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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心误

2014-05-29容三惠

阳光 2014年5期
关键词:虎妞小猫豆腐

胡三家住村东头大路边的两间土坯墙茅草屋里,门外西边还有一间低矮的破旧小厨房。院子前面是一片高大挺拔的杨树林,每到夏季,那郁郁葱葱的树冠像搭起的绿色帐篷,树干像柱子。附近的村民常常在树下乘凉、吃饭、聊天、打牌,成了热闹的公共场所,人们都乐意聚集在这里叙说或探听个什么信息。胡三是个很勤快的人,常常把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也乐意凑热闹。他关心的是哪里有大龄姑娘、守寡的小媳妇。常说谁要给我说个媳妇,我就感谢谁一辈子,当牛做马都行。有人打哈哈说:不是不给你说,是你形象太差,谁家的闺女也不愿看你那七眨八眨的烂眼猴。胡三眯细着眼咧着嘴笑笑说:相貌差也不犯法,谁长的没缺点?长相特别,那叫超凡脱俗,回头率还高呢。

胡三是个孤儿,父母双亡,如今已过四十还没找到对象。村里的姑娘都喜欢找大户人家的孩子,说遇事有人帮忙,在村里不受欺负,而不愿找小户人家的儿子,更不愿找孤儿。胡三觉得这并非主要原因,关键是年龄和相貌问题。他曾对着镜子仔细观察自己的面容,觉得脸型有点儿偏长,眼睛有点儿小,还常常烂眼圈引起红肿,弄得泪汪汪红瞎瞎的恶心人,看东西不得不眯细着眼,见不到眼球,自己瞧着心里都不舒服,何况别人呢?禁不住自言自语:真邪门了,人家上火犯痔疮,攻嗓子,闹牙疼,可我专攻眼圈,弄个烂杏眼,影响找对象。他思来想去,到了这般年龄,如果再不抓紧时间找对象,可能就单身一辈子了,就尝不到一家人团团圆圆亲亲热热过日子的滋味了,就等于白来世上走一趟。可是谁家的姑娘乐意嫁给他呢?他常常走东串西卖豆腐,也知道十里八村没有合适的媒头,想着想着忽然眼前一亮,心里乐起来,想到邻村西头有一家村民的女儿叫虎妞,年过三十没找到对象,是出了名的辣椒舌头刀子嘴,泼辣刁悍,吵过架,骂过街,而且个子矮肤色重,凹鼻梁小眼睛,男人不敢要,嫌她貌丑。后来她拒绝媒人提亲,说我这辈子就扎老妮坟了,谁都不嫁,怎么着?再也不去相亲了,别说看不上我,他就是许仙、大春、栓保,长相再光棍,我还瞧不上呢。这可愁坏了爹娘,爹娘的意思是赶快给她找户人家打发走,因为她还有个弟弟呢,也二十出头了,她不走就会影响弟弟的婚事。胡三思来想去觉得和虎妞相配比较合适,除了她,就别想美事了。常言道:金花配银花,葫芦配南瓜。他不嫌虎妞貌丑,但也怕她脾性不好,只是听说不好,却没见过她发起火来是什么样子。他认为脾性好坏是惯出来的,如果把她调教好,说不定虎妞还怕他呢。

其实胡三不笨不懒不傻,还是当地有名的豆腐匠呢。胡三磨豆腐是根据天气而定的,他有个小收音机,经常装在衣兜里随身携带,天气预报,有报必听。一般刮风下雨下雪天,不磨豆腐,因为这样的天气外出卖豆腐,不但会受风吹雨淋,而且还不好卖,村民们都缩在屋里不愿出来,一旦卖不出去,剩豆腐易发酸变质,最后只能攉掉,就觉得可惜。胡三磨豆腐十多年了,也磨出了经验。他把磨好的豆浆倒进地锅里烧开,再用食用石膏或醋加水,慢慢倒进豆浆里,用勺轻轻搅匀,接着用大火烧,不再搅动,待豆浆清如泉水,白嫩细腻的豆腐脑大如碗口时,再把它盛到豆腐座里压制。那豆腐座像个正方体木筐,四周是用木板钉成的,底部用条形木板隔成小缝隙,如箅子,以便挤压出豆浆。豆腐座里衬着质地稀疏的笼布,裹着热气腾腾的豆腐,在上面盖着木板,放上重物进行挤压,使清粼粼的浆水从底部的木板缝隙“嘀嗒嘀嗒”由快而慢地往下滴。挤压时间长,豆腐就老,反之则嫩。胡三喜欢将豆腐压老,好卖。庄稼人讲究货真价实和信誉,买卖有诚意,生意就好做。最后胡三将压好的豆腐用架子车拉到邻村或集市上去卖,这种流动性的走街串村卖豆腐,久而久之,就在当地出了名,都知道胡三的豆腐好吃。

