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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步成媚(二)

2014-05-14苏非影

飞魔幻A 2014年3期
关键词:慕容

苏非影

上期回顾:季澈却继续面无表情的问:“我饿了,去不去吃烤全羊?”

“一边说我胖一边说去吃烤全羊你居心何在啊你?”

“你可以看着我吃。”

“……”两年不见季澈你更加恶毒了……

见她不说话,他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走吧,时间不早了。”手指滑过浓密柔滑的黑发,一缕若有似无的幽香让他一向冷淡的眼神里也带上一丝温暖的笑意,“还有,七七,欢迎回到辽阳京。”

这位假装辽阳京第一纨绔信郡王慕容久的女子,正是和慕容久一胞所生的孪生妹妹慕容七。

也就是两年前“瞿峡之乱”中被判定淹死喂鱼尸骨无存的晏容公主。

在帝都百姓偷偷谈论的宫闱秘辛中,晏容公主的故事似乎格外凄婉——传闻她容貌无双才华过人温柔灵巧,深受已故帝后的宠爱,不舍得将她外嫁,在深宫一直养到十六岁,直到帝后故去,崇极帝才开始替这位嫡亲侄女四处物色夫婿,可惜晏容公主红颜薄命,挑来挑去,最后还是嫁给了一个心怀叵测的逆贼,最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凄惨的死在了甸江里。

民间传说中,甚至有人将她说成是甸江水神的化身,来人间历练,最后了断尘缘,投水还元,脱去肉身回归神女之位。

想当初,慕容七曾兴奋的将这个版本的传闻讲给从小一起长大的鸿水帮少帮主季澈和同胞哥哥慕容久听,可惜这两人一个面瘫如昔,一个伏案大睡,害的“容貌无双才华过人温柔灵巧”的晏容公主气急败坏的掀了桌子。

由此可见,传闻多半是不可靠的。

诚然,“慕容七”这种没有内涵的名字绝对不会是晏容公主的大名。晏容公主本名慕容嫣,“嫣然一笑”的“嫣”。至于这么一个极有气质的名字最后如何会改头换面,说起来还有段故事。慕容七和慕容久为一母同胞,前后脚出生,等奶娘将两人洗干净穿上衣服抱出来时,两人的娘已经精疲力竭地睡着了,两人的爹却傻了眼,因为他完全不记得到底是男孩先出来,还是女孩先出来。

最后,当年名满辽阳京的信王殿下一锤定音:“女子柔弱娇贵,自然应该多受照顾。哥哥照顾妹妹天经地义,便男孩为长吧。”

兄妹名分就此定下。

虽然随着两人越长越大,兄妹之间的关系离当初父亲设定的“哥哥照顾妹妹”这种美好的预期越来越远。但毕竟,慕容七还是要担着“妹妹”这个矮人一等的身份,这让她十分不满。在她看来,慕容久武艺差劲、人品也不怎么样,实在不配做她哥哥。为了从气势上压倒慕容久,慕容七思忖了半天,决定从名字下手。

久既九,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按顺序来说算是末尾,她非得起个比他大的名字不可。

其实原本她想叫慕容八的,但是当慕容七把这个雄心壮志告诉好朋友季澈时,他用那双自小就泛着琉璃异彩的美目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说道:“这名字不错,可以和厨娘家的宠物做朋友。”

慕容七愣了愣,这才依稀想起,厨娘家养了一只哈巴狗,就叫做“阿巴”。

于是她权衡再三,决定叫自己为“慕容七”。

初时,为了推广这名字,她的确想了不少办法,但最后成就此事的,还是季澈。

彼时慕容七犯了错被罚抄名字一百遍,她对抄书一事甚为畏惧,便以替季澈采十枝雪山灵芝作为交换条件,把这差事换给了正在她家小住的季少帮主季澈。可等慕容七的西席先生拿到罚抄的名字时,才发现那上面写了一百遍的不是“慕容嫣”而是“慕容七”。事情败露,始作俑者慕容七自然罪加一等,可季少帮主季澈非但没有受罚,还白白赚了她十枝雪山灵芝。因此那两天,慕容七看到季澈都是目光如刀,刀刀见血。季少帮主季澈便好心安慰她:“叫慕容七不错,至少罚抄起来容易。”

也正是因为那一百遍的“慕容七”给人印象委实深刻,连爹娘都松了口。从此大家都不再叫她原本的名字,只唤她做“七七”。

可惜名字虽然改了过来,名分却没有任何改变,这让慕容七无比纠结。

就如此刻。

慕容七皱着眉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们是姐弟!慕容久都打不过我,凭什么让我叫慕容久哥哥?”

