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学生与中华职业教育社论纲(1917—1949)
2014-05-21沈荣国
安 宇 沈荣国
(1.江苏师范大学留学生与近代中国研究中心,江苏徐州 221008;2.容闳与留美幼童研究会,广州珠海 519015)
中国现代职业教育是在西方职业教育思想影响下发展起来的,在这个过程中,归国留学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在职教社发展的每个阶段,都有众多留学生出身的各界人士陆续加入,形成了人数众多的职教社留学生群体。他们对职教社的建立、发展和壮大,都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目前学界关于留学生和职教社各自的研究可谓洋洋大观,但对于二者之间的关联则研究很少,本文中笔者不揣浅陋,简要地梳理、探讨留学生与职教社之间的历史关联。
一
早期部分归国留学生是黄炎培筹建职教社的主要支持力量,他们直接促成了职教社的建立。1917年初,黄炎培就筹建职业教育团体一事,先与留英出身的伍廷芳商谈,并征得留欧出身的蔡元培的同意,而后携陈宝泉、郭秉文等(留学生)赴日本、菲律宾考察职业教育和募捐,从舆论、组织、资金各个方面为建立职业教育团体做准备。4月29日,有十余名留学生出席职教社成立预备会;5月6日,留英出身的萨镇冰主持职教社成立大会[1],在44名发起人和赞助人中,有26人是留学生出身的人士[2]。此后,在职教社的曲折发展历程中,始终有大量留学生陆续参与其中,其参与历程,可以分为如下三个阶段。
1.留学生的推动与职教社发展(1917-1927)
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各级教育行政机关长期陷入瘫痪状态,包括职业教育在内的各种教育事业处于自发失序状态。职教社成为试验、研究、推行全国职业教育事业的中心,其活动具有相当大的独立性。众多关心职业教育的留学生纷纷集中于此,并占据重要地位。
蔡元培在职教社成立之时,列名发起人之首;而后,进入职教社权力机关——议事部,成为议事员,且在1920、1923年获得连任,成为职教社早期核心领导成员之一。蒋梦麟于1917年6月自哥伦比亚大学毕业回国后,出任职教社办事部总书记,并成为职教社机关刊物——《教育与职业》的首任主编,1918年成为研究部的重要成员,1920年当选为第二届议事员。同样留美出身的郭秉文在职教社成立之时,成为临时干事员,随后不久又当选为第一届议事员,并在1920年、1926年得以连任。留日出身的杨卫玉于1921年加入职教社,1924年前后成为推行股主任,1925年出任办事部副主任,开始辅佐黄炎培主持社务,1926年曾主持中华职业学校校务,1927年当选为职教社常务执行委员。1922年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的刘湛恩,同年加入职教社;次年与邹韬奋一道创办“职业指导股”,并出任职业指导委员会主任;1926年前后,又成为研究股主任;1927年,先后促成上海职业指导所和南京职业指导所的成立,并出任两所主任。此外,顾树森、钟道赞、王志莘、陶行知等归国留学生也陆续加入职教社,成为职教社的重要成员。
这个时期的职教社留学生自身呈现出代际嬗变的特点。1922年前,主要是以蒋梦麟、伍廷芳、萨镇冰、蔡元培、郭秉文等为代表的第一代职教社留学生为主导,他们披荆斩棘,对职教社各种事业的创始和初步发展起到了巨大的促进作用,并初步形成了留学生主持研究部、中华职业学校、指导部等关键部门或领域的格局。1922年以后,以邹秉文、黄伯樵、杨卫玉、王志莘、刘湛恩、钟道赞等为代表的新一代职教社留学生迅速成长,逐渐成为职教社留学生的主导力量。
