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油仙铺不打烊
2014-05-14一世安
一世安
天界同魔界相安无事三千年,但三千年前曾有过两次交锋,且这两次交锋都是为了天界的“绛紫仙君”。坊间传言,那仙女容色绝美、嗓音婉转、舞姿翩跹,总之,是个礼乐诗书样样齐备的绝世女子。若非如此,又怎可能引得一向不近女色的魔君少不凡一连两次将她从天界掳走?
【一】酱油还有个别称,叫“抽”
我叫顾小蛮,是天界一个负责打酱油的小仙。你没看错,我就是一个打酱油的。
当我还是个人的时候,我继承了祖辈的酱油坊,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做酱油、打酱油、送酱油。
终于有一日我的美名传到了天上,天君的侄女玉蘅公主喜欢吃酱油鸡,于是,我死了。
天君给我开了个缝极细的后门,在天界给我谋了个打酱油的职位。
我都快哭了。上辈子当人的时候就想着既然已经打酱油了就熬一熬吧,人生苦短,眼睛一闭一睁,一切就都过去了。现在我居然飞升成仙了,而且还是个酱油仙,老娘这酱油恐怕得永永远远地打下去了。
我还在人界的时候容貌不堪入目,只是有一个好身段,于是天君又给我开了个后门,赐了我一身好皮囊,让我从此貌若西施、神似貂蝉。
“你虽是个打酱油的,但毕竟是个仙。”天君捋了捋胡须说道,“天界的气度不能废,倒是给你想个什么封号好呢?酱油仙君肯定是不行的。”
我苦思冥想许久,抬头一本正经地同天君说道:“酱油还有个别称,叫‘抽。”
天君身后的司命星君的身形晃了一晃,天君好歹见过世面,嘴角只微微抽了一抽,白了我一眼,道:“就叫绛……”那天我穿着一身紫色衣衫,于是他接着道,“绛紫吧!”于是大笔一挥,圣书一下,“绛紫仙君”就此诞生。
一日,我在给司命星君府上送完酱油回头的路上遇见玉蘅公主的侍女阿碧。
“小蛮,公主明日要在别苑宴请四海的诸位水君,让你准备两缸酱油送到公主府。”阿碧一面嚼着嘴里的瓜子肉一面说道。
我从她手里抓了把瓜子,搂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到我旁边,头凑过去问她道:“公主又跟哪位仙君结下了梁子,要请水君来造势?”
玉蘅公主有个癖好,就是每每与人闹了不开心,就要请水君们来给她撑腰,以彰显她身后有人。
阿碧四处张望了下,轻声说道:“还不是八荒那位君华神君。他拒了同公主的婚事,公主自然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啧啧啧。”我一面咂嘴,一面又从阿碧手里捞了把瓜子揣在兜里。“玉蘅公主的才情品貌已是天界翘楚,居然还会被拒绝。”
同阿碧道了别,我便开始制酱油。玉蘅公主别苑在姬玉山上,我得一大清早就出发,方能赶得及在她们出发去姬玉山前将酱油给她们送去。
但……第二日早晨,我还是睡过了头。我到公主府上的时候,府里已空无一人。我昏昏沉沉地揉了揉额角:又得受累把两缸酱油送到姬玉山上去了。
我刚在手里捏了个御风诀,就有一把飞刀擦过我的脖子钉在身后的大榕树上。
我吓得手一抖,定神看去,一个玉树临风、倜傥风流的白衣少年正抱着把剑看着我。同时使用两种武器,实在是太不大丈夫。我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堆满笑容地凑到他跟前:“不知是哪位得道的仙君,小仙人微,敢问仙君您贵姓?”
“少不凡。”白衣少年鼻孔里出气,看都不稀罕看我。
“这年头复姓的仙君可不多了。”我一面“呵呵呵呵”地干笑着,一面在脑子里拼命思索这到底是天界的哪位大爷。突然灵光一闪,我脑子里的一根弦“啪”地断了。
“说!玉蘅公主在哪里?”他双手扣住我的肩膀,拼命摇晃我。
我吓得白眼直翻,心想,以他的身份,断然是想对公主不利的,于是拼命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我就是个打酱油的!”
