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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留良铭团砚小考

2014-05-27叶顺

文艺生活·上旬刊 2014年4期
关键词:上博西泠铭文

叶顺

中国文人的怀古情结充斥中国文化的整个发展过程。从尊为帝王的鸿篇巨制,到贱为草民寸纸片楮;从诗词歌赋的思古凭吊,到书画篆刻的临摹仿制……对古人崇高品德和古代文化精神的尊崇,滥觞为一种效仿、模仿和仿制,形成了中国文化的一个奇特现象。这种奇特现象在注入中华文化传统、为中华文化传统增添新鲜血液的时候,不仅为我们创造了宝贵的精神财富,也给我们留下了巨大的物质财富。

最令人称道的有两个典型例子。

一个是唐太宗与《兰亭序》的故事:唐太宗酷爱王羲之书法,宫廷多有宝藏。在“赚”得《兰亭序》后,命虞世南、褚遂良、冯承素等临摹多册,分赐大臣。千年之后,我们已无缘知晓《兰亭》真面,然而,从众多的摹本,我们还是弄清了《兰亭》的大概。

还有一个就是陈老莲。明末画家陈洪绶,字章侯,号老莲。浙江诸暨人,能诗文,善书画,山水、花卉、人物皆佳,尤以人物画成就最高。陈老莲多有仿古制作,笔墨精到,气息高古。故民间有“陈老莲仿古,假的比真的好”。

其实,中国古代画家仿古的并非陈老莲一人,明四家、董其昌、清初四王,乃至黄宾虹、张大千等等,古画中“仿某某”“摹某某”“临某某”者,不计其数。一些名作,如《女史箴图》《簪花仕女图》《虢国夫人游春图》《清明上河图》《富春山居图》等等,摹本众多,流传广泛,更是被人们传为佳话。

与现代逐利之徒不同的是,古代文人的临摹无外乎两个目的,一个是出自对前人或者是对作品的崇敬,另一就是学习技法。中国古代的印刷技术虽然很发达,但长期以来都是使用白描技法复制古画,尚不能完全表达原作精神气息,现在尚能见到的唐代木刻印刷的佛像就是典型的白描技法(明晚期胡正言印《十竹斋画谱》使用了套色印刷技术,到后来荣宝斋、朵云轩加以发展,使中国画水印技术得到了长足的发展,所仿古代名画,“几可乱真”,但是,我们仍然称之为“下真迹一等”,唯有高手手工临摹,方可乱真,这是后话)。古代文人正是基于这种考虑,才不惜工本,耗费大量时间,临习前人作品的。也许他们没有想到,恰恰是这些临摹品,传承和保存了大量的文化信息,使我们在千百年以后,尚能窥见古代名家书画艺术之一斑。其功德不可谓不大焉。

砚台本是文人的用具,更是爱物。自古至今,后人抚摸前人的砚台(当然,不仅仅是砚台,如果笔、墨能传久,也是可以抚摸的),总有睹物思人之感。乾隆帝一部《西清砚谱》多有诸如苏东坡之类的名人遗物,虽然都是赝品,但恰恰反映了时人对前人的敬慕之心和寄怀之意。

著名诗人、书法家林散之先生曾得吕留良为吴之振所斫“虫蛀砚”,欣喜之极,吃饭时将此砚放在桌旁,行走藏于袖中,睡觉置之枕下,终日摩挲,如痴如醉。作《吕留良虫蛀砚》古风一首,详述此砚特征、历史及自己的感受。

吕留良(1629-1683),浙江崇德县(今浙江省桐乡市崇福镇)人。明末清初杰出的学者、思想家、诗人和时文评论家、出版家。又名光轮,一作光纶,字庄生,一字用晦,号晚村,别号耻翁、南阳布衣、吕医山人等,暮年为僧,名耐可,字不昧,号何求老人。

明亡后,吕留良与侄儿吕宣忠散家财召募义勇,与入浙清军抗衡,在抗清战斗左股中箭,留下终身创伤,兵败后隐居行医。他虽于清顺治十年(1653)改名光轮,应试得诸生,但一直与坚持抗清的张煌言等保持联系。但对于这段应考经历,吕留良在其后的诗文中多次表示了深深的反悔与自责。

康熙二十二年(1683)八月,吕留良病故,终年五十五岁。死后,雍正十年被剖棺戮尸,子孙及门人等或被戮尸,或被斩首,或被流徙为奴,罹难之酷烈,为清代文字狱之首。辛亥革命后,冤案昭雪。浙督汤寿潜改西湖彭公祠崇祀三贤,列留良为三贤之一。知县及地方绅耆,为建新墓,筑纪念亭于孔庙后,蔡元培为之书额及联,立碑以垂不朽。今县境有留良、晚村两乡,用其名号命名,并于崇福镇筑吕园以为纪念。

和钱谦益类似,吕留良虽然有过“入世”之举,但其人品、文章终为后代景仰。收藏吕留良遗物,亦成为后代文人梦寐之追求。是故,我们就不难理解林散之先生为吕砚作长歌之举了。

吕留良一生爱砚、斫砚、藏砚甚多,流传下来的,也时有见闻。但吕留良遗砚究竟有多少?真品几成?由于资料匮乏且各家之言不尽相同,至今不得而知。但仅余所见,署“乙巳首夏”形制相同、铭文相同的团形砚就有三方,且两方已知为端砚。