新一代职教社留学生有着老一代职教社留学生难以企及的个人素质优势。首先,他们拥有老一代留学生所不具备的知识素养。他们的留学科目多是教育学、教育心理学、农学、经济学等与近代职业教育密切相关的新兴学科,绝大多数取得了学士、硕士、博士学位。其次,他们富有老一代留学生所缺乏的朝气和活力,他们大都是1885年以后出生的人,当时年龄在30岁左右,正处于大好年华。可贵的是,新一代留学生在这个时期对职教社职业教育事业表现出专注参与的特点,其中很多人成为职教社中上层的重要专职人员。这种个人素质优势和专注参与的特点,一方面提升了留学生在职教社内的地位。1926年,办事部五股中有三股的主任是留学生出身者[3],25个议事员[4]中有11 人是留学生出身,11 个评议员[5]中有7人是留学生出身。另一方面,促进职教社事业迅速发展,使得职教社成为真正意义上推行、规划全国职业教育的总机关,进而促进了全国职业教育的迅速发展,全国职教机关数量由1918年的531个增长到1926年的1695个[6]。
2.留学生的分化与职教社的成熟(1927-1937)
1927年,职教社办事部主任黄炎培被蒋介石等人污蔑为“北洋余孽”、“学阀”,被迫出走东北和朝鲜,6月16日,职教社全体社员也被迫离开社所[7],职教社进入生死存亡的危难境地。在这种情况下,众多留学生为解救职教社的危机不遗余力,起到了关键作用。首先,办事部内留学生力撑危局:办事部副主任杨卫玉成为职教社实际上的主持者,钟道赞、王志莘、陈选善、廖茂如等各司其职,主持着职教社的关键部门,他们共同维持着职教社的运行。其次,办事部外留学生依托新政权官方身份,采取各种措施化解职教社危机。一方面,蔡元培和邵力子多方游说,使得职教社最终未被查封。另一方面,蔡元培在大学院院长任上,大力倡导职业教育,并在第一次全国教育会议上设立专门的职业教育组,通过了众多涉及职教各个领域的议案。同时派代表出席职教社第十届年会,代表新政权官方向职教社表示友好合作。这不仅最终化解了职教社一度面临的危机,而且为职教社在新形势下的发展指明方向——在与新政权合作中发展职业教育,职教社由此获得新生,并逐渐走向成熟。
此后,职教社进入成熟发展时期。同时,新一代职教社留学生逐渐分化,一部分逐渐边缘化。如王志莘出任江苏农民银行经理后,逐渐脱离职教社办事部;钟道赞就职福建教育厅职业教育科长后,也离开了职教社办事部;陈选善应允任工部局华人教育处副处长,辞去研究部主任职务[8],同样离开了职教社办事部。但他们大多数并没有彻底脱离职教社,而是纷纷进入职教社评议会、董事会等参谋、决策组织,继续为职教社服务。一部分留下来,如杨卫玉数次谢绝中央银行秘书长等职务,连续担任职教社办事部副主任,先后辅佐黄炎培、江问渔主持社务;刘湛恩长期担任职业指导主任、上海职业指导所主任等职务,直到1938年被暗杀前,一直是职教社职业指导事业的主持者。还有一些新留学生陆续进入职教社核心。如贾佛如1931年夏出任中华职业学校校长,而后主持中华职业学校校务十几年;何清儒1930年成为上海职业指导所顾问,1933年出任研究部主任,又兼编辑主任,而后十几年一直为职教社的研究和编辑事业操劳。这一部分人和上一部分人是职教社留学生群体的中坚力量。
伴随着职教社留学生的分化,他们参与职教社具有明显多样性。中坚力量遍布于职教社各个部门,直接为职教社服务。边缘化者或出席董事会、评议会、年会、专家会议等职教社重要研讨、规划活动,为职教社的发展出谋划策;或依托职教社外各部门,多方辅助或呼应职教社事业;或栖身新政权,以官方身份扶持职教社。
职教社留学生的分化和他们参与职教社的多样性,全面提升了他们在职教社内的地位。在具体事务部门中,留学生主持职业指导、研究部、中华职业学校等关键领域和部门的格局得到巩固,杨卫玉的领导地位也初步稳固。在评议会、董事会等参谋、决策组织中,他们成为主要组成人员和主导者。尤其是在评议会中,留学生出身的人士几乎构成了职教社评议员的全部。如1930年选出的10名评议员都是留学生人士[9],1932年选出的10名评议员有9名是留学生人士[10],而且自1930年后,蔡元培任评议员主席10年”[11]。
3.留学生的坚持与职教社延续(1937-1949)
1937到1949年,中国基本上一直处于战争状态,国民政府无暇顾及职业教育。职教社也深受影响,进入曲折发展时期,留学生参与职教社也表现出多变的特点。
