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也门的石油渊源
2014-05-29武魏楠
武魏楠
我高中毕业原本报考的是军队学校的志愿。当时录取通知书都拿到了,我却接到通知,说我的条件不错,要送我到苏联留学。结果正好赶上1960年中苏关系全面恶化,结果苏联没去成。我们这一批原本的留学生就被送到北外,当做外交人才培养。
尽管没去成苏联,但是留苏学生每个月19块5的奖学金依然享有。这让我的生活好过不少。后来,毛主席给中国的外交部门做了一个指示,让我们加强同广大的第三世界国家的关系,要为此做准备,培养一批人。组织上就决定让我由英语转去学习阿拉伯语,尽管这并非我本人意愿,但是出于为国家利益的考虑,我服从了组织上的安排。就这样,因为两个“非自愿的”意外转折,让我和阿拉伯国家打了50多年的交道。
也门是我作为外交官驻外工作的第一站。我是1967年9月抵达也门的,也门形势非常复杂,当时的总统还是萨拉勒,我曾作为使馆工作人员见过他。然而仅仅两个月之后,1967年11月5日,萨那(也门首都)发生了一场不流血的政变,萨拉勒被解除一切职务。随后,被推翻的王室势力企图复辟,“共和派”和“王室派”的激战让也门国内极度混乱。
文革期间的军管勘探
那时的也门已经有了一些石油资源的发现。追溯起来,也门境内石油的勘探和开发始于上个世纪的30年代,是一家伊拉克公司在做的地震勘察。大概20世纪50年代开始,西方的许多大型石油公司开始在也门进行勘探工作,但是结果并不理想。60年代,由于中国和也门保持了很好的外交关系,也门政府邀请中国政府可以派出石油勘探队伍来帮助也门发现石油资源。
也门政府当时向中国提出的援助邀请不只是石油勘探力量,还有公路建设、纺织厂建设、医疗队等等。这些要求都是也门政府正式向我们中国驻也门大使馆提出来的。大使馆当时非常积极,立刻向国内做了汇报。
但是汇报到国内,有了一个问题,就是国内正在搞武斗,很多方面中央协调不了。譬如说,当时医疗队原本中央安排的是由辽宁省来派的,但是辽宁省乱的比较厉害,派不出来。周总理说,辽宁既然派不出,就让北京医院派。为什么是北京医院?因为北京医院当时是军管单位,相对稳定,中央的掌握也比较充分。
当时的石油系统就属于是军管单位。因此,向也门派出一支石油勘探队伍也相对比较顺利。1970年12月,中国派遣的石油考察组抵达也门。开始对阿比洋、夏卜瓦、哈达拉毛、马哈拉等地20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进行找油普查。经过了半年多的时间,中国的考察组发现了八处油气征候显示点,并将考察资料全部交给了也门政府。
按理说,当时也门国内局势比较动荡,许多援助队伍的人身安全都有一定的危险。像纺织厂建设队伍和公路建设都遭到过袭击,有过一定的损失。不过石油勘探大多在沙漠深处,距离人口聚集地比较远,反而没有遇到过太大的威胁。
不过这次对外援助勘探到把地震数据交给也门政府之后也就结束了。按理说,当时西方国家的石油公司还并没有在也门有着太强的势力。如果中国能够在当时就进入也门的石油工业,一定会占据一个比较领先的地位。
但是一来,当时中国的石油工业重点还在开发国内的资源,搞独立自主。没有海外开发的意识;二来,当时中国正处在文化大革命最激烈的武斗时期,全国上下一片混乱。尽管石油工业属于军管,但是大家也都没有这个兴趣在海外开矿。这次石油工业上的交流,也就仅仅停留在外交援助的层面。
到了80年代,也门境内的石油资源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商业化开发。以道达尔为首的西方石油公司正是在这一段时间内逐步进入也门石油领域,并逐渐占据了主导地位。
西方公司的阻挠和破坏
我是1997年开始担任中国驻也门大使的。当时正值我国从1993年起由石油净出口国变为石油净进口国,而且进口石油的数量急剧增加。中东成为了中国石油公司走出国门,购买和勘探、开采石油的重点地区。中也合作也急需进入石油领域的全面合作。
在也门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中国从也门进口石油非常顺利。双方按照国际石油市场的规则,以市场价格购买、交割、支付、运输。但是一旦涉及到中国石油公司在也门的勘探、开采石油,就问题颇多,困难重重。
这些问题主要来自两个方面:一是由于我们自己的石油公司在世界市场上出现的时间比较短,也门的石油部门对中国石油企业的水平、能力、经验没有信心。坦白的说,我们当时在这一点上的缺失并没有太强的说服力。我们的石油队伍和西方的石油队伍都在也门做过勘探,但是最终让也门摘掉无油国帽子的还是西方的公司。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垄断了也门石油工业上下游的西方石油公司对中国石油公司的阻挠和破坏。
