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妻不是妻

李月亮

朱大业很诚实，第一次见顺顺，就告诉她自己刚刚结束一段婚姻。顺顺一点也沒往心里去，只是淡淡笑笑说：鞋不合脚，换一双是应该的。

后来交往下来，顺顺发现结过婚的男人还真是块宝：感情细腻，行事周到，能容忍她任性耍小脾气……很多优点，都是未婚男人身上找不到的。刚开始，顺顺甚至有点敬佩和感谢朱大业的前妻——她把他调教得像块温润圆滑的玉，让后来者省去了多少不必要的麻烦。

一直到结婚的时候，顺顺都没有介意过朱大业的前一段婚姻，关于他的前妻，她只知道一个名字：杨小凤。

第一次不快出现在结婚后的一个月。那天朱大业急着出门，偏偏车钥匙不见了，情急之下他对着书房的顺顺喊：凤儿，我车钥匙呢？

顺顺刚开始以为听错了，仔细一想，没错，他喊的就是“凤儿”，杨小凤的凤。心里就倏地一凉，下意识地站起来，想发作。又一想，算了，口误而已，别认真了。说是不认真，心里却像被针扎了一下，那微微疼痛的感觉老是若隐若现。

第二天，朱大业约了几个老同学到家里玩，顺顺本来是讨厌男人喝酒的，但那天她存了心，摆了家里最好的酒，又拿出看家本领做了一桌好菜，几个同学看在眼里，喜笑颜开。几瓶好酒下肚，说话就没了忌讳。

一个说：朱大业，这新嫂子绝对的贤妻良母，怎么着，现在不惦记小凤了吧？

另一个马上接过话茬：看离婚那阵把你痛苦的，哈哈，我就说嘛，天底下就杨小凤一个好女人啊，你当时就转不过弯来，我看，顺顺可不比杨小凤差……

顺顺在一边听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脸上却还笑嘻嘻地说：你们跟我说说，杨小凤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喝得最多的那位就说：她啊，漂亮，有手段，把你们家大业整得服服帖帖的，可惜大业有心，小凤无情啊，人家跟XX局二把手搞上了，当官太太去了。

朱大业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他吆喝着让他们住嘴，可是谁肯啊，越不让说，大家越抢着说。于是，朱大业那些旧情旧事，就咕咚咕咚地灌到了顺顺心里。

顺顺一下子介意起来。她先前只以为朱大业与杨小凤是因感情不和而分手，却没想到大业用情如此之深，这么说来，他心里一定还挂念着那个弃他而去的女人。后来，杨小凤就变成了一根刺，扎进顺顺的肉里，时时疼痛。更痛的是，这颗刺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被提醒，被拨弄。

去婆婆家，大业和杨小凤结婚时的照片还在，那喜庆的气氛，大业那满脸如花的笑容，晃得顺顺头都晕了。偏偏婆婆又不忌讳，一会儿说：小凤是我们家大业第一个对象，他一眼就看上了，我们全家也都挺喜欢她，可惜……一会儿又说：壁橱里还有一些小凤留下的衣服，顺顺你看有合适的吗，拿去穿吧……

晚上在床上温存的时候，顺顺喜欢关了灯，在黑暗里感受激情。朱大业就说：开着壁灯多好，女人不都是喜欢在朦胧灯光里亲热的吗？顺顺不露声色，反问：杨小凤喜欢那样是吗？大业就很诚实地说：是啊，彼此面对面看着，多来劲。顺顺只觉得喉咙里一根刺卡着，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难受得要命。

闺密一句话道破了天机：前妻就是个阴魂不散的情敌，你一辈子也别想摆脱。顺顺想，这话说得真对。

她开始清理家里面杨小凤的痕迹。杨小凤的东西统统都进了垃圾箱。朱大业手机里还存着杨小凤的电话，顺顺强令他删去了。他邮箱里杨小凤发来的电子邮件，也都清理了。

她明确告诉朱大业：断绝和杨小凤的一切联系，当世界上再没有这个人。可是，越是这样，顺顺越觉得杨小凤的阴影更重了。她明白这样做无法把杨小凤从朱大业心里面清走。可是还能怎么样呢？又不能把朱大业塞进时空隧道让他抹去记忆。

可是，这边厢顺顺拼命清理，那边厢杨小凤却找上门来了。

一个周末的上午，朱大业忽然接到电话，只喂了一声，脸色就变了，说话也是结结巴巴语无伦次。挂了电话，他对顺顺说：杨小凤说想用用家里的研磨机，要一会儿过来拿。顺顺立刻就急了：什么意思？她怎么好意思来拿！不给她用！