首先,随政治形势的变化而变化。抗战之初,民族危急,大量归国留学生奔赴国难,也有个别人投敌为贼,职教社归国留学生群体的人数大为减少。随着抗战持久阶段的到来,这种“建设我们的国家成为一个现代化的国家,我们在各部门中,需要有若干万的学者,几十万乃至几百万的技工和技师……”[12]的意识得到重视,职教社再次受到关注,留学生的参与情况也有一定程度的复苏,并在抗战胜利之时涌现出一个阶段性的高潮。但是,随着内战爆发,部分留学生特别是留美学生纷纷远走他国躲避战乱,使得这种高潮戛然而止。这种波澜起伏的变化参与,使得留学生在职教社内的地位总体上大为削弱。其明显表现是留学生在新的理、监事会内的地位下降:1943年选出的第一届6个常务理事中有3名是留学生出身[13];1946年选出的第二届7个常务理事中有4人是留学生出身,23个名誉理事中有10人能确认是留学生出身[14]。这与上个阶段在评议会和董事会中的地位相比不可同日而语,并且有持续下滑的倾向。
其次,远政治、重职教。这个时期的职教社留学生主要集中在职教社内专门推行职业教育的领域或部门,如贾观仁、贾季英、金一新等担任各地中华职业学校校长或主任;沈嗣庄、郑太朴等负责中华工商专科学校及其分校的校务;喻兆明、何清儒则依旧从事研究部和《教育与职业》杂志编辑工作;杨卫玉在这个时期也成长为职教社内唯一的非政治“职教派”的“四老”之一。而对于职教社的政治活动,留学生参与偏少。如职教社先后有5个人被指定为参政员[15],只有王志莘是留学生出身,而他早已离开了职教社办事部,已非职教社留学生的典型代表。职教社留学生这种远政治、重职教的倾向,使得他们对职教社职业教育事业的影响有了实质性的提升。他们在部分分社、中华职业学校、职业教育研究等关键部门或领域,还保持着主导地位,比上个阶段毫不逊色。其中杨卫玉、喻兆明长期主持的桂林、重庆、昆明三处分社,成为抗战时期各分社中真正创出一定成绩和特色的三处[16]。而且,杨卫玉的地位上升,成为与黄炎培、江问渔并列的职教社“三老”之一,成为职教社的重要领袖。在黄炎培等人忙于救国大计时,他具体负责职教社日常职业教育事务。可以说,以杨卫玉为首的归国留学生是这个时期职教社发展职教事业的主导力量。1949年,新中国成立前夕,他“领导我们战斗到最后一刻”[17]。而钟道赞应杨卫玉之邀,拖病残之身,回社帮杨卫玉协助社务。此外,贾佛如、何清儒等也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主持着中华职业学校、职业教育研究所等关键部门。他们亲手把职教社带进新中国。
二
中华职教社在兴办某种职业教育事业之前,总是先进行充分调查。对于职业教育各种事业,中华职教社的作为主要有二:一是建立各种职业学校,实验各种教育;二是进行职业教育理论研究,以求学理和实际能配合并重。此外,中华职教社还特别重视职业教育宣传,讲演是其中最重要、最常见的形式。
1.系统参与中华职教社调查活动
中华职教社建立之时,中华职教社同人就特别重视实地调查,“苟与我六十万金办中国职业教育,我必以二十万金充调查费”[18],并在办事部内设立调查股。对中华职教社的各种调查活动,留学生出身的职业教育家是全方位参与的。
首先,留学生极力阐述调查的必要性和急迫性。在1927年中华职教社成立10周年纪念大会上,杨卫玉提出“调查上用工夫不容空谈,专务实际”;1930年5月22日,陈青士提出调查服务界人士职业阶梯,以便研究分析[19]。他们的这些言行,对中华职教社各种调查活动的开展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
其次,留学生为科学地开展调查活动作必要筹备工作。1928年2月,中华职教社请胡庶华去江浙调查职业教育之前,留美出身的廖茂如与之商订调查计划与表格;同年6月在灌云、如皋、高邮等四处实地调查之前,过探先等留学生出身的职业教育家参与制定调查标准;1934年,中华职教社管理设计委员会派人到同济、交通大学调查之前,留美出身的何清儒参与拟订调查表样式[20]。