胡三有了娶虎妞的想法,就经常在虎妞家附近卖豆腐。虎妞娘直夸胡三的豆腐好吃,嘱咐他常来这里卖豆腐,这话正合胡三的心意。后来虎妞娘每次端一碗大粒黄豆换豆腐时,胡三就明显给得多,虎妞娘心里美滋滋的,直夸胡三实诚、人好。其实胡三的心思完全在虎妞身上,眼睛时不时盯着虎妞家门口,只要虎妞从家里出来,他就盯住她。有次虎妞端着碗出来换豆腐,胡三就咧着嘴笑,觉得这是和虎妞接触的最好机会,要给虎妞留下好印象,就得给人家多调点儿豆腐,赢得人家欢心,私心人人皆有,换换角度想想就明白了。这时胡三乐呵呵地说:妞妹,我这豆腐吃着咋样?

虎妞低头看着冒着热气的豆腐说:说实话,你的豆腐老到,炒成块,吃着筋道,我就是爱吃你的热豆腐。

胡三将她的大半碗黄豆倒进架子车上的白色编织袋里,说:那好办,我常到你家门口卖豆腐,不就行了吗?

虎妞爽快地说:行。她思考片刻,又接着说:你教教我咋做豆腐,中不?

胡三有意拖延时间,想借机跟虎妞多说一会儿话,混熟了,才能慢慢拉近感情距离,便慢腾腾地拿着二寸宽的细长尖刀准备切豆腐,目光瞧着豆腐座说:这不是女人干的活,学这干啥?

学会了艺不压身,想吃就做,不更方便吗?

胡三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说:行、行、行。可我嘴笨,说不好,你有时间了去我家,我做豆腐的时候,你一看就会了。

虎妞撇撇嘴说:还不传真经哩。

胡三切着豆腐说:不传人家,我乐意传你。

为啥?

我就觉得虎妞妹好。

虎妞嘿嘿笑笑:没想到大哥还是个马屁精呢。

胡三听她喊大哥,很激动,很兴奋,禁不住说:真的,我说的是实话,虎妞妹就是好,聪明能干。

虎妞抬眼看看胡三的面容,一看到他的烂眼圈心里就不舒服,情不自禁地说:烂眼哥,你这眼睛像猴屁眼着火了,你就不会吃点儿药治治呀?整天忙着卖豆腐,挣恁多钱干啥?

胡三低头嘿嘿直乐:挣钱,是为娶媳妇好侍候我呀。

虎妞站在热气腾腾的豆腐座旁,看着满满的四四方方的一座热豆腐像是刚拉过来的,还没有卖出去多少,仅缺了一个角。胡三老练地剜起一块又一块白嫩的热豆腐在手掌里轻轻用二寸宽的细长尖刀切成豆腐块,放在虎妞的黄铁碗里。虎妞快言快语:你的眼睛要不烂,或许真能找上老婆,这一烂,像猴屁股眼,恶心人。胡三的五官本来还算端庄,但眼圈一烂,确实就影响美观了,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也是美丽的标志嘛。

胡三说:这是上火了,不上火就好些。其实喝点儿竹叶茶、鸡蛋穗茶,就减轻了。

豆腐碗已经满了,但胡三还在往碗里切豆腐,这使虎妞很高兴,觉得胡三实诚,但还不了解他内心的想法,龇牙笑笑说:大哥,害病就去找医生,还是吃药来得快,不然挣钱有啥用?

