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35年了,《海燕》!

2014-06-05邓刚

海燕 2014年4期
关键词:文坛海燕编辑部

邓刚,1979年在《海燕》发表处女作《心里的鲜花》。

三十五年前是上个世纪一千九百七十九年,那一年我将永志不忘──因为无论对我个人或对我赖以生存的国家,1979年都是最幸运的一年。那一年一个初春的早晨,我的唯一的女儿来到这个世界,她那并不嘹亮的哭声宣告我真正开始做父亲;那一年一个初夏的早晨,我挟着饭盒到工厂上班,路过邮电局的报刊亭,在报刊亭的橱窗上,看到我的第一篇小说《心里的鲜花》在《海燕》杂志上发表;那一年,我的“狗崽子”命运、我的所有的不公平,都在一个早晨消失;那一年,才允许我像正常人一样发表文章,像正常人一样工作、说话和参加各种会议;那一年我才开始感到,所有的早晨都朝霞满天空气新鲜。

处女作发表的兴奋,使我充满了创作的激情。上班时我手持焊枪焊花四溅,脑袋里也焊花一样奔放着小说的构思;下班后,我一手抱着嗷嗷待哺的女儿,一手拿着笔在稿纸上写小说,真正做到“革命生产两不误”。母亲走进来,她手里拿着一张邮递员刚刚送来《海燕》的稿费汇单,惊讶并惊喜地说,就写那么几张纸,会得60多元钱!其实,那几张纸是一万多字的小说,那时的稿费标准是一个字6厘钱。然而,可怜的母亲在建筑公司工地上汗流浃背,抡大镐刨大坑,一个月才挣40来元钱。她怎么也不能相信,整整一个月三十天早出夜归,在铁镐下去火星四溅的硬地上,必须刨出能装满无数辆大货车的土石,结果挣的钱却抵不上我写的几张纸。她觉得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她立即从我手里夺过孩子,再也不让我一边哄孩子一边写作了,她对着我才出生几个月、只知道吃奶的女儿说,你爸爸厉害,坐在炕上就能挣钱呀!……母亲实在是穷惯了也穷怕了。

我有点趾高气扬地走在大街上,所有认识我的人都对我热情地打招呼,他们都知道我在《海燕》杂志上发表了小说。那时,没有像现在这么多的事干,没有个体企业没有有限公司,没有幸运中奖没有股票上市,甚至没有足球!因为文学能恰切便捷地倾诉人们刚刚结束的政治磨难,所以,几乎是全国人民都在看小说讲小说评小说。《海燕》既像一个文学的花环,又像一面政治的旗帜,谁的名字要是登上《海燕》,绝对像今天中了彩票大奖。也就是说你在文学上有了光彩,从省里领导市里领导直到单位领导也跟着光彩,同时给予政治上和生活上的关心。中国特殊的国情下,这种文学作者个人奋斗加上长官意志的激励,在一个时期,给文学带来极其迅速的辉煌。《海燕》当时发行数十万份,一篇小说的爆响就能使一个作家一步登天,走上全国文坛,并天翻地覆般地从此改变他的命运。文坛的天空不断地升腾着一颗颗新星,突然耀眼的光芒使你激动使你焦急使你想入非非也使你痛不欲生──你感到你正在落伍正在落后正在被抛弃。文坛上每一篇作品的叫响,每一个作家的飞跃,最终都像充满动力和热力的皮鞭抽打你的脊梁,让你不顾死活也不知天高地厚地瞄准文坛的制高点,拼尽全力地奋进。

那时的《海燕》编辑部在现今团市委的楼里,因文革十年的“祸祸”,表面小巧欧式,内里却破败不堪的老楼里,墙皮斑驳。但每当我走进编辑部,就像走进神圣的殿堂,觉得半挂在墙上“嘀溜当朗”的墙皮,也掉得那样艺术!虽然我长得人高马大,但见到海燕任何一个编辑,哪怕比我年龄小得多的编辑,也像见到慈父和慈母。当时编辑也确实像慈父和慈母,因为他们也刚刚经受了文革的折腾,我们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相见何必曾相识”。所以,相互之间谈话,有着师生式的教诲,也有亲情般的温暖。只要去《海燕》编辑部,就像充了电,心胸鼓荡着青春的热血。回到我的工作单位——安装公司工地的钢梁铁架上,放眼望着东升的红日和奔腾的海浪,文学创作的思潮也潮水般涌动。我的焊工帆布工作服口袋里总是揣着一本《海燕》杂志,表面看起来,我的身体在工地上忙忙碌碌, 实际上我的灵魂却在文坛的上空全方位驰骋。十几年来的呕心沥血和朝思暮想,终于撬开了幸运之门的一丝缝隙,我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由于我头上顶着“父亲问题”的华盖运,没有发表作品的权利,没有评选先进的权利,没有入团甚至没有爱情的权利,没有一个姑娘敢跟我一个狗崽子在一起,全世界最丑的女人听说我父亲有问题,也立即吓得拔腿气跑。如今,握着喷发着墨香,印有我名字的《海燕》,我终于可以像海燕那样展翅飞翔。