“十三岁以后,慕容久就没有输过给慕容七,而且从来不用武力。”季澈淡淡地瞥了慕容七一眼,在慕容七发飙之前又说道,“怎么,佛经都抄完了?”

说起这个,慕容七又有些郁闷,回忆过去这两年,真是几多辛酸几多泪,说也说不完。不由自主地拿起面前的桂花酿连喝几口,直到酒壶被季澈按住。

“少喝点。”平和的语气,听不出什么诚意。

慕容七也再不坚持,换了只手撕了条羊腿据案大嚼:“这两年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我跟你说……”

当年慕容七自作主张嫁给沈千持,其实背后另有原因。但毕竟是以身犯险、胆大妄为之举,所以季澈将慕容七从瞿峡救出之后,慕容七就被娘亲押回了大酉西边的万佛之国兰若,一直禁足在兰若的护国迦叶宫里,一待就是两年。

这两年里,慕容七每天不是抄写佛经就是习武念书,寂寞无聊得几乎要发霉。

好不容易等到留在京城的慕容久回家过年,慕容七像是“背后灵”一样整天缠着慕容久,慕容久终于败下阵来,青着一张脸去求爹娘放人。

当时的情景,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欠揍”。当然,欠揍的那个是慕容久。

慕容久:“爹,娘,慕容七已经两年没有出门了,再抄经习武下去,不是变成尼姑就是变成武痴,以后更没人要了。”

爹很伤心:“慕容久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妹妹,没人要有什么关系,我们养她一辈子……”

娘拍了拍爹的肩膀,面无表情:“慕容久,说重点。”

慕容久:“让我带慕容七去京城。”

娘:“慕容久,你难道不知道慕容七闯的祸让她再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辽阳京吗?就凭你的本事,怎么保护你妹妹?”

慕容久:“慕容七武功好,可以保护自己,还能顺便保护我。”

一边旁听的慕容七忍不住内心冷笑:“慕容久你也不嫌丢人?”

爹很忧郁:“一个两个都往那里跑,你们是要拆了辽阳京给为父做礼物吗?

慕容七终于泪奔:“爹为什么你讲这句话的时候一点也没有担心的感觉,反倒很兴奋……”

慕容久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们和季澈在一起,放心。”

爹娘终于点头:“那还差不多,你们俩跟着季澈,不要给季澈添麻烦。”

……

季澈背靠着椅子,端着一杯茶,一言不发地听着对面少年打扮的少女述说着这两年的生活。慕容七吃得很快,食量不小,完全忘了刚才还对自己“长胖了”感到很忧愁。

慕容七还是这么生机勃勃、充满力量,就像开在阳光下的花朵,光是看着,就能让人觉得明亮起来。

垂睫的一瞬间,那双深邃的墨瞳中划过隐隐笑意。

慕容七回来了,这样,很好。

“你不好奇小久去哪儿了吗?”

说得口干舌燥的慕容七端起茶杯润喉,顺便问了一句。

季澈看起来有些懒洋洋的:“不好奇,一定是为了女人。”

“这次是流云堡的叶二小姐。”慕容七一拍手,笑道,“真不愧是这世上最了解慕容七的人,其实你们俩才是一对吧?”