听此言胡三心里暖融融的,感到虎妞的话体贴暖人,她的不足之处,全抛到九霄云外了,脸上乐开了花。常言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这时候他看着虎妞一点儿都不丑,乐滋滋地说:我就是太忙了,没时间,要是有个老婆帮我,经常弄点儿清火茶喝喝,或到药铺买点儿清火药,眼睛就不会这样。他给虎妞打了冒尖一碗豆腐,比给别人多一半,看看左右没人,又瞟一眼虎妞,将碗递到她手里轻声说:以后换豆腐拿个大碗。胡三心里最高兴的是靠多年卖豆腐积攒了一些钱,比别人日子过得轻松一些,可钱不如老婆,老婆不但能帮他做饭洗衣打扫卫生侍候他,而且还能为他传宗接代,享受亲人在一起乐融融的生活。如果将虎妞娶到手,他会想办法把她的脾性调教好,然后舒舒服服过日子。

虎妞占了豆腐便宜心里甜蜜蜜的,笑笑说:人熟了多吃四两豆腐,你看这碗像小山样,谢谢大哥。她觉得胡三是个大好人,心灵美胜过相貌,有了这种感觉,看着他也顺眼了。

胡三觉得虎妞也不是蛮横不讲理的人,虽然说话有点儿直爽刺耳,但句句照理,实话实说。说:只要妞妹喜欢吃我的豆腐,我白送都乐意。

虎妞哈哈大笑:白送你不怕吃亏呀?

亏别人,不能亏辣椒嘴啊。

虎妞白他一眼端着碗转身走了,心里也“咯噔”一下,疑怀他的心思是不是在她身上,不然,他在自己面前总是提娶老婆的事,还对她超常的热情?后来虎妞和她娘再换豆腐时,碗里的豆子越来越少,胡三给的豆腐越来越多,有时,不见虎妞家换豆腐,胡三看看前后左右没人的时候,就切一块悄悄地送到她家厨房里。就这样,虎妞家吃便宜豆腐大概一年多,媒人就给虎妞提亲了,说让虎妞和胡三成亲,虎妞爹娘满心欢喜,若事能成,就少了一块心病。虎妞娘说,只要胡三乐意娶,不怕受气,俺没意见。

媒人说:胡三说了,事在人为,他有办法调教好虎妞的脾性,而且还不动她一指头。

虎妞爹咧着嘴笑:那好,那就好,看不透,胡三还有两下子。

媒人说:教育有方吧,就像学校里的好老师。有了好老师,就能教出好学生。

虎妞娘说:俺闺女哪儿都好,也讲理,就是脾气有点儿暴,只要别人不惹她,她也不找别人的事,谁要欺负她,她就不饶人,是个抱打不平心直口快的闺女。

虎妞自从一次次多吃胡三的豆腐和他多次对她美言,也觉得他的行动反常,无缘无故谁都不会甘愿吃亏,就猜测胡三一定有想法,想到了有娶她的意思。虽然她看不上他的烂眼圈,但自己也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他的烂眼是可以治的,那是上火发炎的缘故,只要不上火不发炎,相貌就不难看。虎妞最满意的一点是喜欢吃胡三磨的热豆腐,天天吃都不厌烦,若天天吃上他的热豆腐也是美事。最后,虎妞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胡三娶亲那天,天空是蓝色的,纯净、辽阔、深邃。五月的天气,正午的太阳带着灿烂的光辉和温暖的气流冲进了胡三的家院。院里摆着四五张方桌,每张桌周围都摆着农家的椅子和板凳。贺喜的客人陆陆续续来了,院子里渐渐热闹起来,都是相邻乡亲,虽然来人不多,但酒席办得不错。胡三把卖豆腐的积蓄派上了用场,心想活了几十年,只有这天感到自己潇洒风光像个男子大汉了,而且还要玩心术调教新娘,有了施展男人胜过女人能力和智慧的机会,今后就成了有人疼、有人爱的宠男了,越想越觉得甜蜜幸福的日子到眼前了。他那精神样像换了个人似的,脸上始终挂着甜蜜的微笑,眼圈也不红不烂了,是虎妞给他讨的清火药和消炎药治好的。胡三深深地体会到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含义了,觉得自己走路有劲了,办事利索了,心里痛快了,还想哼哼一段小曲或小戏什么的。他前一天去街上理个年轻人的分头发型,理发师还特意给他喷了茉莉花香水,散发着很浓的香水味,现在仍留着淡淡的余香。针尖般的青胡茬在嘴巴周围似隐似现,显然刮得很光。高高的身材穿着一套崭新的深蓝色西装,左胸兜外面用别针别着大红布条绾成的带尾巴的花朵,花朵下面那两绺红布条随着胡三跑前跑后的忙碌飘来飘去。胡三成了婚宴上唱主角的人物,他陪着客人尽情地喝酒,想的是以酒壮胆,到晚上就用酒力掩面唱好戏呢。村里的婚宴开桌晚,大概到下午一两点,待客人散去就三四点了,一会儿就到晚上了。