然而,渐渐地我发现编辑部也是个喜怒哀乐的生活小世界,编辑们的思想情感也因突然变革而复杂起来。被打成“右派”的编辑们怀着解放的喜悦,同时也怀着政治激奋,他们的文学视角较为开放;但一些并没遭受政治打击的编辑们,就有些“固守的思想”。另外,两种经历的人在情感方式和工作方式上也不尽相同,摩擦也就半明半暗地呈现在我的眼帘里。例如,一篇小说往往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评判,一个编辑激动地说好,另一个编辑激烈地说坏。这就使投稿的作者不知所措。记得当时我突然在《小说月报》上看到作家汪曾祺的小说《大淖记事》,我说“突然”二字,就是因为这篇小说给了我一个美妙的惊讶。我写了那么多,看了那么多,但开天辟地第一次看到真正是小说的小说。我没想到小说能写到这个份儿上,流畅的文字有着明清小说式的优美,开放的结构又超然于西方小说的现代。能将中国传统的“土”和外国现代的“洋”如此绝妙地糅合在一起,真乃大手笔。这种审美的激动造成我一次创作的飞跃,我写出至今我认为还是很有味道的小说《外祖父家里的事》。对我最关心的《海燕》编辑卢弈很有些惊喜,大冬天顶着刺骨的寒风,从编辑部骑着自行车到城市西北部的刘家桥。当他走进我简陋的小屋时,人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了。但他还是充满激情地讲《外祖父家里的事》,我被他感动得热泪盈眶。但这篇小说却遭到一些编辑的批判,甚至说我一个工人不写工业题材,却去写什么“封建时代的爱情”,歪门邪道!当时我已经发表了几篇小说,有些“道行”了,所以,我心中有些忿忿然。还是这个卢弈,又在一个寒风凛冽的早晨,于我上班的路上堵住我,用冻得发抖的话语来安慰我,温暖我。幸好当时非常开放的省委宣传部在年末的总结会上,表扬一批文学作品时提到《外祖父家里的事》,这才让我有“平反昭雪”的感觉。

但从此《海燕》在我的心目中失却了往日的靓丽和神圣。尽管批判和爱护我的编辑在情感上都对我亲切,可心中沸腾着文学热血的我不再是小孩子了。当然,我需要情感的亲切,但更需要思想的亲近。不客气地说,《海燕》已经无法满足我的“野心”,渐渐地我与《海燕》有些疏远。而呕心沥血地更大胆地创作,向省级或国家级刊物“攻坚”。不过,在艰难而拼命的攻坚过程中,《海燕》的领导和编辑老师们并没有忘记我,邵默夏、张琳、于汪惟、卢弈、王传珍、曲圣文等老师们,都用不同的方式对我进行关注和帮助。使我能信心百倍并大踏步地攀登美美文坛的高峰。

光阴确确实实似箭,一晃三十五年过去了,如今的《海燕》已经今非昔比,无论在文学艺术和版式装帧方面,绝对是更上几层楼。而我也可谓曾经沧海的老作者了,过了“知天命”的岁月再回首,更感亲切的恰恰是万事开头的“最初”。所以,尽管我的邮箱里每月都会接到全国各地诸多杂志,但每当看到《海燕》杂志,就会情不自禁地心下一动,我想:孕育我肉体生命的是我的母亲,给予我知识生命的是我的母校,栽培我文学生命的就是我的母刊,这个母刊就是《海燕》,这将使我永生铭记,致死不忘。endprint

猜你喜欢

文坛海燕编辑部
疯狂编辑部之鸭腿饭(四)
Friendship
疯狂编辑部之快递也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