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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晓波:商业时代记录者

2014-05-26

商周刊 2014年7期
关键词:吴晓波改革企业

白皙、清瘦,戴着黑边眼镜,干净的白衬衣,典型知识分子的模样,讲话时带着点拘谨,却频频语出惊人,这是吴晓波给人的第一印象。

集出版人、专栏作家、新闻人于一身的吴晓波,自称只想做一个中国商业时代的细节记录者。通过对华夏历史的梳理以及改革开放30余年中有关中国企业新闻报道的总结。用丰富的人物和事件,从企业史的角度描述在改革开放舞台上上上下下的各种企业和企业家。

同样。对于每一个想了解中国古代、近代商业史和改革开放30年中国企业史的人来说,《激荡三十年》、《大败局》、《跌荡一百年》、《浩荡两千年》、《历代经济变革得失》等无疑是最好的参考读本。

我们历代的改革,都是被动式改革

如果评选中国最容易让人绝望的职业,“作家”估计是排名前几的职业之一。意识形态的限制、出版审查制度、图书出版的低利润、电子商务卖书的进一步压榨、盗版盛行、版权保护的不利……

如今出书的人,一大半是并不指着这个挣钱的,只为“著书立传”,给自己的个人品牌和信用做个背书。在这片贫瘠的土壤上,吴晓波愣是凭借自己的一股坚韧,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而且与郭敬明等小说作者不同,他是靠“最没有市场”的严肃写作,达到了绝对的财务自由,拥有自己的小岛,成为“富豪作家”。

然而,在吴晓波眼中,这并不算一个“奇迹般”的成就,而是一个“可以复制”的成功,秘诀只有一个,认准一个目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地去坚持它。他从1996年开始写作,坚持十八载,远离北上广深这样的喧嚣之地,在杭州,每年至少有100天足不出户写书,每年写40万字,每年看100个企业,保持每年写一本书的节奏。

2011年《浩荡两千年》出版以后,吴晓波应一家网站的邀请,就中国历代经济变革做了一个系列演讲。在这个演讲的基础上,吴晓波又花了一年时间,审视近两千年的历代经济变革,写出了《历代经济变革得失》一书。

写完这本书,吴晓波得出一个结论:“我们历代的改革,都是被动式改革,当经济处于高速发展期时,是不会改革的;往往是经济发展受阻,国库没钱实在没有办法时,才会被迫启动改革。比如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联产承包、八十年代末期物价闯关、九十年代国有企业产权改革、分税制的问题、中国对外贸易体制变革等问题……都是在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才改革的。”

他称,“改革这个词已经被泛化了,任何事情都可以叫‘改革,一些反市场化的行为也用改革的名义进行。从市场化的角度看,改革已经被以‘发展为名掩盖住了,我们现在追求的是数字,有时采取的办法是垄断,这是我们需要警惕的。”

目前,新一届政府再次启动改革,中共中央成立了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改革在沉寂多年后再次成为社会热点。“到今天我们看到中国的改革,从1978年算起的话,现在已进入改革第四个时期。到去年11月份召开十八届三中全会,中国政府重新提出改革目标,涉及到中国方方面面60大领域。从36年的中国经济改革历史来看,2014年是第四个改革周期的开始之年,从改革角度来讲是非常重要的。”吴晓波认为,“巨大的变化将在2014年发生。”

制造业预测:大数据与小制造

“我跑企业20多年,经常是制造企业老板驾驶汽车开到厂房里告诉我,这是亚洲的最大厂房。这种情况,今后可能越来越少。”今年2月,在南京当地一场财富论坛上,吴晓波一席话,引发在座企业主共鸣。

中国最“牛”的制造企业,在时代洪流中一刻不停地进行着筛淘。过去30多年,中国制造企业搭劳动力、原材料、土地价格、税收优势,“靠山靠水”模式走到了尽头。

“中国第一家五星级酒店——广州白天鹅酒店刚建的时候,在内地找不到一个配件企业,连浴缸木塞子都要从香港进货;中国人发展汽车工业,德国人来参观了一汽、二汽,回去报告里写:上海使用的设备是希特勒时期的……”据吴晓波描述,中国制造业起步时境遇“寒碜”。

改革开放后,中国生产的纽扣、衬衫、打火机、皮鞋、冰箱、空调、汽车,打上“made in China”标签,走向全球市场,赚取跨国企业产业链上的“最后一元钱”。

“现在还在坚持做制造业的老板们,该为你们自己鼓掌。”在吴晓波看来,直到2008年,制造企业的好日子到头了:外有金融危机来临之患,内有劳动力、管理成本上升之忧,房产等“快钱”领域仍散发着诱惑,坚持至今,殊为不易。

时下流行的“大数据”,被吴晓波称为大浪淘沙的“定海之宝”。“从今往后看,中国新的制造企业模型,一定是专业公司+信息化改造+小制造。”

实际上,大数据已经在商业应用上有所体现:企业用春运数据汇出“迁徙地图”,电视商按观众偏好安排剧情走向,对制造企业是怎样的“为我所用”?