1997年开始,多家中国石油公司开始到也门开展工作。但是这些公司先后都向我反映,说在招标过程中拿不到标,进展很不顺利。后来中国公司退而求其次,开始选择一些小的项目进行招标。
即便是这样,也还是遭到了西方公司的阻挠。一家中国石油公司后来中标了一个小项目。但是很快,以法国公司为首,联合英国和美国公司向也门政府施压,要求中国企业不得进入也门的石油领域。已经中标的中国公司必须退出,需要也门政府支付的违约金可以由西方石油公司来支付。
即便是这样,他们还不满足,希望彻底地赶走中国的公司。1998年农历春节那天上午,我突然接中国石油物探局驻也门办事处的电话:“大使先生,大年初一真不好意思。但是我们必须得麻烦你了。”我说怎么回事?他们就告诉我说,他们接到通知,说是被告知公司在也门的注册时间过期了,必须立刻出境,否则也门警方就要把公司的人都捉起来。希望我们大使馆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结果我们大使馆大年初一也没过好,先找到他们的石油部长,然后又面见他们的总理,明确告诉他们,这样驱赶中国公司是绝对不行的。也门政府也是考虑到和中国之间的友好关系,没有做出太过分的事情。这个案子就这样被压下来了,后来也再没有人提起。
这个我们也看出来,也门内部的一些腐败行为给了西方公司驱赶中国企业提供了便利条件。尽管中国石油物探局没有被驱逐,但是其在也门的工作也被迫停滞。我认识到,必须通过两国高层之间的交流,才能彻底避免类似事情的发生。
高层访华带来的契机
在发生驱逐中国公司事件后不久,就是也门总统萨利赫的访华行程。在筹备萨利赫访华的过程中,我着重向国内提出了加强中也石油合作的工作建议。同时也在积极做也门方面的工作,尤其是萨利赫的工作。
在与萨利赫的会面中,我向他着重提出,中国方面希望加强同也门在石油领域合作,希望通过他的这一次访华,可以开启双方在石油领域合作的良好开端。这是合作的第一步,第二步就是两国建立一个成熟的合作机制,让合作走上一个健全的轨道。
在做工作的过程中,我并没有过多的提及中国企业在竞标上遇到的问题。这并不是一种回避,而是通过宏观层面框架的确立,来解决微观层面的问题。
1998年2月,萨利赫总统访华。江泽民在会谈中正式提出了中国和也门在石油方面的合作。因为我早已和萨利赫在这一方面有过交流,所以萨利赫总统早就有了准备,也门政府内部也统一了意见,是欢迎中国石油企业的。因此,江泽民的提议得到了萨利赫总统的积极响应。最终双方形成一个有关石油合作的会谈纪要。
接下来就是我来落实工作了。萨利赫回国之后,也门和中国有关石油方面的合作具体交给了当时的副总统哈迪(现任也门总统)负责。哈迪对我说:“我没有去过中国,想去看一看,希望你能给我促成。我这次去的目的,就是落实总统萨利赫访华的成果。”
我说好,并立刻向国内报告。成行之前,我给国内和哈迪都提了一个建议。就是让哈迪带上也门的石油部长和石油方面的专家到中国的石油工地做一个实地的考察。后来哈迪和国内方面都听取了我的这个建议。1999年的3月,当时的国家副主席胡锦涛邀请了哈迪到中国进行访问,也门的石油部长也一起到了国内。
哈迪和也门的石油部长到了中国之后,访问了河北涿州。那里是中国石油物探局的所在地。他们到那看了物探局的设备、技术,和勘探方面的工作人员进行了交流。回到也门之后,石油部长对我说:“我们没想到中国的石油技术已经发展到这么好的水平了。”
应该说这次访问对也门石油工业震动很大,以前他们不了解,都是西方公司告诉他们说中国的技术不行。现在亲眼所见之后,才知道中国的技术水平已经今非昔比。而且中国人在他们看来更加诚恳,政治上关系更亲密。
哈迪回国没多久就告诉我:“这次访华非常成功,感谢大使给我做的安排。我去看了你们的涿州,水平真的很高。我们政府已经决定,把一个石油区块的勘探权交给你们的公司。”
不过,我并没有能看到中国的石油公司第一次进入到也门的石油区块,1999年的11月,我就调任到了叙利亚担任大使。
自那之后,中国的石油公司开始陆陆续续进入也门的石油市场,中国石油化工集团公司的中原油田、江苏油田,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地球物理勘探局等已在也门开展石油勘探和钻井业务;中国石油化工集团公司国际勘探开发公司已参股S2区块进行勘探开发,江苏油田对也门1区块进行风险投资等等。
可以说,如果没有1998年和1999年的两次也门高层访华,中国企业想要独立在也门的石油勘探市场上有一番作为还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金钱、经历,甚至要面对许多未知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