说完便自捶桌大笑,尚未笑完,季澈突然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走吧。”

“为什么?你还没吃……”

季澈不让慕容七说完拉着慕容七就走,离开前顺便朝四周看了看,那些正偷偷看过来的或惊艳或探究的目光,在季澈冰冷的注视下纷纷心虚的转移了。

两年了,慕容七还是学不会隐藏,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是多么耀眼。可真正的信郡王慕容久不是这样的,慕容久就像盛开在黑暗中的花,妖艳魅惑,却难以靠近。

如此巨大的差异,在有心人眼里,很容易分辨出来。

如今的辽阳京正是新旧交替的时刻,局势难料。慕容久的身份本来就十分微妙,他不想多惹事端。

“所以说,除了笑起来要邪魅风流一点之外,我到底还有哪里不像嘛?”

走在人流如织的大街上,慕容七紧紧跟着季澈,很不服气的追问道。

季澈骤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慕容七一眼。

慕容七赶紧邪魅风流的朝季澈一笑。

季澈不为所动:“慕容久的言行,你只要记住三个字。”

“什么?”

“不要脸。”

“……”

正寻思这三个字的深刻含义,前方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哗,街道中的百姓都朝两边退去。季澈拉着慕容七,也随着人潮站到了街边。

远远的,只见一辆极为普通的青毡小马车缓缓地驶过街道,随行的只有一个车夫和一个书童,没有嚣张家丁开道,更没有美女丫鬟相随。可百姓却还是自动自发的让出一条道路来,四周议论纷纷,言语间似乎都对这马车中的人十分尊敬。

“什么人?”慕容七探了探头,问道,“青天大老爷吗?”

“是新任的文渊阁首辅魏南歌。”季澈若有所思的看着马车,魏南歌倡导“学无贵贱”,牵头办了义学,又请国子监的博士免费讲课,给穷人家的孩子平等出仕的机会,因此很得民心。

慕容七想了想,恍然一敲手心,道:“我记得这个名字!还在宫里的时候,我偷听过宫女们聊天,据说他和慕容铮的正妃……我是和当今太子妃从小一起长大,似乎有些那个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话没说完就被季澈警告的眼神制止了。

“魏南歌为人低调,自小就是当今太子的伴学,将来太子登基,想必更得重用。”季澈目送马车远去,突然间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看慕容七:“慕容久和魏南歌交情不错,你们今后难免会遇到,你知不知道要怎么应对?此外,京中还有很多官员贵族,他们……”

看到慕容七茫然的眼神,季澈果断地停止询问,直接下达命令:“从今天起开始,你必须在两天之内把整个辽阳京里的大小官员、贵族、富商、名妓的模样、名字,以及性格、爱好全部背熟。”

身后传来叹气声:“季澈,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季澈冷酷无情地回答:“既然来了,就要有所觉悟。”

“魔鬼!”

望着慕容七皱成一团的脸,季少帮主季澈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另一副一模一样的容貌,正对着他邪魅一笑:“我知道你可以的,季澈,交给你我很放心。”

季澈在心里冷笑了一百遍。

——慕容久,你扔给我的麻烦,将来绝对要你双倍奉还!

第二章 春日宴

慕容七在辽阳京的第三天。

在季澈的恶补之下,慕容七终于把帝都中的人、事记了一个大概。恰逢什雅国使臣昙华亲王生辰,大摆夜宴。早就想见识一下什雅歌舞的慕容七顿时有些按捺不住。

即使“信郡王慕容久”已经称病两天,但这么热闹的宴会慕容久还不出现的话,也委实和平时的作风不符。对此季澈并未阻拦,季澈本想陪慕容七一起去,但不巧临时有事离京,因此到了饭点,慕容七只得跟着公子昭等一帮“狐朋狗友”一同去赴宴。

昙华亲王全名北宫昙华,是什雅国内四大家族北宫家的嫡子长孙,身份很高,这次被什雅女帝派来庆贺新王登基,已经在辽阳京住了半个多月,和一群贵族子弟也都熟稔了。因此生辰宴办的十分热闹。

慕容七进了王府,一路散步赏花,起初十分惬意。但到了后院,情形就有些不妙——已经有七个姑娘来找慕容七搭讪了!更不妙的是,这些姑娘大多是些娇滴滴的家眷小姐。说了几句,就有人直接解下玉佩香袋塞进慕容七怀里、还有送诗词歌赋的、送点心的、约她见面的……名目繁多,几乎没有重样。