其一,民国八年杭州邹安著《广仓砚录》所载团砚(以下简称“广仓”)

《广仓砚录》仅载铭文拓片,未标注尺寸,亦不知砚池形状。铭文曰:“放翁诗‘富贵深知欠面团,旦中与余同瘦削,恐其感于斯也,戏斫团砚,以广之。铭曰:‘彼团者面,此团者砚,砚之团,尚可磨也,面之团,不可磨也。旦中曰:‘方中何也?又铭,铭曰:言可孙也,心匪石,不可转也。砥砺廉隅,是故恶夫原也!吕留良为旦中契兄手勒,时乙巳首夏。”

从文字内容看,此团砚为吕留良乙巳年手制,并镌刻铭文后赠送给挚友高斗魁(旦中)。卞僧慧先生撰《吕留良年谱长编》注明“《团砚识语》曾载《美术生活》第三十四期《浙江文献特辑》,影印。原砚藏吴县潘博山处。”据说,有人几年前曾在京城某著名拍卖公司之拍卖图录中见到此砚图片与介绍,因笔者未见实物,不知是否确为《广仓砚录》所载者。

其二,上海博物馆藏“清康熙四年吕留良铭团形端砚”(以下简称“上博”)

该砚长12cm,宽11.2cm,高1.5cm,略成团形,四侧壁外弧,砚面淌池式,砚首与两侧起宽边,砚背琢出方形覆手,砚背楷书铭文,内容与《广仓砚录》同。紫檀木盒,盖行书铭文:“费侯贻我宝砚田,助我磅礴喷云烟。深耕溉种年复年,天盖余泽浩无边。愿为万世之家传。家晚村公自铭团砚,为费景韩孝廉所见贻,乙亥仲夏,海昌吕万十千甫铭其盖并书。”有“十千丙戌”篆书朱文方印,盒底篆书白文方印“宝双砚斋”。吕万,民国浙江海宁人,字十千,又字选青,别署青无尽斋。山水宗宋元,晚年归于吴历。寄居上海,民国初年曾办停云书画社。费景韩,民国著名学者,文史、书坛巨擘张宗祥的姑父。endprint

其三,西泠印社2013年春季拍卖会文房清玩·历代名砚专场“吴似兰藏清·吕留良铭团形端砚”(以下简称“西泠”)

该砚长12cm,宽11cm,高1.2cm,形状与上海博物馆藏“清康熙四年吕留良铭团形端砚”完全相同,砚底铭文亦相同,惟多一“绿野”篆书朱文印。但盒盖、盒底铭文与上博藏砚不同。盒盖铭文漆书:“吕留良,浙江石门人,字庄生,又名光纶,号晚村。明亡后隐逸不仕,后削发为僧,法号耐可,又号不昧,别称何求老人。四娘即其女也。绿野”;盒底铭文漆书:“浙江先贤吕晚村遗物,为吾里潘氏旧藏,曾于浙江文献展出,得于上海已将三十年矣。辛丑六月绿野记”。吴似兰(1908-1964),江苏吴县人,字绿野,又字庆生。受业于颜元,工画兼善摄影,组织娑罗花馆画社,任苏州美专教授兼校董。

上述三方砚显而易见属同出一祖。究竟哪方是真或更接近于真?试析之。

一看形制。吕留良生活的年代为明末清初。明清时代,砚台的形制多样,几无可值稽考之特点。“广仓”未见全貌,不敢武定,但不论其砚堂如何,因其出书为民国,其形制不会离谱,姑且不论。而“上博”“西泠”形制几乎一样,但砚堂磨痕有别,“上博”似无磨痕,“西泠”磨痕较深。

二看材质。“广仓”无实物照片,亦无材质介绍,故不能明其就里。“上博”“西泠”虽均言明端砚,然“上博”较为润泽,“西泠”稍显粗糙。但二者均非端石名坑。

三看铭文。“广仓”虽仅录砚底铭文,但可以看出,其楷法中尚存隶书笔意,厚拙更近北碑,比较接近清初金石学兴盛时期的书风。“上博”“西泠”均为标准颜楷,惟“上博”更为纯粹,“西泠”似有秀逸之气,惟颜之宽博不够,似乎更近馆阁。从砚盒铭文看,“上博”砚盒吕万铭,行书有郑孝胥、吴昌硕、王一亭笔意,与民国海上书风相吻合,而吴似兰漆书则明显疏于法度,且文辞近俗,义理平淡,乏书卷之气。

四从流传看。“广仓”未言传承,卞僧慧先生言原砚藏吴县潘博山处,不知有何依据?且吕砚又是如何流落“吴县潘博山处”?卞先生也未有考证。“上博”砚出自吕氏后人,本该可信。吕留良死后,吕家惨遭灭门,吕氏之物为故友所得,故友传承,又还归吕氏后人,亦未可知。但毕竟证据缺链,不能令人信服。“西泠”有吴似兰款,应与卞先生“原砚藏吴县潘博山处”相吻合,但其文其书与吴似兰无甚关联,似为后人伪作。

由是观之,该三砚若视作吕留良遗砚,则各有短长,既不能武言孰真孰伪,又不能全盘否定。其价值虽不能与兰亭八柱相媲美,起码它们不但为后人纪念吕晚村提供了平台,也为研究吕留良制砚、藏砚提供了研究的契机。更多谜团期待有识之士破解。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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