吴晓波认为,未来活得下来的制造企业,未必如今日一般体量庞大,极可能是中小型的专业公司,细分市场,用数据化手段,对企业生产、营销等所有流程进行改造,最终改造与消费者的关系。

他且预测了改造的结果:原来中国一个全球化的工厂只做一个款式,每个款式做100万件;今后一个款式只做1万件,但是每件赚100美元。

“有50%-60%的传统制造业企业迈不过这个槛,在未来三到五年里,大规模倒闭、减产现象或持续,但是迈过槛的这些企业在未来有非常大的前景。”吴晓波判断。

一切都在改变

3月22日,“与卓越同行——致未来,精英力量”华东系列论坛上,著名主持人吴小莉、浙江大学副校长罗卫东、财经作家吴晓波强强联合跨界对话。

在论坛上,吴晓波做了重新思考金融业的演讲。他认为从2014年后,中央政府会很快通过存款保险制度和银行破产法。“如果两三年以后中国出现一家破产的银行,请不要觉得很吃惊。5年后,钱包里面如果已经没有了信用卡,也不要觉得吃惊。20年后,银行消失了,更不要觉得吃惊。在未来的几年内,很快会看到人民币汇率的自由化,人民币对美元的大幅度波动在未来会变成一个常态。银行的自由化改革会带来冲击,理财工具、金融衍生品会不断增加。”endprint

“从银行的角度、金融的角度来看的话,各种各样的宝都不是战略性产品,都是一个制度扭曲情况下出现的改革者。”

在谈到互联网这个焦点议题时,吴晓波认为,很多年前电子商务还是高科技领域,在今天做生意的人,做企业的人,无论是卖鲜花的,还是卖彩电的,如果不懂电商,肯定没有未来。

他举了个简单例子,企业家褚时健在中国非常偏远的地方种了10年橙子,现在他已经86岁了。过去一年他卖掉了8000吨橙子,其中大部分是通过网络完成销售。在淘宝聚划算仅一次3天的活动,就卖掉165吨。“现在做企业的人,首先要想你和BAT(百度、阿里巴巴、腾讯的总称)的关系是什么。”

2013年,中移动利润首次出现下滑,主要原因是受微信等OTT的冲击,这个结果出人意料。“其实早在2004年,丁磊就已经发明了类似微信的产品,他在北京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提出要成为中国虚拟电信运营商,但很遗憾,两天后政府就将其关掉了。”

“中国银行、中国移动的敌人是谁?现在可以肯定中国银行的敌人一定不是招商银行,在未来击败这些大家伙的人,都不在你的视野中,因为所有行业间的隔阂都被击穿掉了,很多瓶颈都被电子商务打破了。”

肆意生长的年代

1989年,中国的经济领域笼罩着一层迷茫和不安的气氛:国营企业产品卖不出去,乡镇企业大面积倒闭,市场一片萧条,失业人员增加……

这些都是此刻的吴晓波所不知道的。他正为工作分配问题而烦恼:为了爱情,他必须回杭州;这一年,所有的省级报纸都不招应届大学生。如果工作无着落,他将选择直研。他骑着自行车到新华社浙江分社来碰碰运气。

进社的第一年里,吴晓波就写了两个新华“内参”大稿。1988年,当时的中央高层领导人尝试进行政治体制改革,吴晓波大面积地跑全国各地农村调查村委会选举,当时,选举中出现宗族势力之间的冲突,甚至爆发械斗。接着,他跑了全国100家国有企业,调查“十四项制度”落实情况。这是中央为了激活国有企业而进行的内部经营体制改革的最后一招,之后,就是“抓大放小”。

这个不爱和人打交道、面对陌生人常常脸红心跳的年轻人跑遍了大江南北。作为“钦差大臣”,所到之处,都能够见到当地最高层的人:省委书记、省长、市委书记、市长和企业的老总。他们中的不少人后来成为改革开放历史上浓墨重彩的角色。

“玩命地干,整天讨论的都是业务问题。”“真是没有压力,忽然我想到西北去看一下,就打个报告说要对长城内外的农村进行调查,或者说是对长江中上游地区进行旷野调查。”当时新华社很重视跨区调查,常常抽调不同区域的分社记者组成小分队到基层做调查,规定年轻记者每年必须参加一次小分队。不计成本的调查训练和对全国性题材的关注,让吴晓波至今对新华社心怀感激。

这正是万物肆意生长的年代。1992年邓小平南巡,中国开始走市场经济之路,机关干部纷纷下海,新公司纷纷成立。吴晓波看着西湖彩电厂、西泠电器、钱江啤酒、金松电器发展起来,然后又一家家分崩离析,再看到宗庆后这些民营企业家哗哗地成长,爱多VCD、沈阳飞龙、三株口服液跑到浙江来打市场,搞乱整个中国;他连续参加了4届央视招标会,目睹着爱多、秦池一个个标王诞生,又陨落;2000年,互联网开始大热……这一切后来都成了吴晓波《大败局》、《激荡三十年》一系列书的素材。