平时村里没有什么热闹事,谁家办喜事便成了热闹的新鲜事,大人小孩都乐意凑热闹看新娘。按村里的习俗不过三天没大小,尤其是花烛夜闹洞房,都乐意跟新娘闹腾,不管怎么闹家里人都不制止,说越闹以后的日子越红火。

虎妞看到胡三里里外外地奔忙,而且礼数周全,穿戴打扮好像比平时年轻了七八岁,心里特别高兴。她穿着一身红色新娘装,头上用红手绢扎个马尾披在脑后,大大方方的没有新娘的羞怯,中午和客人一起坐着喝酒吃菜,谈笑风生。在家时母亲嘱咐她,新婚夜无论谁给你闹腾都不能生气发火,这是村里的规矩。还有当媳妇得改改自己的脾性,不改就得吃大亏,在家父母娇惯你,丈夫可不宽容你。虎妞满口答应说记住了。

晚上胡三家热闹起来,屋里屋外站满了大人小孩,尤其是洞房里,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看到的是一片大大小小的黑葫芦头,都是闹洞房的人。虎妞怕闹洞房弄脏了新被褥提前装进了箱子里,床上只铺一张光席。她坐在床边,那些半大小伙子就凑到她身边和她并肩坐着,有的揽住她的腰,有的捋着她浓黑的头发,有的拉着她的手亲切地叫嫂子,有的趁机在她胸上抓一把,有的撅着嘴想亲亲她的脸。虎妞认为他们都是不懂事的孩子,并没有生气。然后又挤进来两三个大小伙子,抓住虎妞前胸的衣襟向外拽,说咱玩个花样好不好?干什么呢?筛罗好不好?接着一片嬉笑齐声欢呼:好。然后就有脏话骚话接踵而来。这筛罗村里人都知道,人们都很自觉地向周围移动,将虎妞围在中间,像村里妇女罗面似的,将虎妞往后推搡,后面的人又猛然将虎妞向前推,左右的人将她往左右推,推着吆喝着轰然大笑着,虎妞身不由己被围在人墙圈里晃来晃去,脚像没了根,身子像一块滚动的肉,疾速摇来晃去,五脏六腑都像要从口里蹦出来,浑身上下被人摸了个遍,她心里难受极了,感到一阵阵恶心,认为他们是在耍赖害人欺负人,心中的怒气徐徐往上涌,她强忍着压抑着,真想大喝一声:住手,好了,不能这样折腾了。心里告诫自己不能发火,不能发火,于是忍住怒气不再吭声了。有个小伙高喊:咱看看新娘的光身行不行?看看美不美?白不白?奶子大不大?这话又新鲜又有刺激性,紧接着又齐声回答:行、行、好、好。一阵欢呼雀跃拍手哈哈大笑。虎妞听此言头猛然蒙了,心里像敲鼓似的怦怦怦加速跳,满腔怒火往上烧,觉得这是对她极大的侮辱,认为他们是一群心不善的大流氓。当三个小伙上前解她的衣扣时,她一手护住前胸,一手狠狠抓向最前面那位小伙子的脸,那坚硬的长长的指甲像萝卜擦子那样,霎时将小伙子的脸擦成了红萝卜丝,成了血迹斑斑的花脸。虎妞恨只恨手里没东西,如果有东西,就会拿着砸上去同他们搏斗,她只能骂爹骂娘骂姐妹,用最恶毒的难以写到纸上的语言骂,骂他们个狗血喷头,骂得他们纷纷狼狈逃窜。骂了一会儿接着说:你们来吧,想看老姑的笑话,想戏弄老姑,想跟老姑耍流氓,老姑给你们玩儿命,让你们断子绝孙,让你们全家死光,让你们走路遇车轧死,上山掉悬崖,打水掉井里,蹲到厕所墙头也砸死恁……

一阵怒骂果然有效,他们都面红耳赤地狼狈而逃,说新媳妇真厉害,拉着站在院里的胡三去听听,说遇到这样的老婆,还不如当光棍司令,以后有你受的。胡三胸有成竹地拍拍胸口说:兄弟们放心,我有魔招,不信治不了她,等以后你们看到她就是小绵羊脾性,老牛般能干,小猫一样的温顺,像咱村的好媳妇张大嫂善良贤惠又温柔。那个红萝卜丝脸捂着脸撇着嘴说:你媳妇简直像恶妇、野兽,看把我的脸抓的。大哥你别瞎喷,要不了多长时间你也是这脸,不信走着瞧,将来跟李豁子差不离。胡三笑笑说:将来我像猫,她就是老鼠。那个瘦高个儿眯着眼说:瞎喷吧。

