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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者相残

2014-05-30孙淑华

译林 2014年1期
关键词:藤野店长指甲

芥川文学奖始于1935年,素有日本文坛“奥斯卡”之称。2013年7月17日,第149届芥川文学奖在日本东京新喜乐饭店揭晓,来自京都的80后女作家,年仅33岁的藤野可织凭借《指甲与眼睛》夺得桂冠。

1980年出生的藤野在同志社大学毕业后,考入该校研究生院研究美学及艺术学,主要方向为“丑陋怪异类艺术”,后开始小说创作。2006年在日本著名的纯文学杂志《文学界》第12期上发表小说《贪嘴的鸟》,获第103届文学新人奖。2009年凭借《牺牲》获141届芥川奖提名,今年终于以《指甲与眼睛》斩获头奖。

《指甲与眼睛》语言生动、描写细腻,具有典型的日本文学特色,但一个年仅三岁女孩的所作所为,更有欧美恐怖文学的色彩。小说描写了丧母的三岁女孩“我”与父亲的情人“你”之间表面看似和谐,实则积怨很深的复杂关系。文中环境阴暗、氛围恐怖,三岁孩子那诡异的做法,令人毛骨悚然。读者在深深感叹作者的奇思妙想之余,也不得不反思现代社会的伦理与道德。作者的研究领域是“丑陋怪异类艺术”,该小说也正是通过这种艺术手法,揭示了现代社会恶的一面,通过幼小的“我”的“指甲”发出强有力的反抗。

藤野本人非常喜欢《驱魔师》、《恶魔的活祭》等恐怖、惊悚、战争类电影以及网上的杀人事件,还喜欢楳图一雄和伊藤润二的恐怖漫画。她说:“上小学时,自己曾经看过一本在学校的图书室里从来没人借过的书,光是其黑色的书皮就令人不寒而栗。还觉得小学生物室里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猴子标本很有魅力。后来才发现自己潜意识中对恐怖的事物很感兴趣。”也许是受此影响,藤野的写作风格荒诞怪异、叙事缓慢、枝节旁生,但又蕴含着一种独特的节奏,显示出其别具一格的文学天赋。她是一位喜欢探索现实世界中非现实事件的个性派作家,被日本文学评论界称为“异才新人”。近年来,她发表了很多离奇的小说,比如:小说《不溶》描写了一个女人把自己的母亲当作食物喂了恐龙,结果这一特殊“食物”难以在恐龙体内溶解的故事。也许正是这些丑陋怪异的积累,才有此次荣登桂冠的殊荣吧。

《指甲与眼睛》用指甲和眼睛两条线,把整个故事连接在一起。首先主人公“你”与“我”父亲的相识就是由眼睛这条主线引出来的。“你”从小视力不好,一直佩戴隐形眼镜,由于长时间地摩擦致使眼球受伤。本来“我”父亲的眼睛出奇得好,但是却不巧患上了季节性结膜炎,于是两个人在治疗的过程中从陌生到熟识,最后发展成为情人。而“我”由于母亲的突然离去心理受到了沉重打击,养成了啃指甲的坏毛病,无论父亲怎么制止都无济于事。当我们父女二人在一起时,寂静和沉默中只能听到“我”咔咔的咬断指甲的声音,由于唾液的长时间浸泡,“我”的指尖一直都是冰冷的。父亲制止的时候,“我”就把手指拿出来,但是一会又放到嘴里,啃得厉害了,手指就会出血,变得冰凉。在父亲强行把手从嘴里夺出来之前,“我”就忍住疼痛,拼命地吸吮冒出来的血。由于长期啃指甲,致使“我”的牙都长歪了。父亲看着我吞咽唾液时的喉咙,意识到“我”是用唾液把啃掉的指甲咽到肚子里了,他担心吞下的指甲可能会伤到肠胃,所以带“我”去看医生。三个孤寂的,同病相怜的弱者,就这样走到了一起。本来应该是相互依靠、相互照顾的和睦家庭,但是,却一步步走向了仇恨的深渊。

