)

特立独行,游戏人间,但不亵玩精神的刘川有着对生活的敏感“触角”。他尤其擅长化宏观为微观,从庞杂的生活意象中捕捉和凝炼诗的主题和情感,以具体生动的时代画面折射和再现生活的真善美、痛责假丑恶,于细微处见神韵。《雨》是常见不过的自然现象,但也为刘川洞见了差别化的诗意,前几句对雨的现象作自然描述,但在结尾处笔锋陡转,巧妙截取一个发人深省的生活横断面,短短两行字借物喻人,“但是雨,你能朝着天上/向着下你的人下吗”把满腔愤恨浓缩在肆无忌惮抽打在人们头上的雨上。从它任意下,任意沾湿“公交车的人”“ 乞丐”这几类“平贱”但“不移”的“生物”,尤其将人和狗并列在一块儿,以自语口吻讽刺骑在大众头上作威作福的利益和权势,以及视人命如同草芥一般的那些猪狗般的牲畜。这里,“雨”透视了生活的辛酸和百姓的疾苦,也暗示了冷若冰霜的无情世道。诗作短小,但立意脱俗,设喻精巧,于平易冲淡之中开拓不与别人雷同的新颖诗意,可见慧眼和才气。

愤恨权贵,同情弱小,心思旷达,胸襟高迈,是刘川诗歌的人文底色。即便对与之毫不相干的在京城打工的贵州山民遭遇的厄运,及吞咽的干涩苦酒,他也给予了强烈的诗性关注与关怀。南北朝时期的文学批评家刘勰说“情者文之经”,他赞扬“诗人篇什,为情而造立”,批评“辞人赋颂,为文而造情”。先前的刘川敢于从甜腻的乡土赞歌的诗路中抽身而出,进而选择“苦情”的诗潮,一定经由了痛定思痛的煎熬。在他眼里,才不管什么先锋与传统,他只着力于写作对“己心”负责的诗歌,因而杜甫宣称的“直取性情真”的诗道当然就为他推崇。当然,事实证明,这样的情怀矜持为他的作品提供了取之不尽的源泉,也更为他一往情深。他不怕一条路走到黑,因为他深知不和黑暗摔打、博弈,就永世不见光明。从这个意义上说,他的“不容”是“有容”的明光折射,是自我宗教得以圆满的前提。

这似乎是当代独立汉语诗人的必由之路,对于刘川,呼岩鸾所言的“笑着给社会扎针”,和李犁指认的“在游戏中逼近诗的内核”,都说出了一个近乎真理的事实,被现实“倒逼”并不言放弃,勇于探索的诗人,才有希望抵达慈悲为怀的“光明顶”。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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