胡三说不信试试,走着瞧,我的调教方法比教授高明。他走进屋听着小萝卜大腔的虎妞骂人确实骂得难听,感到真是名不虚传,还没见过这样的新媳妇哩。他以前也闹过洞房,什么新娘新郎喝交杯酒、咬苹果、捆在一起呀,闹腾一会儿开心取乐就散了,从来没见过扒新媳妇的衣服的,今天不知是哪个鳖孙想出这个孬点子。惹得虎妞发疯般地骂,让她原形毕露。胡三心想,如果现在镇不住她的脾气,以后必定受气,这就增强了胡三调教新娘的决心。

胡三看到人们纷纷离去,慌忙出来,说:别慌走,别走,来来来咱们喝两盅,喝两盅。站在外面看热闹的人,有的说新娘骂恁也不亏,谁叫恁想馊主意扒人家的衣裳呢,回家扒恁姐扒恁妹的衣裳去。人家胡三还没下手呢,恁先下手。有的人走了,有的人钻到厨房去喝酒了。胡三弄点儿中午的剩菜,再配点儿生萝卜丝、生白菜心,赔着笑脸说,喝酒、喝酒,都有错,都有错。心想喝点儿酒,壮壮胆,好调教虎妞,如果刹住她的威风,以后自己的日子就好过。

外人散去,胡三的脸红得像关公,喷着浓浓的酒气闯进洞房坐在一条板凳上,虎视眈眈地盯着虎妞。其实他心里并不怪罪虎妞大发雷霆地骂人,如果真把她的衣服脱光那才叫丢人呢,自己还没看这块宝呢,不能先让人家欣赏。

虎妞看到胡三这副令人恐惧的面容,便猜测要么是他喝醉了,要么是她骂人惹恼了他。她也一脸虎气地坐在床边一言不发。洞房里没有欢乐,倒有异常紧张恐惧的气氛。

忽然胡三怒气冲冲地去了厨房,拿起案板上的切菜刀蹲在门外的磨刀石旁霍霍地磨起来,磨了一会儿还用拇指头圆鼓鼓的肉肚轻轻刮刮闪亮的刀刃,感到不锋利,还继续磨,又磨了一会儿再试试刀刃利不利,觉得很涩,就是锋利了。然后操刀来到洞房,坐在靠着门口的木板凳上喷着酒气一脸怒色,硬声硬气地喊:咪咪咪,咪咪咪。温顺的小猫“喵喵”地应声来了。这是他家养的小花狸猫。平时,家里放着农用品和储存着各种杂粮是老鼠光顾和生活的阵地,所以大部分家庭都喂猫,老鼠只要听到猫叫就会胆战心惊,就不敢放胆糟蹋东西了。胡三指着小花猫怒吼:去,去,给老子打洗脚水来,打洗脚水来,听见没有。

虎妞看到他的凶相很可怕,明白是对她不满,意思是让她打洗脚水。她的倔劲又上来了,我偏不打,没想到新婚之夜你掂刀弄枪的,借着喝点儿马尿耍酒疯,什么东西,看你怎么着?但她绝不和他顶撞,如果真是醉了,顶撞是要吃大亏的,何况他手里还拿着刀。她想起了娘交代的话,不改脾气就吃大亏呀!

猫似乎没听懂胡三的话,先伸伸懒腰,而后缩缩身子,夹起尾巴,瞪着晶莹剔透的圆眼球望着胡三“喵喵喵”地叫几声。胡三盯住小猫又怒吼:还不听我的,畜牲,还敢给老子犟嘴呀!说着一把抓起小猫,将菜刀对着它的脖子“噌”一刀宰了,然后恶狠狠地“噗通”一声摔在地上。小猫仅“哇”地叫一声就没命了,先在地上轻轻地弹弹后腿,又缓慢地伸直了四肢,然后侧身躺在地上像睡着一样不动弹了,从它脖颈里流出鲜血染红了一小片地面。胡三就是想要这样的效果,只要活做得利索,小猫就不受罪。