再次,留学生积极地参与实际调查活动。早在中华职教社成立的第二年,即1918年6月,留美出身的蒋梦麟就与黄炎培共同领队到东三省、朝鲜、青岛等地调查教育状况;1923年,杨卫玉受职教社指派,到京师、天津、山东三地区调查职业教育,历时两个多月;1925年,顾树森、王志莘二人尚在国外,就肩负调查欧洲和美国职业教育的任务;1927年7月下旬,职教社常任评议员、办事员会议通过调查国内外职业教育案,国内由杨卫玉、刘湛恩、顾荫亭三人担任,而后决定“北部先有顾荫亭就京津一带调查,中部请刘湛恩调查”,随后“刘湛恩到南方考察教育”[21]。这些持续不断的调查活动,是留学生参与职教社调查活动最直接的表现。
第四,认真地进行调查总结和汇报。1920年,留学生出身的王企华、原颂周、邹秉文到各地职业学校调查后,写有江苏省乙种农业学校调查报告书;1923年,杨卫玉到京师、天津、山东三地区调查职业教育后,也整理成专门报告,并在当年年会上宣读;1926年,刘湛恩在东三省调查教育及社会情形后,在中华职教社与中华职业学校联席会议二十次会议上作相关报告[22]。
2.深入参与中华职教社学校教育实践活动
职业学校教育实践是职业教育的核心,作为一个以发展职业教育为己任的教育团体,职教社先后建立各种职业学校和部分普通学校,进行实地教学实验。职教社成立的第二年,同人认为提倡职业教育不可无实地实验,所以在上海贫民最多的西南区设立中华职业学校,而后延续至今,成为中华职教社教育实践的旗帜。民国期间,留学生对该校发展运行着力颇大。
首先,留学生是该校的筹建者及早期事业的开创者。职教社总书记蒋梦麟和初期重要董事穆藕初等归国留学者,在中华职业学校的筹建过程中曾起到重要作用。中华职业学校的前两任主任顾荫亭、黄伯樵都是留欧出身,他们在职期间为中华职业学校各项事业奠定了基础。
其次,留学生是该校发展的主导力量。民国期间先后有6位留学生出身的人士担任该校校长(或主任),其部分情况如下:
民国期间留学生任中华职业学校校长(主任)部分情况表[23]
由上表可见,中华职业学校主校除了1926年到1930年初、1943年到1946年初这段时间外,基本上都是由归国留学生主持。而重要分校如抗战时的渝校白沙沱校和抗战期间到战后初期的沪校,也都由归国留学生主持。
第三、留学生是中华职业学校中层主持者和执教者。一方面,很多留学生出身的职业教育家曾在中华职业学校内担任某科主任,成为中层主持者。如黄伯樵、黄朴奇先后担任工科主任,王志莘曾长期担任商科主任,金一新在抗战期间出任机械科主任,曹云祥也曾出任工商管理科名誉主任。另一方面,大量留学生深入中华职业学校基层,成为一线执教者,如沈寿宇、曹亦民、罗庆蕃、瞿克恭等先后进入该校,任各科一线教师。
总之,众多留学生对中华职业学校发展的参与,是全方位而且深入的,在管理和主持方面是不容置疑的主导力量,民国期间中华职业学校的发展与他们的努力是息息相关的。
3.全面参与中华职教社职业教育理论研究
在职教社成立的当年,即1917年12月,原江苏省教育会职业教育研究会被改组为职教社研究部,而后在办事部内长期设有专门的研究股。以研究股、研究部为中心,职教社进行了系列理论研究活动,留学生在其中占据重要地位。
首先,留学生是职教社职教理论研究部门的主持者。最初几年,顾树森、廖茂如等曾出任职业教育研究部主任职务,长期在海外的刘湛恩也曾挂名研究股主任。1928年,职业教育研究部及以后的职业教育研究所,先后由沈有乾、陈选善、何清儒、喻兆明等留学人主持;而研究股,1928年刘湛恩就职沪江大学校长后,廖茂如接任。
其次,留学生是职教社基层研究机构的主导者。这里的基层研究机构指以农业教育研究会、商业补习教育联合会为代表。在农业教育研究会25个委员中,有8人[24]是留学生出身,占近1/3,主席郭秉文是留美学人。在商业补习教育联合会两大创始单位的6个原始委员中,有3个是留学生出身[25]。该联合会的主任郭秉文、会计钱新之、干事刘树梅都是留学生出身。笔者一共查到该会的14个委员[26],其中有7个是留学生出身,占总数的一半。
再次,留学生是职教社职业教育理论研究的主力军。众多留学生在职教社职业教育理论研究方面的作为是全方位的,他们在民国期间发表的相关文章和出版的著作数不胜数,几乎涉及到职业教育的每个领域,构成职教社理论研究的主要组成部分。1919年,职教社在机关刊物《教育与职业》第13期出版“职业补习教育专号”后,有关文章陆续出现,其中影响最大的是王志莘;第15期辟为“职业指导专号”,刊登了7篇有关职业指导方面的论文,有相当部分是顾树森、王志莘、廖世承等留学人员写的。在《职业教育之理论与实际》(1933)一书16篇文章中,有10篇是陈选善、钟道赞、王舜成、胡庶华、杨卫玉、贾观仁等留学生出身的职业教育家的文章,其中陈选善一人就有4篇文章收录于其中。在中华职教社编辑的《职业指导论文集》(1935)中,有39篇相关研究文章,其中作者是归国留学生的至少有26篇。
