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米诗与却金亭

清风慕竹

明代书画家文徵明出身官宦之家，父亲文林一度把官做到了温州知府，相当于现在的温州市市长了。照理说官位已经不低，可他为官清廉，除了微薄的工资收入，其他一无所取，弄得家中生活一直不太富裕。文徵明成家后，因为在科举上屡屡失利，没能混出个功名，不仅缺少一份稳定的工作，还整天从事书画之类费钱的事，以致让整个家庭到了“举家食粥酒常赊”的地步。

有一天，文徵明正沉浸在绘画中，书房的门突然开了，进来的是他贤惠的妻子。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咱家已经没米下炊了，你得想想办法了。”

文徵明一愣，不禁扔下笔，长叹一口气。

发愁也当不了饭吃啊，文徵明想来想去，想起了家境还算富裕的好朋友陈钥。于是，他拿起笔来，写下了著名的《寄陈以可乞米》。诗中写道：“秋风百里梦姚城，无限闲愁集短檠。零落交游怀鲍叔，逡巡书帖愧真卿。谋身肯信贫难忍，食指其如累不轻。见说湖南风物好，何时去买薄田耕。”

陈钥接到诗，一看就乐了，知道文徵明家断炊了，赶紧让儿子送米过去，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过了没多久，文徵明乞米的事恰好被前来苏杭诸府治水的御史俞谏知道了，他是文徵明叔父文森的同年进士，有意想周济他一下。一天，他把文徵明请到府中，俩人畅谈了一番书画艺术，十分投缘。临走，俞谏说：“听说你家很贫寒……”不料，文徵明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我并不贫寒。”俞谏很惊异，指着他所穿的褴褛衣服说：“不贫寒为什么这样破损的还穿呢？”文徵明淡定地回答：“这是因为下雨，才穿破衣服出来。”

明明生活困难，可面对别人周济的好意还是硬气地选择了拒绝，文人的这点穷酸劲儿有时真让人无奈，却也不得不佩服。而接下来的事，文徵明更是让人大跌眼镜。

弘治十二年（1499年），文徵明的父亲文林在温州任上病逝。按照明代官场惯例，死在任上的官吏，地方会给一些财物做丧葬之用，也相当于今天的因公殉职，官职越高，所得的财物越多；再加之当地官绅士民所赠的赙银，也就是奠礼的礼金，总计有数千两之多。这笔钱对于家境一直不富裕的文家来说，堪称一笔巨资，不但可以从容地为父亲办理丧事，还可以大大缓解父亲清廉为官数十年间家里的经济窘况。没想到，对于如此合情合理的收入，文徵明依然选择了谢绝。为此，他专门写了一封答谢书，其中写道：

“我的父亲，在贵地做太守，从来没有从公中取过一丝一毫的钱财，因为疾病不幸去世，也算寿终正寝，走得堂堂正正，今天我若接纳了大家的贡献，就是欺负了死去的老父。而且，父亲死得清清白白，我这不肖子岂能不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吗？用死去的亲人来为自己谋利，我不忍为，我就是再没出息，也不会让死去的父亲因为我而在声名上蒙上污点……”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举动，温州官民为此极为吃惊，但同时更为文氏父子的廉洁所感动。为了纪念文太守为当地的造福之意，也彰显文徵明以义却金的壮举，他们一致同意用这笔钱为他们父子修一座亭子，起名“却金亭”。百姓们感慨地说：“清廉的官我们也见过，但如同公子这样既孝且廉的，我们没有听说过。”

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但却长久地留香于历史中。

高贵与贫贱有时并不取决于物质财富的多寡，而只在于面临它们时的一种选择。文徵明的杰出不仅在于书画技术的高超，更在于人格难以企及的高度。难怪清人朱彝尊感慨地说：“先生人品第一，书、画、诗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