她妈病了，想喝以前在我们家磨的玉米糊，她一时又找不到卖的……朱大业自知理亏，声音弱弱的。

……这个贱人！顺顺想不出拒绝的理由，歪着嘴咒骂。

不过说心里话，顺顺还是有那么一点想见见杨小凤的，她倒要看看，这个阴魂不散的女人，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顺顺冷着脸坐在沙发上，憋着劲要让杨小凤知道知道她的厉害。

杨小凤来了。一进门，就柔声细语地道歉：真不好意思呀，实在不该麻烦你们，可是老妈偏偏喜欢这一口，唉，人老了，又生病，真没办法啊。

朱大业嗯嗯啊啊地应着，去厨房拿研磨机。

杨小凤就主动走过来：你是顺顺吧，大业总夸你呢。

谢谢。顺顺点点头，勉强挑起一抹笑意。

我们那时候年轻不懂事，又都逞强，把好好的一段感情给毁了，大业是挺好的男人，你可别像我那么任性，经营一个家不容易……杨小凤说得语重心长，一张俊俏的小脸显得特别真诚。

顺顺觉得自己若不大度点就太不合适了。她很别扭地点着头，说是呀，是呀。说着话，朱大业就出来了。杨小凤站起来，温柔地说，帮我抱下去吧大业。回过头，又冲顺顺笑笑：借你老公用一下啊。

这当然是无法拒绝的。顺顺眼见着朱大业和杨小凤一起出去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跑到阳台，看到两个人肩并肩亲密地走到杨小凤的红色跑车前面，放好研磨机，靠得很近地说着话。好一会儿，杨小凤才打开车门上了车，临了，还伸手拍了拍朱大业的脸。

她最后这个动作让顺顺很恼火——她以为她是谁，她还有什么权利碰朱大业？转念，顺顺忽然想到，杨小凤是故意的，她知道顺顺一定会在阳台上看他们。这个女人，果然不一般。

朱大业匆匆上楼，迎来顺顺一阵狂风骤雨般的咒骂。

面对顺顺的浓浓醋意，朱大业没别的办法，只能一再承诺远离杨小凤，忘了她忘了她。可是树欲静风却不止。杨小凤还是不时地出现在朱大业的世界里。芝麻大的一点小事，她也会找朱大业商量，帮忙。后来朱大业坦白，杨小凤对现在的婚姻并不满意，已经准备离婚，她还是希望能与朱大业重新开始。这让顺顺更加如鲠在喉。为了杨小凤，顺顺和朱大业不知道吵了多少次。后来朱大业烦了，干脆说：反正杨小凤就是我前妻，这一段是改不了了，你要实在受不了，就看着办吧。言外之意是，如果再闹，不如分开算了。好啊，谁怕谁！顺顺一怒之下回了娘家。临走，她很强硬地告诉朱大业：我就是受不了你跟杨小凤牵扯不清，只要她在，咱俩就肃静不了，我走了，你干脆找她一块过去吧！

大话说出去了，顺顺也就把自己逼到死胡同里了。

转眼两个星期过去，顺顺忍不住，趁朱大业上班的时间，偷偷跑回去看了一次。除了乱，家里倒没有别的变化，更没有女人的痕迹。可是顺顺还是不放心，只要没事，她就回去看一眼。于是，终于逮到了朱大业和杨小凤在一起。

那天顺顺在车库停车，顺顺忽然看到了杨小凤的红色跑车。她一惊，下了车四下寻找，发现朱大业和杨小凤正在车库的角落里说话。杨小凤眼睛红红的，嘟着嘴，很委屈的样子。

顺顺偷偷走近了，听见杨小凤说：我们昨天去把离婚证领了，他一点感觉都没有，绝对是个没情没意的男人，哪像你……唉，你和顺顺怎么样？

朱大业低着头，说挺好。

比我们当初还好吗？

嗯，顺顺挺贤惠。

大业，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杨小凤说着，眼泪就下来了。顺顺站在背后，气得牙根直痒。

朱大业轻轻摇头：凤儿，你知道我是回不了头的人。我也不想对不起顺顺，我们现在挺好。

别骗我，她都走了快一个月了。你们不好。杨小凤揭穿他。

谁说的？我这不是在吗？顺顺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两个人都很惊讶。朱大业更是紧张得不知怎么解释好。顺顺看着朱大业无措的表情，忽然觉得很幸福：这个男人，有点笨，却是很在乎自己的。

顺顺很温和地冲着杨小凤说：别再打我男人的主意了，你早没资格了。记住，你是前妻，前妻不是妻。

然后，她拉起朱大业，更加温柔地说：大业，我们回家吧。

忽然之间，杨小凤这个名字，就化成了一股轻轻的烟，在顺顺和朱大业的生活里，无声地飘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