这两天虽然记住了不少人,可是闺中小姐的资料少之又少,且大都是一副弱不禁风含羞带怯的模样,慕容七分不清谁是谁。又不知道慕容久原先和哪家姑娘有过旧情,一边心惊胆战地应付着,一边在心里把远在千里之外的慕容久骂了一百遍。

好不容易又躲过某个官家千金的告白,慕容七一转身,才发现四周绿树掩映人烟稀少,公子昭他们几个已经不知所踪了。

换言之,就是她——迷、路、了!

转了两圈,慕容七终于放弃了自寻出路,找了个小亭子乘凉休息。

之前和季澈一起出门时明明没遇到这么多的麻烦事,看来季少帮主季澈的面瘫表情和浑身散发出的“我非善类”的黑帮气质,的确是出家旅行躲桃花的必备利器。

她一边想象着季澈平素的模样,一边从怀里掏出一面小镜子,对着镜子皱眉抿嘴,趁机学习吓退少女的冷酷表情。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慕容七的武力值一向是她最引以为傲的优势,遗传娘亲大人的习武天份让她学起任何武功都手到擒来,刀剑棍棒在她手里就如才子文人口中的诗词歌赋,信手拈来。所以传闻中晏容公主“才华过人”这四个字,慕容七一向认为所言非虚恰当至极。

就如此刻,来人还在百步开外,慕容七便已听出对方是一男一女,年纪尚轻,都不会武功。

她急忙收起镜子,站起身整了整衣襟,打开漆金竹骨扇,风流倜傥地斜倚在木柱子上等着路人甲和路人乙走过来。

可是那两却突然停了下来,没了动静。

慕容七摇着扇子等了片刻,不得不再次侧耳细听,呼吸声倒是依稀还在,只是听不到脚步声和说话声。慕容七顿时好奇心起,收起扇子一撩袍角,轻烟似的飞上了近旁的大树,几个起落,估摸着地方差不多了,这才轻手轻脚地拨开枝叶,朝下看去。

不远处的樱花树下,两个人影正紧拥在一起。男子体态修长,女子秀发如瀑,晚风吹过,满树花瓣舞动飞旋,如雪纷落,枝叶间淡淡的月光给相拥的剪影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花前月下吗?

慕容七饶有兴味地蹲在树上偷看起来,可樱花树下的男子慢慢推开了怀里的女子,声音沉静如水:“紫兰,你不该来,我们不能再见面了。”

啪。

女子二话不说,一个巴掌甩在男子的脸上。

这一声清脆响亮,顿时把慕容七惊住了。不明白方才还柔情缱绻的两个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那女子也不多话,拢了拢头发冷笑一声:“别忘了你答应的事。”

说完,转身就走。

女子离开的方向正迎着慕容七,只见长发逶迤,眉目如画,是个难得的美人儿。那种冷艳的模样让慕容七觉得依稀眼熟,却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这么一犹豫,女子已经消失在樱花林后,慕容七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正要跟着女子离开这个地方,耳边却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虽轻犹重,似浅还深,让慕容七忍不住转头看去。

那个依旧站在樱花树下的男子,有着白净俊秀的容貌,一袭飘逸青衫稍显单薄,却衬得整个人如温雅之玉。这个相貌,慕容七一眼就认了出来——季澈让慕容七背下来的帝都名人录上,此人排在第一位,慕容七还亲眼见过他的青帘小轿从百姓的赞扬声中穿过街道。

魏南歌!

文渊阁首辅,魏大人!

这个青衣男子就这样独立月下,一地月光一天飞花仿佛都成了背景,就像刚从梦境中走出,尚未脱去周身的幻影清光。

她眨了眨眼睛,瞬间决定不走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冒充慕容久先下去打个招呼混个脸熟,樱花林外便响起了公子昭熟悉的声音:“你确定信郡王是往这个方向走的?”