他嘴角一扬,脸上有丝戏谑:“你逗我?我跟了你好几天了,你每日出入的都是仙阶一品的神仙家中,你说你是个打酱油的?”
我百口莫辩,刚想怎么努力一下把他的理解能力跟我拉到一个水平,就听见他说:“为了潜入天界不被发现,老子将魔性都敛了。事到如今只好先将你带回去,到时候再用你换玉蘅。”
这白衣少年正是魔界新任的君主——少不凡。他来天界是为了追一个姑娘——玉蘅公主。
【二】就是打死你我也不走
少不凡是个话痨,在把我掳回魔界的路上一直跟我叨叨。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天界吗?”
我摇头装懵懂。
他瞥了我一眼,继续道:“你想听一个故事吗?”
我继续摇头,看他脸上的怒气很可能化成一个巴掌过来拍死我,我赶忙拼命点头。
他的眼神迷离而深邃:“我来,是为了一个女人。”
我表现出一副很好奇、很有求知欲的模样,他看了很满足,接着说道:“我曾看过玉蘅她跳舞。她在桃林间肆意翩跹,足下生莲。那是我见过的最动人的舞姿。”
我也见过玉蘅公主跳舞,呵呵,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啊。
我望着他沉浸在一片美好的回忆之中。忽的眼前一阵妖风刮过,起了层白雾,然后我就嗅到一股浓浓的胭脂味。眼前白雾散去,一个眼魅姿妖的已化成人形的白狐出现了。
她扭动身子,体态妖娆地朝我们走了过来。她看了我一眼,觉着我挡着她的路了,就一把将我推开,扑到少不凡的身上,娇滴滴地喊了句:“凡凡。”
我抖了一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少不凡处变不惊,横眉冷对。“放开。”他淡淡地说了两个字,白狐探上他身子的手顿了一顿。
白狐娇媚非常,一般人看了根本把持不住。我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找了棵大树靠着,从兜里掏出了一把瓜子。
他抽手拔剑,将白狐隔开:“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想借我与你双修,不过,你的主意打错了,我又不傻。”
“既然如此,就不要怪我不顾念情分了!”白狐一声厉吼,原形毕现。
我瞪着眼睛抖着腿,内心一片激情澎湃,心想,难得能看魔界君主打上那么一架,也不枉在天界打了两百年的酱油了。
谁料那白狐指甲尖利地朝我攻来,我一时傻傻地愣在那里。
忽的就被什么人搂住,疾风一扫,转了两圈,躲开了白狐的攻击。我惊恐地将头埋在来人的白色衣襟处,一股清香淡淡袭来。
“放开。”冷冰冰的两个字让我回了神。彼时,我正像一只八爪鱼一样整个挂在少不凡的身上。他的眉宇间透着冷冽,鼻子微皱,嫌弃地看着我。我扯着嘴角笑了笑,从他身上滑了下来。他将衣裳拍了拍,将衣褶抚平。
“好一个情深似海!你为了去天界与她私会,居然连魔性都敛了。你若反悔,我尚且还可以饶你们一命。”她说着,指尖指向我,“不然我就杀了她!”
我感受到了来自白狐深深的恶意,心中不爽道:“他没了魔性,但好歹我也是个仙,你无视我的攻击力,将我当做一个死人,这样好么?”
少不凡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那白狐说了句“少废话!”,便又朝我攻来。
他一把将我甩开,我重重地撞在树上,忽然有一种“出师未捷神仙死”的感觉。
少不凡剑法了得,剑花矫似银龙,只几下就扫下白狐的一绾长发。
“你现在滚,还来得及。”少不凡收剑,冷冷地说道。
白狐媚笑一下,一条狐尾扫了过来。少不凡足下轻点便轻松躲过,而后俩人缠斗于我面前。
我磕着瓜子,打量着上下翻飞的少不凡。少不凡武功虽然不凡,但今日敛了魔性,顶多也就是个武功高强的凡人,同修为已有一千年的白狐相比,说句良心话,确实相差得有些远。
不一会儿,少不凡便落了下风。期间,白狐东摸西摸,占了他不少便宜。
少不凡以剑支身,眼眸中满是怒气。
白狐蹲下身子,语气娇柔地说道:“凡凡,你这又是何必呢?”说完,就想亲上去。
我实在看不下去:“那个,白姑娘,光天化日的,你这样恐怕不大好吧?”
