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嫁
2014-05-18白金科
□白金科
哭嫁
□白金科
待会出门的时候,记着一定要哭哦!二婶说。
这句话二婶不知说了多少遍了,从一开始二婶就絮絮叨叨地说。
女人就笑。
二婶拿眼去看男人,男人也笑。
二婶就叹气。你们这俩冤家哟!二婶说。二婶正在给女人梳妆。大概是老了,也或许是现在这妆不大好扮,二婶显得笨手笨脚,手心里都是汗。
我嫁过四个闺女,二婶说,哪一回不是把闺女打扮得齐齐整整、漂漂亮亮的?闺女一出门,看的人都要齐声喝彩呢!唉—老了老了,这手不听使唤了!叫你去镇子上拾掇,偏赖着我这老婆子!
是二婶拾掇得好嘛!女人说。女人不愿意去镇上妆扮,男人也不愿意,男人要亲眼看着女人妆扮。
孬啊,好啊,就凑合着吧,谁叫你们赖上我呢?二婶说,待会出门的时候才是大彩头,记着一定要哭哦!哭得越凶越好!在咱这个村里,打老辈起闺女出嫁都是要哭的,哭得越凶,大伙才会说这闺女懂事,有情义,想着爹娘,想着亲人,想着这方水土呢!
女人又开始笑。
就知道笑,就知道笑!二婶说。二婶有些着急,看我不刺痛你的头!二婶正在给女人盘头,拿一枝花往女人头上戴,看女人老是笑,二婶就着急,着急了就说一些狠话,二婶说这些话的时候手突然一哆嗦,倒把自己的手指扎了一下,就把手举到嘴边,“噗噗”地吹气,一边说:该,该!
女人就有些过意不去,低眉顺眼地说:哭不出来嘛!
哭不出来就干号嘛!动静越大越好,扯开嗓子号!
女人点点头,背地里去看男人,男人在笑,女人就又笑。
二婶摇摇头,顺势往窗外扫了一眼,突然说了一句:哎哟,迎亲的车队来了。
男人也扭头去看,看见了那几辆披红挂绿的车,男人就笑。
房子坐落在一个高坡上,从后窗望出去,那条出山的水泥路一览无余。迎亲的车队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坡下面的一个空场,在男人的注视下停了下来。
男人就拿眼去看二婶,那眼睛在说二婶快些啦!
二婶就说:就好就好!
门响,迎亲的人已经进来了。一个憨厚的小伙子走在前面,这人就是女人的新郎。
新郎走进屋里,一直走到男人身边,攥着男人的手说:哥!
男人点点头,笑。
我会对秀秀好的!新郎说。
男人点点头,笑。
哥,秀秀明天回门,我跟秀秀一块来接你!
男人点点头,笑。
差不多就走吧,二婶说,别误了时辰!
新郎就拿眼去看男人。
男人点点头,笑。
新郎转身来到女人面前,一哈腰背起女人。
一定要哭啊!二婶喊。
女人没吱声,扭头去看男人。男人在笑,一只手举在空中,使劲举给女人看,女人就使劲点头,跟着笑。
二婶把大红的盖头“嗖”地盖在女人头上:你个傻孩子哟,叫人咋说你啊!
女人已经伏在新郎背上出了门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二婶“哇”一声哭起来:我的儿啊—
山村不大,山村人见识少,喜欢看热闹,村里有啥事大伙都喜欢围着看。女人由新郎背着走出家门的时候,门前已经围了好些人了,大伙都来看女人出嫁。没哭啊!有人说,很失望。好歹熬出来了,乐都乐不过来呢!有人说。也是也是!很多人说。
女人被新郎背着,很快就下了坡,很快就来到婚车前。女人没有回头看,女人知道那扇窗户上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
那是女人相处六年的丈夫,一个敦厚朴实的男人,在那个硕果累累的秋天,男人从柿树上摔了下来,摔成了高位截瘫,已经五年了。
女人是由新郎搀扶着钻进婚车的,一进到车里整个人就瘫软了,一头倒在车座上,直哭得肝肠寸断。
车子开动的时候,女人想:对不起,我真的很累,你在家等着,明天我们就来接你。
男人的脸一直贴在窗户上,看着车队渐行渐远。男人的脸上依然挂着微笑,但分明有两行热泪在流淌,直到看不见车队了,男人才回过神来。终于无牵无挂了!男人想。
(原载《四川文学》2014年第4期 边际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