一个小姑娘娇嗔地答道:“哥哥你怎么不相信我?他往这里头走进来之前我还塞了一条亲手绣的汗巾给他呢,不会错的。”

随后公子昭立刻痛心疾首的说道:“妹妹,你忘了莫容久吧,哥哥一定会给你找个好婆家的!”

慕容七:“……”

眼看那兄妹二人就要走入樱花林中,慕容七又看了一眼月下的魏南歌。思忖片刻,消无声息的朝着公子昭兄妹出现的地方潜了过去。

半刻钟之后,慕容七装作与兄妹二人偶遇,准备一同结伴回中庭。没走几步,正努力把嫡亲妹妹从慕容七身边拉开的公子昭突然神色一肃,朝她身后唤了一声:“魏大人。”

“宋二公子。”沉静醇和的声音缓缓传来,随即一转,带着询问道,“这位不是信郡王吗?王爷回京了?”

被点了名,慕容七不得不硬着头皮转身,端起架子扯着嘴角笑道:“好巧啊,魏大人。”

魏南歌正从樱花林里走出来,笑容清雅,淡如月光。慕容七忍不住看得有些出神,愣怔中只听他轻笑道:“倒也不算巧,王爷方才也去过樱花林?怎么你我没有遇上?”

“我没去过。”慕容七急忙摇头。

“这样啊……”他浅笑着,伸手过来替慕容七拂落肩头的几片粉色花瓣,“那或许是我看错了。”

看着那几片泄露天机的花瓣颤巍巍的落地,慕容七张了张口,又张了张口。在心里交战了一番,最后还是面不改色道:“魏大人,一定是你看错了。”

睁眼说瞎话原来也不难,说着说着,也就习惯了。

等一行人来到中厅贵宾席上时,宴已过半,厅堂中燃着手臂粗细的蜜蜡,馥郁芬芳的香气弥漫在每个角落。灯下看美人,醉里听琴筝,奢华酣畅,宾主尽欢。

魏南歌和几个熟识的人打过招呼,便匆匆离去。慕容七不由得想到樱花树下和他深情相拥却又扇了他一巴掌的女子,猜想魏南歌是不是赶着去继续幽会了,便忍不住多看了魏南歌一眼。谁知被魏南歌看见了,走到一半又折回来,笑吟吟地说两人数月不见,不如过两日找个时间小聚,将上次的残局下完。

慕容七棋术奇烂无比,唯恐露出马脚,想要拒绝,内心却又隐隐不舍。犹豫间被人拉了过去划拳,等再回头时,魏南歌早就连影子都没了。

中庭的贵宾席只招待男宾,小姐太太们都在另一个园子里看戏。但这并不代表这里没有女人,来自各个妓馆乐坊的姑娘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像花蝴蝶一样穿梭来去。等慕容七好不容易在这些欢场女子的敬酒大法中缓过气来,放眼望去,席面上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

眼见公子昭搂着一个女子歪歪斜斜地朝屏风后头走去,慕容七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正想站起身来,胳膊一紧,低头看去,是一个穿着桃红裙衫酥胸半露的漂亮姑娘。

“你……你谁啊?”她一开口才发现连咬字有些不清楚,看来是什雅国的宫廷密酿喝多了。

“我是红蕉啊,王爷不记得了吗?”姑娘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上次王爷便夸奴家的手好看,这一次,就让奴家好好服侍您吧。”

说着伸出手来,在慕容七的背上轻轻一捏。

慕容七像是被蜜蜂蛰了似的跳起来,含糊道:“不用服侍,我、我没醉,我自己能走路。”

“公子说什么呢?”红蕉掩唇吃吃笑道,“来这昙华王府的贵客谁不知道这个规矩?后头的厢房都空着呢,王爷何时变得害羞了?跟奴家来嘛,莫负良辰美景……”

慕容七虽平白担着一个寡妇身份,却连洞房都不曾有过。此刻只觉得这姑娘眼神里透着一股子要把人生吞活剥的狠劲儿,想必所谓的规矩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慕容七想推开红蕉,双手却有些使不上力,顿时就醒悟了过来——作为习武之人,竟被区区几杯美酒折腾成这么一幅要死不活的模样,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蹊跷!