4.大力参与中华职教社宣传讲演活动
职教社成员特别注意演讲,一开始就在办事部设立了演讲股,而后进行了丰富多彩的演讲活动,留学生不同程度地参与其中。如:早在1917年中华职教社成立大会上,留学生出身的郭鸿生、于瑾怀就进行过不同内容的演说。在1921年第一届职业学校出品展览会开幕仪式上,朱胡彬夏、李许频韵、张伯苓、范静生、程婉珍等大批留学生登台演说,成为当时的主角;1931年11月召开的上海职业指导所谈话会上,专请杜重远和刚从法国归来的黄子雄硕士讲演救国问题[27]。
此外,1930年代初到抗战前,中华职教社连续举办了系列学术讲座。这类讲座始于1930年夏,一直延续到抗战前夕。留学生一开始积极参与中华职教社的学术讲座,而后保持一定的热情,但有疏远的趋势。1931到1932年度中国职教社举办了30次学术讲演,同时期《申报》中记载有18次讲演,其中最少有12次是留学生出身的各界人士主讲[28];1933到1934年度确定的15次学术演讲中,至少有6次是留学生主讲[29]。
通过参与这些讲演,留学生一方面大力宣传职业教育,推动中华职教社事业的发展;另一方面,也宣传了自己的观点,从而影响了中华职教社的发展方向。
三
由于留学生自身的留学经历所造就的知识素质优势,使他们参与职教社组织及活动,显现出许多独特之处。
首先,融爱国于职教之中。他们选择职业教育、服务职教社,本身就是寻求救国之路的一种独特表现。萨镇冰在职教社成立大会开幕辞中明言:“提倡职业教育以与各国竞争”[30],把发展职业教育看作是中华民族自强于世界各国之林的有效手段。正是在此心理的驱动下,他们积极参与职教社组织与活动,为1920年代职教救国大潮推波助澜,初步融合爱国精神于职业教育中。“九·一八”事变以后,职教社留学生在直接投身于救亡运动之余,毫不忽视职业教育,甚至在整体上表现出远政治、重职教的倾向,使职业教育与爱国的融合走向深入。
其次,惠及民生。他们参与职教社,带有深切的悯民情怀。1923年,王志莘把职业教育看作解决中国平民经济的首要方法[31]。同时,陶行知认识到“继续受职业的训练,求生计之改善”,“是更加紧要的”,据此把职业教育作为第二期平民教育[32]。在他们的推动下,1926年前后,职教社内外形成了一股平民职业教育的高潮,呼应了黄炎培的大职业教育的观点,也推动了职教社职业教育事业的纵深发展。南京政府建立后,职教社留学生又自觉地将职业教育与民生主义相结合。1927年,杨卫玉著文《民生主义与职业教育》,认为“职业教育者,推演民生主义之教育,亦即民生主义发展必由途径也”[33];而后又在《实施党化教育》一文中,旗帜鲜明地提出“职业教育,实为达民生主义之一种方法”[34]。在他们的推动下,“职业教育社实现民生主义的教育”、“实施职业教育是训政时期重要的工作”等相关话语,成为职教社同仁的共识。
再次,贯通中西。众多留学生在参与职教社活动过程中,一方面吸取中国传统、尤其是古典文化中的精华部分,用之为自己服务。另一方面,积极宣传、引进西方相关职教理论和介绍国外职教事业的实际进展,自觉贯通传统与西学。1921年职业学校出品展览会上,李许频韵以一美国家庭为例,谓中国教育之病源在于手脑不能并用;张伯苓以美国学校中所设职业科全系工厂制的现实,来反照“吾国数千年之旧生活”,发出“吾国之艺徒制,一如欧美之职业教育乎”的疑问,并据此与黄炎培讨论我国现在之职业教育,是否适当招收艺徒从事工作,是否谓之完全之职业教育[35]。从而促成职教社专家会议的发起,为他们在学理上贯通中西提供了一个制度性平台。
