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江

长白山

临江农场就是镶嵌在黑龙江边的一颗明珠。

每年开江的时候，临江人，都会雀跃着跑到江边看开江。江分文开和武开。文开，就是连续几天阴雨后，冰面慢慢化开，文文静静的；武开，就是刮上几天大风后，冰面猛然被撕开，冰排有时能被推向江岸！开江的场景特吸引人。

往后点，往后点，一根已经磨得挺光滑的棍子不时的拨拉着江边的人，有的人自觉地往后退一退，有的人却瞪起了白眼，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拿棍子的，是一个老头儿。老头儿脸上有深深的皱纹，皱纹里埋着挺多的泥垢。老头儿的下巴上长着花白的胡子，脏得直落灰。老头儿穿着破棉袄破棉裤。老头儿身上唯一像点样的东西，就是手里的那根棍子。

老疯子走开！老疯子走开！一群被棍子拨拉过的孩子，跟在老头儿的屁股后大声地喊着，老头儿好像什么也没听见，还是自顾自地拨拉着人，嘴里还是不停地说着，往后点，往后点……偶尔，会回过头冲着孩子们乐一乐，露出红红的舌头和白白牙齿。

在开江接近结束的时候，来了一位农场领导。农场领导是陪着上级领导来的。看到了老头儿，农场领导就明确批示：把这个老头儿送到养老院吧，这样既可以减少对农场形象的负面影响，也能让他老有所养。

看了看江中心几块稀疏的冰排，老头儿很顺从地上了车，他直接被送到了养老院。在养老院，老头儿表现得很乖，让啥时起床就啥时起床，让啥时运动就啥时运动，让啥时吃饭就啥时吃饭……

在养老院大约呆了一年后的一天，大家忽然觉得老头儿有点异常，也不知他从哪把原来旧棉袄棉裤都找出来了，穿在身上；手里还是拿着那个木棍儿……他想干什么呢？大家谁也没想明白。之后的一天早晨，大家发现老头儿没了！老头儿是偷了食堂的馒头走的。

等大家东一头西一眼地找到他时，他已经站到了江边儿，手里握着那个木头棍子，正在拨拉着人，往后退，往后退，别让冰排碰着。说来也巧，老头儿来江边的那天，正好黑龙江临江农场江段开江！这个老头儿竞知道什么时候开江，真神了！

这还不算，有人说，老头来到江边时天刚放亮。那时冰排跑得很厉害。老头儿先是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就把自己带来的馒头扔向江里，一边扔，嘴里还一边叨咕着什么……

老头儿这是干什么呢？谁也没想明白。

找到了老头儿，大家就想让他回养老院。但说也不行，硬往车上拉也不行……

后来有人说，说不一定江开完了，老头儿就回去了呢！于是，大家索性就让老头儿由着性子来。果然，江开完了，没用大家劝，老头儿就回到了养老院。

老头儿又在养老院呆了一年，到了第二年四月份中旬，老头儿又反常了。这回养老院有了准备，就防着他偷着走，但怎么拦都拦不住。最后，院长决定，就让他去吧。等江开完了，他还会回来的。

老头儿又带上馒头，来到江边。他来时，不早不晚正好开江，老头儿先跪在地上磕头，然后，又把馒头扔向江里，等馒头扔完了，他就抓起那根木棍儿……

几年后的一次开江，农场那位领导陪着一位当年的知青来看开江。看着看着，老知青忽然自言自语，假如老徐还活着的话，今天，他肯定还会来江边的！

老徐？哪个老徐？农场领导问。

噢，他叫徐子业。我在农场的时候，每年开江，他都来江边，怕武开江时冰排伤着岸上的人，还怕文开江时孩子误踩冰排被江水淹死！

老徐的儿子小涛就是开江时淹死的。那年是文开江，开江时正赶上抢播小麦，老徐和老婆没时间照顾七岁的儿子小涛，结果小涛在看开江时就误踏上了江面，等小涛所站的冰排漂离江岸挺远时，孩子们才去喊老徐。可到那时啥都晚了，老徐只得眼瞅着小涛消失在江水中……

老徐总觉得小涛被淹死，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也是从那年开始，每年开江时，老徐都来江边。自打老徐来了江边，开江时就没死过人。你不知道，以前开江时经常死人，最多一年死了八个孩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