周围的乐曲不知何时也变了调子,呜呜咽咽的尽是靡靡之音,听在耳中,连心跳都加快了。

慕容七就是再不知风月,也知道自己今天走错场子了。

等回过神来时,慕容七已经被红蕉拖到了一间精致的厢房门口,那双曾被小久夸赞过的手正肆无忌惮地解慕容七的腰带,软语温言笑道:“王爷盛名满京城,奴家钦慕已久,今夜还请多加怜惜。”

怜惜你个头啊!慕容七一把推开怀里的女子,连衣襟都顾不上拉好,就翻上屋檐落荒而逃。

慕容七闯荡江湖的经验虽然基本靠听说,但好在脑袋不笨,此事稍微一联想,就知道那些芬芳的蜜蜡和醇美的酒浆里定有些见不得人的助兴药物。因为不是毒药且剂量不大,慕容七竟然疏忽了。

看那些公子姑娘们熟门熟路的模样,这个余兴节目大约是约定俗成的,就是苦了慕容七这个冒牌货,如今浑身发热口干舌燥,只想找个水塘一头扎下去。

季澈可没说过,赴宴还有这种风险啊!

等等,这么说,莫非季澈和慕容久也经常参加这种“余兴节目”?

好恶心啊喂,怪不得娘亲大人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胡思乱想之际,慕容七已经翻过了几重屋檐,正要寻找府门所在,耳边却突然响起一声弦响。随即是一首陌生的曲子,起初平和若水,渐渐一声急过一声,仿佛阵阵潮涌,又像是婉转莺啼。慕容七不由自主地浑身发热,脑子里也泛起一阵阵迷糊,直到高音如裂帛炸开,才恍然惊醒。

回想方才仿若被魔怔了的情形,慕容七顿时有些背脊生寒。想了想,跳下屋檐循着琴声找了过去。

天地良心,慕容七只不过去找人问路而已。真的不是好奇管闲事,更不是技高人胆大……

真的找到了那个院落,听着里头的琴声,慕容七又有些犹豫了。

慕容七和慕容久有过约定,假扮成彼此的时候绝对不能做给对方形象抹黑的事。可慕容七不太确定,在这么一个宴会上,风流倜傥的信郡王衣衫不整四处问路这种事算不算是丢脸。

斟酌一番之后,慕容七还是解散了发髻,脱下靴子,从怀里掏出一张人皮面具套在脸上,最后用外衫将自己兜头裹住。这才起手敲了敲院门,谁知那门根本没锁,轻轻一推便无声的打开了。

慕容七捏着嗓子道:“奴家深夜迷路,请问……”

话未说完,门里飞出一道黑影,慕容七本能的侧身避过,脚尖勾起地上的石子运劲踢出,将黑影打落在地,借着月光一看,是一根枯枝。

慕容七不由得瞠目,这暗器虽简单,劲道却不小,换作普通人早就吐血三升了。问个路而已,至于这么狠吗?

“居然能找到这里,这一次魏南歌派来的人总算有些意思。”

随着陌生的男声从院子里传出来,蛊惑人心的琴声也停了。

慕容七紧了紧外衫,往里走去。只见门后一条碎石小径直通一座石台,石台半临与水上,台上的木亭里正坐着两个人。

方才说话的是个穿着锦衣的贵公子,有些眼熟,手里端着一只白瓷茶杯,正犀利地看着慕容七。

另一个则是抚琴之人,一把乌黑的长发尽数以白色缎带系住,垂落在素白的衣上,双手按弦,脸上居然戴着半幅银面具,面具下露出的两片薄唇棱角分明,色泽极淡。

如此晦暗月夜,这两位公子衣着华美的端坐在荒芜小院里,又是抚琴又是喝茶,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

锦衣贵公子显然也没想到来人竟会是那样一副尊容——赤着双足,外袍将头脸全部裹住,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额前几缕长发,作为杀手,未免有些另类。

“女人?”贵公子皱起眉,两个字轻轻从喉间滚过。

抚琴的白衣人抬起头朝慕容七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研究指下的琴弦。

慕容七定了定神,继续哑着嗓子扮柔弱:“奴家随几位姐姐来昙华亲王府上服侍,谁知一不小心迷了路,可否请二位公子帮忙指个方向?”