当初“你”是一个二十多岁的花季少女,却做了一个快四十的老男人的情人。父亲明确告诉过“你”,自己有家室、有儿女,你们是不可能结婚的。后来“我”母亲死后,“你”辞掉工作,搬到了我家,代替了家政妇的工作。母亲的突然离去,让“我”简直成了“孤儿”。“你”和“我”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又都是父亲的附属品,本应相互关爱,和谐共存,但是,我们不但没有交流,反而相互冷视、仇怨,关系变得越来越糟。“你”不但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职责,还对“我”施加冷暴力——对“我”不闻不问,毫不关心。母亲曾经事无巨细,和蔼可亲,为了“我”的健康,她决不允许“我”吃那些廉价的垃圾食品。因此三岁的“我”就养成了良好的习惯,饭后不用别人提醒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刷牙漱口之类的事根本不在话下。而“你”不好好做饭,用廉价的零食随便填饱“我”的肚子。当然吃零食的好处是“你”可以不用理“我”,我也不啃指甲了。对过度吃零食而发胖的“我”,“你”熟视无睹,只顾自己沉迷于网络,尽管不停地给干燥充血的眼睛点眼药水,但是仍被吸引在电脑前。其实“你”也曾经试图改变过自己,“你”看了“我”母亲生前的博客后,开始模仿她,网购北欧家居、购买绿色食材、学习整理房间和收纳物品,甚至还买了她一直很想要的观叶植物装饰客厅。父亲对此非常满意,但他只看到了“你”表面的热情,根本不知道“你”背地在做什么,对他的女儿如何。

“你”趁“我”上幼儿园的机会,另找情人,对方竟然是只有一面之缘的旧书店店长,而这些父亲根本没有意识到。对父亲的背叛和对“我”的冷漠,愈发让“我”愤恨难平。“你”也许是玩累了、腻了,厌烦了与店长的交往,有一天他却突然造访了。由于母亲死在阳台上,所以即使搬了新家,“我”也不敢进阳台,甚至是阳台对面的客厅,而这次“你”为了接待情人,把“我”硬拖到阳台上,并把“我”锁到了阳台里,“我”开始强烈地反抗,不停地用两只手掌拍打窗子。当“你”与店长约好明天最后一次见面,把“我”从阳台上放出来之后,“我”已被气得不能言语了,只能发出杀猪般的嚎叫,狠狠地抓住你不放。当时“你”知道“我”要说什么,甚至突然明白了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想说的话。“你”抓住“我”的手死死地按住。这事件成了导火索,“我”开始实施报复。“你”和店长最后一次约会时,“你”躺在床上,心里有稍许的冷漠,只感觉夹在眼球与眼睑之间硬硬的隐形眼镜。这时候店长起身死死地盯着你的脸,后来趴在“你”身上,用他的舌头抵住“你”轻轻闭着的右眼,然后巧妙地舔走了“你”佩戴的隐形眼镜。眼镜被舔走的时候有一种疼痛感,为了知道他在干什么,你睁开双眼,但看到店长的脸并不是一个整体的清晰轮廓,而像一个黏度很高的液体。店长制止了想起身的“你”,用右手使劲按住“你”的额头,用拇指翻开了“你”的左眼睑,痛得“你”眼泪哗哗地涌了出来。于是他又连同泪水一起,舔掉了左眼的镜片。这一次并不像右眼那么顺利,由于舌头强烈地压迫眼球,使眼泪大量地涌出。可以说他基本上把“你”的视力给剥夺了,使你生活的希望更加渺茫了。

