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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爪子》与“李国涛密码”

2014-05-28傅书华

山西文学 2014年5期
关键词:宝刀黑匣子孙家

傅书华

中国现当代文学中,有所谓“外来者”一说。所谓“外来者”,是指具有某种异质文化者进入到一个相对稳定的文化生态圈,如丁玲小说《在医院中》的陆萍,王蒙小说《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中的林震等等。李国涛先生之于山西文坛,就是一个“外来者”。这倒不是因为他的祖籍是江苏徐州之于山西的区域文化的差异,而是因为其文化属性之于山西文坛的异质性使然,至于何为这异质性,却还是一个“黑匣子”“密码箱”,但正是这种异质性,使其名重文坛,也成为山西文坛的翘楚。

打开李国涛先生“黑匣子”“密码箱”的途径有多条,我选择的是小说,因为在小说中,作者固然讲的是他人的故事,但你如果留心的话,却总能在他讲述的过程中,看到或者感受到讲故事的人,而且,因为他讲的是别人的故事,总以为与展示自己无关,所以,有时倒反而把自己最为深层隐秘之处不自觉地间接地显露了出来。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如果你要了解一个作者,其所著的虚构的小说比其所写的真实的散文倒还来得更为真实。

李国涛先生的小说有多种,最为人称道的是其长篇小说《世界正年轻》,但我却选了他的第一篇小说《郎爪子》作为我试图打开他的“黑匣子”“密码箱”的开始。因为我总觉得,在作者成功的第一篇小说中,一定有着他的某种“基因”的存在。譬如巴金一辈子走不出的“家”,王蒙终其一生,是“组织部”的“年轻人”,当然,也有许多的例外,譬如《孔乙己》之于鲁迅,但鲁迅始终认为他最为满意的小说却是《孔乙己》

《郎爪子》是短篇小说,故事并不复杂:郎三儿“是一位身怀绝技的名厨”“名震一时”“郎爪子是人们戏用‘狼爪子来赞扬郎三儿的两只手”,郎爪子是服务于世家大户孙家的“世仆”,根本上由于孙家的破落,直接地则是因为一次外出展示厨艺时的失手,郎爪子最终落了个徒怀绝技失意潦倒穷困街头的结局。

郎爪子这一形象意义的丰富性深刻性,作者讲述这一故事时的叙述语言的魅力,如此等等,都很值得一说,但我在本文中,更加注重的,是我们是否可以从对故事的讲述中,走近讲故事者本人。