第四,倡导科学。曾经海外求学的职教社留学生,饱受近代科学和理性的熏陶,转而将科学精神渗透于职教社职业教育事业中。一方面,他们迫切地提倡科学方法,如1928年底,韦捧丹在上海职业指导所开顾问会议上发表意见说:职业指导之工作,非用科学方法不可[36]。在他们的推动和主持下,职教社设立心理测验部,该部以心理科学为主导,同时兼用其他科学知识和方法,取得巨大成果。另一方面,他们对待职教社和职业教育,不盲从潮流,而是根据自己客观冷静的认知来决定自己的选择,表现出鲜明的科学理性精神。如职教社成立之初,职业教育代替实业教育成为一时的潮流,但杨卫玉并没有马上参与,而是冷静地观察、分析了4年后,才于1921年参加职教社,开始其延续几十年的职教生涯;1930年代,职教救国潮流不再,大量职教社同人疏远职业教育,但蔡元培鉴于职业科在教育体系中的重要地位,对职教社事业的关怀愈老弥坚[37]。
最后,融汇其他教育学科。留学生参与职教社,关怀职业教育不是孤立的,而是把职业教育与其他教育学科相结合,使得职业教育汇合于中国现代教育体系中。蔡元培作为一代教育宗师,其关注点遍及近代教育的各个领域,职业教育只是其教育体系中的一个必要部分。民国之初,他的实利主义教育观是其“五育”教育思想的一部分。1920年代,他把职业教育看作普通教育地基之上的一个楼台亭阁。1930年代,他把职业科作为教育正途,其背后也隐含着融职教于教育体系中的意思。在陶行知那里,职业教育是继续的平民教育,与其平民教育、乡村教育思想和实践是融为一体的。晏阳初也是如此。
四
作为现代中国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全国性职业教育团体,职教社实际上是民国职业教育的主要推行者,职教社职业教育事业是民国职业教育事业的集中代表。职教社留学生是当时关怀职业教育的留学生群体的主要组成部分。同时他们作为当时留学生群体的重要构成部分,是近代留学生教育发展的产物。他们参与职教社,从事职业教育,在一定程度上连接了近代新式教育的两大形态——留学教育和职业教育。
1.留学教育对于职业教育的影响
近代留学教育萌芽之时,就与职业教育的前身——晚清实业教育发生联系,福州船政学堂学生在19世纪70-90年代的四次留欧教育,实际上是国内实业教育——洋务学堂教育向国外的延伸。福州船政学堂留欧学生严复经过自己的考察和思索,最终在20世纪初形成自己系统的实业教育理论。同时,随着留日教育勃兴而东渡求学的姚文栋第一次提出“职业教育”这一名词。他们的探索为近代职业教育的传入奠定了观念基础。
20世纪初叶,两次留学高潮先后兴起,第一次发生在20世纪初,以波澜壮阔的留日大潮为主体;第二次是在五四时期出现的以留美、留法、留苏俄为中心的留学潮[38]。随着两大留学潮的到来,留学教育逐渐走向成熟,这为众多留学生参与中华职教社,从事职业教育奠定了教育素质基础。如前所言,民国年间,这些留学生通过参与中华职教社职业教育活动,促使职业教育在中国扎根、成长,实际上是近代留学教育对职业教育的积极贡献的集中体现。由于中国职业教育缺少坚实经济基础的支撑,比较多的依靠由外而内的引进、宣传,这给留学教育发挥作用提供了宏阔的空间,通过众多留学生的努力,最终对职业教育在中国的发展进程及深度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2.职业教育对于留学教育的影响
职业教育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留学教育的健康发展。
首先,职业教育影响了留学教育的走向。在微观方面,影响了留学生个体——部分留学生的科目选择和留学生生活。民国初期形成的职业教育大潮、而后国内职业教育的快速发展、中华职教社事业长期兴旺,对部分留学生有很大吸引力,使他们心向职业教育,甚至决定把职业教育及其相关学科作为主要留学科目。中华职教社建立初期,尚在美国留学的庄泽宣面对当时国内很高的职业教育声潮,心弦被打动,在美国的两三年中,除了基本功课,在职业教育研究方面下了很大工夫[39],并与国内中华职教社同人黄炎培、赵瘦民等频繁书信来往,商讨职业教育,成为中华职教社征求社员美国队队长。1920年代,钟道赞、顾树森等在中华职教社服务数年后留学欧美时,决定以职业教育和职业指导为专门研究对象。长期服务中华职教社,从事职业教育工作的俞兆明,1936年留学美国时,也决定“谋深造并专攻职业教育、职业指导”[40],成为极少数职业教育科目留学生之一。可以说,基于中华职教社职业教育事业的发展,希望留学生关注、从事职业教育事业,在一定程度上成为共识。这样,职业教育对留学生个体的影响,已经升华到自觉要求上了。