“你”第一次没戴眼镜来到街上,去幼儿园接“我”。由于报复的心理,“我”今天在幼儿园用被啃得如锯齿状的指甲挠了好几个小朋友,这是“我”以前从没有过的行为。在回家的路上,因为“你”没有眼镜看不清路,要求“我”带路。当“你”蹲下来抓住“我”的手指放到眼睛下看的时候,“我”才第一次发现原来“你”看东西要这么近的距离。“你”也第一次发现“我”的指甲的确像锯齿。因为“你”以前从来没有拉过“我”的手。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人,居然冷漠到如此地步。回家的路上,“你”顺便买了透明的指甲油和修指甲的锉,尽管“你”已经筋疲力尽,但还是在睡觉之前戴上眼镜,很认真地把“我”的每一个指甲锉圆,并涂上透明指甲油,还告诉“我”这样很漂亮,绝对不能再啃了。然后“你”躺到沙发上想睡觉,看到“你”睡觉的样子,“我”却忽然像店长那样,趴到你的身上,扒开你的一只眼睑,把一个像玻璃一样的,半透明的椭圆形的东西按到了“你”的眼球上。于是“你”的眼睛产生了剧烈的疼痛,比店长舔去隐形眼镜时疼得多。为了冲掉进入眼里的异物,“你”的眼泪哗哗地流个不停。“你”想用手抚摸眼睛,可是肋骨却像撞断了似的受到了强烈的撞击,肘部也被死死地固定住了。“我”骑在了“你”的胸部,同时用膝盖压住了“你”的肘部。“我”之所以有这么大的力气,得益于“你”毫无节制地让“我”大吃零食。“你”真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我”扒开了“你”的另一只眼,像刚才一样,把同样的东西按到“你”的眼球上。“你”拼命地摇头,但“我”却没有住手,用“你”给我锉得薄薄的指甲把“你”的脸颊、眼睑和额头抓的伤痕累累。为了达到目的,我用两手的拇指和食指同时扒开“你”的两眼,欣赏你泪如泉涌的惨状。“你”以为“我”把鱼鳞之类的东西放到“你”眼睛里了,其实那是“我”用训练有素的牙齿从两个拇指上剥下来的透明指甲油。

“你”是社会上的弱者,既可悲又可怜。沦落到只能给别人当情人的地步,但仍然不去珍惜。没有情感,没有爱心,即使对一个年仅三岁的孩子也没有任何感情。“你”放荡、冷漠、自私,对幼小的“我”漠不关心,听之任之。可以说“你”是一位表面看起来和蔼可亲,背地里却是非常恶毒的“后妈”。一个弱小的孩子竟然把“你”最后的一点希望也剥夺了。“我”,一个三岁的女孩表现出的残忍和狠毒,更是难以想象,令人发指,使人毛骨悚然。本来应该在妈妈的怀抱中享受快乐的年龄,却不得不忍受痛苦,思索如何复仇。小说让人感到阵阵的寒气逼人,在感到恐怖的同时,读者也不得不思索现实的伦理道德,自己的所作所为,给幼小的孩子心里留下的是什么?

作为评委之一的小川洋子指出《指甲与眼睛》的可怕之处在于:一个三岁的女孩,能够把对“你”叙述的错觉灌输给读者,并且口吻就像报告书那样,毫无感情色彩。本来是弱小的“我”却一点一点地超越并开始支配“你”。作品的最后一句,“除此之外,我们俩基本相同”,给人一种触摸到了日常琐事龟裂部的快感。既不是把情绪扩散到广阔世界,也不是深挖个人情绪这一点证明了故事的存在。小说用一个三岁女孩的眼睛,仔细地观察了父亲的情人与孩子之间关系的微妙变化。对“你”这位表面看起来和蔼可亲,背地里却非常恶毒的女人,“我”只能那样,别无选择。一直注视着“你”一举一动的“我”,在不知不觉中理解了“你”,并且把目光转向了与之很相似的自己。这是以父亲的情人为媒介描述的一幅自画像,毫无疑问这是藤野的杰作。宫本辉也对这种《指甲与眼睛》即“我”与“你”的方法论给与了肯定,他指出:主人公表面上虽然是幼儿的“我”,实际上却是用成长的眼光,通过长大后的“我”的视觉来观察和处理问题的。

藤野被称为“史上最美芥川奖作家”,而她的获奖作品也被评为“最好的恐怖故事”。对此,藤野表示,“我认为恐怖也是美的一种表现形式,恐怖的东西会令我情不自禁地微笑。恐怖场景当中其实也有很多让人觉得欣慰的东西。”这种特殊的恐怖观,对恐怖的另一种解读方式,可谓别具匠心。藤野本人对自己的独特风格也是情有独钟、乐此不疲,希望这位文学新人能秉持自己的风格,在文学的道路上收获更多的成果。

(孙淑华:青岛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邮编:266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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