你看,作者对郎爪子是充满赞赏之情的,譬如作者写郎爪子做菜用的宝刀:“这真是一把宝刀,跟随郎三儿走遍这个城市的几乎所有第一流人家的厨房。鲜嫩的肉,粉白的鸡,刮去鳞片以后还轻轻抖动的鲤鱼,长着厚肉的乌鱼剔下刺来切片时,灰白的鱼片上偶尔沾上一点血丝……这一切都从他的这把刀下经过。冬笋在刀下发出那种轻轻的似乎溅出水汁的声音,手上感到细微之极的震颤,于是象牙色的笋丝便像一把把牙签似的码到盘里备用。这把刀,轻重适度,锋利又灵活。那就是‘狼爪子的尖锐的爪,它是郎三儿手指手掌的延续伸张。它是活的。”确实,宝刀如人,宝刀是活的,郎三儿的生命形态更是鲜活的;作者对郎爪子又是充满痛惜之感的,譬如作者写郎三儿的结局:“但是郎三儿被东家辞退。郎三儿从孙家搬了出来,在井台边租一间屋安下一家三口。他试过几家饭店,给菜案上当过帮手。后来,当杂工。没人要他……有一天,郎三儿卖掉了他的那把宝刀,六毛钱。再后来呢?再后来有人看见郎三儿在一家老虎灶上拉风箱。‘呼——塔,呼——塔,呼——塔——谁还记得‘郎爪子呢?”这是一个时代文化的辉煌,这也是一个时代文化的败落,这一时代文化的辉煌与败落,与这一时代的辉煌与败落是血肉相连的,在作品中,则具体体现为世家孙家与郎爪子的关系:“当年孙光缙的父亲奔走于北洋军阀的门庭之下时,郎三儿在厨房里面跑腿。那个时候开封、彰德、安庆、济南一带是他常去的,孙大人又好吃,所以郎三儿见过徽菜、豫菜、鲁菜的名厨。后来在北京停过很长时间,各派的手艺他就见得多了。当时孙家还有一两位好厨师,郎三儿人前背后又偷了几手。一凑,郎爪子成了。”及至孙家败落:“午餐的菜完全用不上什么厨师的手艺。豆芽根要摘掉,青菜要淘净,毛豆要剥出来,等等。这难道用得着那双‘狼爪子?”自然,郎爪子名声的失去,似乎是来自于他在侯家展示厨艺时偶然的失手,但这偶然实乃是必然的体现:侯家这样的暴发户的厨房环境是完全无法与郎爪子的厨艺需求相匹配的:“忽然闻到一股焦臭的味道。郎三儿扔下刀跑到院里,糟了,蒸笼下段都烧黑了,焦臭就从这里冒出来。小兰这孩子贪玩,跑出去了……怎么办?真砸了。”当孙家败落之后,在孙家养成厨艺的郎爪子,即使他不走入不同于孙家的侯家,也会走入不同于孙家的武家抑或张家王家李家等等,即使他碰到的不是小兰,那也一定会碰到类似小兰的小英小花小俊之类,即使不是烧红了锅,那也一定会熄了火,或者是没有添上水。总之,在孙家养成的郎爪子的厨艺,在不同于孙家的厨房环境中,是一定无法施展是一定会遇到挫折的。

作者对孙家的败落,是持批判态度的,譬如他写孙家后人孙光缙:“家里有万卷藏书,他念不进去;家里有几处产业,他管不起来。坐吃山空,可还架子不倒。”“他精神最好的时候”是“可以夸耀列祖列宗当日的富贵威武,三分真实,七分夸张地说一通,心情舒畅。或者幻想未来,怎样攀龙附凤,光耀门庭,这就全是幻想境界了”。但作者对在孙家养成的郎爪子的厨艺却如前所述,是倍加赞赏的;对郎爪子厨艺的失落,是充满悲凉之情的。这样的一种悲凉之情,最初浓郁地弥漫在中国超稳定社会结构破碎的末世之巨作《红楼梦》中,而又成为二十世纪中国的情感基调。你只要看看鲁迅、胡适、瞿秋白、郁达夫、巴金等等,哪一个不是有着文化意义上的败落世家的人生背景?这是具有悠久历史的强大的中国文化,面临几千年未曾有过的根本性的社会转型的历史大变局中独有的人文景观。这其中,美好、生机、衰败、深刻、丰富等等,交相杂错,令人甜酸苦辣,五味杂陈。但却是历史景象,时代风标。

要而言之,李国涛先生或许正是从这样的大文化背景大文化谱系中走来,在这样的视界里,当他面对一个全新的世界时,他会觉得“世界正年轻”。年轻,意味着生长的可能性与不成熟;在精神的漂泊中,他会有兴趣探寻于作为鲁迅灵魂“黑匣子”的《野草》;在情调上,他会与汪曾祺成为高山流水;在现实中,他也会对生长于泥土之中的“山药蛋派”充满着“理解之同情”;他谈天说地,让天地之间的万物都有了从历史长河中走来的沧桑;他主持文事,慧眼识人,无愧于伯乐;当然,在某些人的眼中,诚如毕星星在一篇文章中所说“总感觉(他)这文章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儿,不对劲”。

时人或说他是老派文人。老派文人,亦此意味也。

从一个短篇出发,得出如此结论,或许有过度阐释之嫌?但犹如一个人,虽然汗毛孔何其多,但体味则一,关键是对体味的嗅觉是否准确了。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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