精彩的是外面的世界。有时,吴晓波也会留心同一个办公室里一个比他大十五六岁的兄弟。每天,看着他骑自行车来上班,然后在楼下拎走一壶写着他名字的热水瓶,或者出去采访,回来写稿子,一到下午5点钟,把空的热水瓶放到楼下,就准时走掉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周而复始。“我就在想,我就这么过一辈子吗?想想就很绝望。”

25岁时,吴晓波成了杭州第一个开专栏的人,模糊许久的理想似乎又清晰起来。90年代后半期,一股革新的风吹进了中国新闻行业,一些以市场为方向的新报纸纷纷崛起。在南方的一个城市,秦朔开始主持《南风窗》,意欲办成一本政经杂志。吴晓波也开始为他们写专栏。

除了大量地写专栏和外稿外,吴晓波也开始写自己的第一本书。从那一年起,他给自己定了每年写一本书的计划。那条从记者到部门主任、再到主编的体制内升迁之路,对他完全失去了吸引力。在当领导和当大学教授的父亲看来,这个原本很有前途的年轻人开始有些“不务正业”了。

“这个体制和我完全没有关系。我是感激新华社的,是他养育了我,并且最大程度地包容了我。”他还记得,李普曼从不忠诚于任何机构与个人,“他只忠诚于自己”,尽管他创办了《新共和》,后来还一度任《世界报》的评论版主编。

2003年,在朋友和同学们的鼓励下,吴晓波离开了待了长达十四年的新华社,开启了他人生的新征程。

体面的“独立”

20多年前,身为新华社记者的吴晓波为一家饮料企业写过一篇内参。后来看来,这篇内参在这家企业从一个区域品牌成为全国品牌的过程中起着关键性作用。

这家企业的老板非常感激,对他说:“小吴啊,我看你也没什么钱。我们做饮料需要瓶盖。要不这样,我借你个20万,你去办个瓶盖厂。以后我们需要的瓶盖全部向你买。等你赚了钱再还我钱。”

差一点就成了中国的“瓶盖大王”。后来,总有人问吴晓波——后悔不?“我现在过得不是很好吗?”他开始笑。在遍地捞黄金的90年代,类似这样的发财机会,天天和企业家打交道的吴晓波碰到过一次又一次。

大学时代,吴晓波曾读到艾森豪威尔的一句名言:“什么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就必须有一份不以此为生的职业。”“这句话像毒药一样影响了我的职业观。”

“对我来说,这个独立没有体制内和体制外的区别。首先是财务上的独立,还有思想的独立。所以,任何机构组织对我而言,都是一个过程而已。我要的是在创作上的自由。”

离开新华社前,吴晓波已经出版了不少书。早年在新华社做财经记者的工作经历,使他对中国的企业、企业家、企业职工有了认识的积累。他从1990年开始采访公司,至今采访过的企业超过1000家,中国几乎所有的著名企业家他都有过一定程度的接触,这使得他对公司的观察比一般的学者甚至大学里的知名教授们都要贴近得多。

吴晓波有一点很自信,他所写的书里面的所有数据都是真实可信的。因此他对作品中的事实部分没有任何担心,也不怕别人告,比如写作《大败局》、《大败局2》,里面的所有公司案例都是他长期观察研究的对象,取得了大量一手材料,在此基础上才着手创作。而他创作过的一本公司案例《非常营销》则更是在基于跟宗庆后先生十几年的熟识上来写作的。

吴晓波说每次写作都是一次漫长的旅行,最开始是投入巨大的精力查阅海量的信息,而在写作当中,困难随处都是,从体例的设立到资料的收集整理,从逻辑的梳理到艰辛的写作,吴晓波觉得是在大雾中一寸一寸地匍匐前行。

但写作时的心态很平和,吴晓波只是想做一个商业时代的细节记录者,通过对华夏历史的梳理以及改革开放30余年中有关中国企业新闻报道的总结,用丰富的人物和事件,从企业史的角度描述在改革开放舞台上上上下下的各种企业和企业家。

2001年《大败局》的成功,带给吴晓波的不仅仅是名气,拿到版税后,他和妻子买下了他们的第一套房子。写书写稿所赚的钱,让他能够投资100万元创立蓝狮子财经图书公司。蓝狮子目前专注于公司史类的原创图书,至2010年已经有五六十名签约作者,其中大多为财经记者,每年出版五六十本书。“我们算是动作很慢的。但是,照现在的势头,五六年后,很多书商都会死掉,而蓝狮子肯定还活着。”

他几乎过着半退休的生活。现在,吴晓波的收入主要有几个来源:版税、专栏的稿费、讲课费和个人理财。每年200多天里,他安心看书写作,每周去公司参加一次会议,妻子邵冰冰负责公司业务的一切,余下100天到各地做调研和演讲,还有50天用于旅行。

十多年前,曾有圈内人评出中国6个最有才华的青年记者。如今,有的改行做生意去了,有的成为媒体的老总,忙于运营管理,不再写作。吴晓波依然还在勤奋地写着,而且是以每年40万字的量在写作。

(本刊编辑综合整理)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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