虎妞瞪圆眼睛惊愕地看看杀气腾腾的胡三,又瞧瞧地上的小猫,感到浑身冰凉,毛骨悚然。她怎么也没想到平时善良温和的胡三心竟然这么狠!他那善那好一下子烟飞云散了,突然间变得那么陌生。她也明白胡三的意思不是杀小猫,一切是冲她来的。她感到震惊。

胡三又喷着酒气呼唤狗,他家的黑狗慢腾腾地摇着尾巴来了,看到躺在地上的小猫伸出鼻子闻闻它的头又闻闻它的身,这是它的好伙伴,它们常常待在一起,它看家,猫逮老鼠,现在小猫已经不搭理黑狗了。黑狗抬头看看胡三手里的血淋淋的菜刀,就怀疑是他杀死了小猫,哼哼唧唧抬头瞪着胡三发呆。胡三用刀指着黑狗怒吼:你还反天哩,想跟我对抗,要你的命。黑狗一点儿也不怯弱,好像是伙伴死了自己也不想活了,继而盯住胡三“汪汪汪”地大叫起来,又用前爪抓胡三的双腿同他愤怒对抗。胡三忽然站起来用脚踢它又用刀指着它说:去,给我打洗脚水来。黑狗抖抖身子摇摇头,意思是不去。胡三更恼火了:畜牲,敢给老子对抗。说完弯腰把刀伸到狗脖子下面,一反刀刃往上猛然一使劲,“噌”地将刀抽出来,狗头掉了,瞬间狗血喷地,狗眼还直愣愣地瞪着胡三,四肢弹动,片刻伸直了腿。

虎妞看着惨不忍睹的场面和杀气腾腾的胡三,心里发怵,浑身颤抖。只知道他是个磨豆腐的行家,没想到还是杀生的好手。虎妞恐惧至极,觉得胡三简直成了魔鬼。

胡三用血淋淋的菜刀又指着虎妞说:去,去,给我打洗脚水来。

虎妞觉得胡三失去了人性,像疯狗一样咬人,看着血淋淋的切菜刀脸色苍白,心惊胆战,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虎妞,真正知道了恐惧的滋味,什么爱呀情啊已经荡然无存了,心里只有惊恐可怕心灰意冷,自我劝解一定要闭紧嘴巴,不能招惹他,他是个杀生魔王,不然就要你的命。虎妞轻手轻脚地向外溜着说:我去,我去,我这就去给你打洗脚水。

虎妞端起门口的花瓷盆去打水,胡三顿时丢掉菜刀,伸展双臂咧着嘴笑,心说:没想到教人有方,这就是良方,当即见效。我赢了,我赢了,我胜利了!拳头一握,做一个伸举的动作。胡三欢喜了一阵,左等右等不见虎妞端来洗脚水,反而感到有阵阵寒气袭来,不好了,他急忙跑出去找虎妞,走到厨房门口傻眼了,厨房里没有虎妞,他明白虎妞一定是跑了。

胡三跑出家门直奔岳父岳母家,看到岳父岳母家的灯还亮着,给胡三一丝安慰,想到虎妞一定是回娘家了。他推开虎妞家的门,见到二老“噗通”跪在他们面前。虎妞娘莫名其妙,惊讶地问:咋啦?咋啦?虎妞哩?

虎妞不是回来了吗?

谁见她的影子了?你们咋啦?到底怨谁?

胡三连磕几个响头说:怨我,怨我,都怨我,是我对不住虎妞。二老脸色黑云密布,岳母冷冰冰地说:起来,起来,说说咋回事。

胡三跪着不起来,左一掌右一掌,啪一下,又啪一下……狠狠扇自己的耳光,痛哭流涕地说:我这是逞啥能,玩啥心眼啊!我对不起您,对不起虎妞,都是我的错,今后我一定听虎妞的话,像神仙一样供着她,您叫虎妞跟我回去吧。

岳母眼一瞪:你说啥?虎妞根本就没回来,这里里外外你找吧。咱丑话说头里,不管在你家发生了什么事,如果虎妞丢了,我跟你没完。

虎妞永远失踪了,虎妞爹娘逼着要闺女,后来胡三也疯了。

容三惠:本名张书霞。中国作协会员、研究馆员、一级作家,河南省文学院签约作家。现为驻马店市文联创作部主任。

曾发表作品四百多万字,并被《小说月报》《中国当代文学作品精选》《2012年中国中短篇小说经典》等选载和多家报刊网站连载;出版长、短篇小说、散文集九部。多次获“五个一工程”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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