贵公子愣了愣,继而露出一丝不怎么有诚意的笑容,手指转着茶杯,淡淡道:“本王竟不知道,家中还邀请了武功如此高强的花楼姑娘。”

“……”

本王?家中?

慕容七终于恍然,难怪觉得眼熟,原来是今天生辰宴的主人,什雅的使臣昙华亲王。

慕容七在中庭的时候他曾来敬酒,但也只是惊鸿一瞥,又没人为慕容七引见,自然就记不大清楚。

事已至此,慕容七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装傻:“奴家真的只是问个路,既然二位公子不知,那奴家就先告退了。”

正准备开溜,北宫昙华冷哼一声:“既然来了,哪能这么容易走。”

修长的身躯随之跃起,手中茶杯弹指而出,直击慕容七的背后大穴。

“咦,这莫非是什雅的‘分花手?”

慕容七对武学一道向来十分好学,见北宫昙华使出这一招,忍不住停下脚步,扯下头上的外袍将茶杯迎面挥开。散开的长发在月下甩出一道乌黑的弧线,等外袍裹着茶杯落地时,人已在十步开外。

北宫昙华见一击不中,正要亲自上前,四周的空气里突然响起一阵微不可察的蜂鸣。他皱了皱眉,迅速退后,下一刻已身在亭中。

身后夺夺之声不断,回头看去,方才站立的地方竟已密密麻麻的插了一圈短箭。箭翎均是极为少见的红色,正是宫中禁卫军十七营的标志。

北宫昙华不禁皱了皱眉,心想:既然禁卫军十七营已经找到这里,那方才莫名其妙闯进来的女人就不会是魏南歌的人,否则又怎么会自己人对付自己人?

那姑娘到底是谁?

眼睛才瞄了半圈,身边已响起一声长叹:“好险好险,多亏我机灵。”

北宫昙华的动作不由得一滞,缓缓地转过身来,就见一个穿着白色细麻长衣的女子正抱着木柱站在身后的栏杆上,墨黑的长发垂在肩头,微微前倾的身子轻盈婀娜。尤其是一双露在衣袍外的玉足,圆润小巧的指尖沾着些许泥土,更显白皙可爱。

北宫昙华忍不住眯了眯眼,视线往上看,却看到一张和活泼的声音完全相反的,呆滞木讷的大饼脸。

好高明的轻功,好敷衍的易容。北宫昙华了然一笑,对着从头至尾都没什么反应的抚琴男子语意不明地说道:“凤渊,这位姑娘就留给你了。魏南歌既然连禁卫十七营的人都请了来,怎么说我也得去会一会。”

说罢三两下脱下身上华丽的外衣往慕容七的方向兜头一扔,就一身劲装翻墙而去了。

等慕容七把衣服扒开,只来得及听得到不下数十个人脚步声消失在小院外,而眼前除了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就剩了一把琴。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慕容七随便拱了拱手:“公子请自便。”

谁知刚跳下围栏,便被人握住了手腕,慕容七看着素白衣袖中露出的骨节分明的五根手指,有些愣怔:“公子,事实证明我不是你们的对头,你还抓着我做什么?”

“昙华不在,你可以保护我吗?”

温柔多情的声音,听着十分勾人。

下期预告:

白衣人凝神看了看她额上细密的汗珠,又微偏过头在她鬓边轻轻嗅了嗅,道:“你中了桃花醉?”

“什么桃花醉?”

“昙华府上用来招待贵客的蜜蜡中都掺了‘桃花醉用来助兴,若席间喝了宫廷秘酿,催情的效用更佳。”他的声音温柔,慕容七却听得一身冷汗。难怪她一直觉得身子不对劲,软绵绵酥麻麻的,又热又渴,还容易走神,原来是北宫昙华干的缺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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