在宏观方面,职业教育影响了留学教育结构的变革,使得相关科目的留学生比重愈增。1929年到1931年,中国共向国外派遣3137名留学生,其中工程、教育、农林、医药、商业等与职业教育相关科目留学生有1190人,占总数的近1/3,超过曾经独占鳌头的法政留学生数目[41]。1935年,中国派出1033名留学生,其中农科、工科、医科、教育、商科等与职业教育相关的科目留学生有506人,占总数的近一半,几乎是法政科留学生数目的两倍[42]。
其次,职业教育缓解了留学生就业困境。由于民国期间留学教育的无序和社会政治经济的动荡,“中国留学生回国后无业可就”现象严重,孟禄博士曾为之非常惊诧[43]。职业教育的兴起,尤其是中华职教社职业教育事业的发展为缓解这个困境起到了重要作用。这一方面表现在中华职教社作为一个教育团体,先后接纳过一批留学生在此工作,刘湛恩、钟道赞、顾树森等留学生回国后都先后栖身于中华职教社一段时间,这既是留学生关怀职业教育的表现,也是中华职教社解决归国留学生暂时就业、创业问题的体现。他们大多数在有自己新的职业、活动场地后,离开了中华职教社事业机构,这更可以看出中华职教社作为一个解决归国留学生暂时工作问题的驿站性质和作用。另一方面表现在各地职业指导所的作为上。以上海职业指导所为例,建立最初几天,“到所接洽登记者,已有四十余人,以留学欧美人才为最多”[44]。而后,不断为各种留学生提供服务,解决就业问题,并为之在《申报》等刊物上登载启事,其中代表如下:
上海职业指导人才待聘:梁定,毕业于牛津大学农学科;吴属礼,毕业于英国里治大学皮革科。[45]
由上可见,主要服务方式有两种,一是为特定的回国留学生寻找工作,即为人求事;一是为特定的事业或实业单位寻找留学人才,即为事求人。从1927年到1934年4月,上海职业指导所先后为20880人介绍工作,其中以国内外大学毕业者最多,有3949人[46]。按照1930年来上海职业指导所委托介绍工作的国内、国外大学毕业生比例计算,其中应该有600名以上是留学生,超过当时一年留学生总数的一半。由此可见,上海职业指导所的贡献是比较大的。1936年6月,据全国学术咨询处调查统计,在2770名归国留学生中,仅有149名处于失业状态[47],失业率仅5%强。
职业教育对留学教育的这两点作用,实际上促进了留学教育的健康发展。首先,职业教育引导留学生个人改变、决定留学科目,使他们的留学科目走出过分单一化的崎形状态,日趋适应社会现实,尤其是适应工商业发展的实际情况,从而使留学教育部分地改变了因缺乏合理的宏观统筹而盲目发展的缺陷。其次,缓解了归国留学生就业困境,为留学教育的持续发展奠定了基础。可以说,在抗战前夕,中国留学教育基本上进入了解放前百年留学史上的最佳状态,其背后自有职业教育的一部分功劳。
总之,近代留学教育和职业教育,相互不断地影响着对方,在对方那里投射出自己的影子。到抗战前夕,两者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良性循环,相互搀扶着一道在中国近代教育、乃至中国社会的近代化道路上迈进。可惜的是,抗日战争的爆发,使得它们之间的互动戛然而止。
[1]《职业教育社成立大会》,《申报》,1917年5月7日。
[2]高叔平:《蔡元培全集》第三卷,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20-23页。
[3]《职业教育社办事部之新组织》,《申报》,1926年6月18日。
[4]《中华职业教育社第九届年会在杭州召开》,《申报》,1926年5月7日。
[5]《职业教育社召开第一次评议员会议》,《申报》,1926年9月2日。
[6]孙祖基:《十年来之中国职业教育》,《教育与职业》,1927年第5期。
[7]《职业教育社全体社员离社》,《申报》,1927年6月17日。
[8]《8月初消息》,《申报》,1933年8月3日。
[9]《中华职业教育社举行董事会议》,《申报》,1930年7月19日。
[10]《中华职业教育社改选期满评议员开票》,《申报》,1932年7月2日。
[11]黄炎培:《吾师蔡孑民先生哀悼辞》,《中央日报》,1940年3月24日。
[12]《申报》,1939年3月6日。
[13]吴长翼:《中华职业教育社八十年》,《教育与职业》,1997年第1期。
[14]吴长翼:《中华职业教育社八十年(十)》,《教育与职业》,1997年第10期。
[15][16]黄嘉树:《中华职业教育社史稿》,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87年版,第199、177页。
[17]尚丁:《春风秋雨忆先贤——怀卫老》,《中华职业教育社杨卫玉先生诞生一百周年纪念刊》,1988年刊(内部刊物)。
[18]中华职教社:《职教社宣言》,《社史资料选辑》(第三辑)(内部资料),1982年刊,第7页。
[19]《申报》,1927年5月9日、1929年2月26日、1930年6月19日。
[20]《申报》,1928年2月18日、6月19日、1934年9月6日.
[21]《申报》,1918年6月23日、1923年5月28日、1927年2月29日、1927年3月4日、1927年4月27日。
[22]《申报》,1921年1月4日、1923年5月28日、1926年6月17日。
[23]《二十九年来之中华职业学校》,《教育与职业》,1947年第6期;《申报》,1922年10月8日、1925年6月2日、1926年1月26日、1931年7月15日;黄嘉树:《中华职业教育社史稿》,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87年版,第157、235页。
[24]《第一次会议记录》,《教育与职业》,1920年第1期。
[25]《开农业教育研究会》,《申报》,1921年8月19日。
[26]《上海补习教育会第三次开会》,《教育与职业》,1921年第9期;《开商业补习教育联合会》,《申报》,1921年8月19日。
[27]《申报》,1917年5月8日、1922年2月4、5、6、7日、1931 年11月24日。
[28]《申报》,1930年9月28日、10月1日、10月19日、10月25日、10月29日、11月19日、11月16日、11月23日、11月28日、12月2日;1931年3月9日、4月1日、4月14日、4月23日、5月12日、5月22、6月3日、6月13日、9月8日。
[29]《中华职业教育社第七届学术讲演开始》,《申报》,1934年3月16日。
[30]《中华职业教育社假江苏省教育会开成立大会》,《申报》,1917年5月7日。
[31]王志莘:《与职业教育携手同行的平民经济问题》,《教育与职业》,1925年第1期。
[32]陶行知:《平民教育概论》,《教育界》,1924年第4期。
[33]杨卫玉:《民生主义与职业教育》,《教育与职业》,1927年第7期。
[34]杨卫玉:《实施党化教育》,《教育与职业》,1927年第6期。
[35]《第一届职业学校出品展览会》,《申报》,1922年2月6、7日。
[36]《中华职业教育社上海职业指导所开顾问会议》,《申报》,1928年12月23日。
[37]蔡元培:《关于青年教育问题的谈话》,高叔平:《蔡元培教育论集》,湖南教育出版社,1987年版,第546页。
[38]李喜所:《百年留学潮与中国近代化》,《河北学刊》,2006年第2期。
[39]谢长法:《庄泽宣的职业教育思想与实践》,《教育与职业》,2001年第8期。
[40]《俞兆明赴美专攻职业教育》,《申报》,1936年6月30日。
[41]《申报》,1934年11月20日。
[42]《二十四年度我国留学生公自费及其科别统计》,《申报》,1936年11月11日。
[43]《中华职业教育社第十七届年会开幕》,《申报》,1937年5月7日。
[44]《申报》,1927年9月13日。
[45]《申报》,1928年11月15日。
[46]《上海职业指导所概况》,《教育与职业》,1934年第9期。
[47]《6月信息》,《申报》,1936年6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