白狐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完全不顾影响恶劣,继续探上前去。
我翻了个白眼,走过去,一个手刀将她敲晕。
我揉着肿痛的手,发现少不凡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刚刚让你滚,你为什么不滚?”
“啊?”我回忆了一下,敢情刚刚他让滚的那个主角是我?
“刚刚你明明可以逃走,”他顿了一顿,一口鲜血涌出,“现在也可以。”
我邪魅一笑,少不凡晕了过去。
【三】过往的画面全都是我不对
天界法度森严,仙人不可随意私下凡界。想去凡界自然得找个足够的由头,就在少不凡将我掳走的一瞬,我找到了一个不错的由头。
顺水推舟将责任全都推到少不凡的头上,天君他老人家英明神武、明察秋毫,自然是不会怪罪于我了。
我一面心里打着小算盘,一面看着倒在地上的少不凡。他双目微合,薄唇微抿,容色坚毅,果真是担得上票选“魔界最帅气君主”之称。
我揉了揉额角,将他扛起来。既然已经想好了要他背黑锅了,就发个善心将他送回魔界好了。
我将他扔在魔界大门前,找了个看着不大灵光的守门兵道:“你们的魔君在路上被一个狐狸揍了,他好面子你知道吧?他受了伤这件事情千万不要说出去让旁边的人知道。我虽然救了他但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就先告辞了。”
守门兵眼神坚定地看着我:“您放心,我必然不会说出去!”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离开魔界,我穿云破月,到了八荒神君君华的府院前。
我轻叩府门,他跨步而出。看到我的时候,他怔住,良久,喉结微微一动,嗓音低沉道:“小蛮?”
只听这两个字,我的眼泪就跟断了线一般掉落。他同两百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一身水浅葱的衣衫,泼墨的长发半束半披肩,神色永远平淡谦和。
那个时候,他来凡间历劫,只在檐下摆了一个字画摊子。
一次骤雨忽至,他在屋檐下匆忙地收拾画笔卷轴,我不过上前帮了他一次。
而后,他同我说:“画人画皮难画心,姑娘,你有一颗不同于常人的玲珑心。”
接着他用一指宽的白绫将眼睛覆住,以他感知到的我的心灵之美为我画了一幅画像。那个时候的我肤浅得很,并不是很能懂什么高深的心灵美,只觉得他将眼睛遮住的举动深深刺痛了我柔弱的内心。
直到他后来心无旁骛地牵着我的手在花间漫步、江上泛舟,我才明白,这世间也并非所有的人都只看脸。
然而,我太过卑微,他太过高大。
历劫结束,他恢复成仙君离开人间,而我依旧只是个难看的平凡女人。
只是没想到我会招来魔界的追杀,还险些在魔界生死门的将领手下魂飞魄散。是他拼尽修为将我散落的魂魄一片片收集,为了让我永远地活下去,违背天条,助我成仙。
即便当初我与他有过一段情谊,但我终究不过是他漫长岁月中的一个匆匆得不能再匆匆的过客。甚至到后来,我有些分不清当初他对我是爱多一些,还是怜悯多一些。
不过我始终是欠他的。当初他为了我违背天条,若非玉蘅公主替他求情,恐怕他早已落入诛仙台而死了。
如今我只想再见他一见,晓得他过得好,也就好了。
还记得成仙那日,天君问我:“你想要怎样的容貌?”
我将君华为我画的那幅画递与天君:“劳烦天君将我变成画中的样子。”
天君看了那落款,微微皱了皱眉:“小蛮,这世间很多事情大抵已是注定。你能成仙,君华做了很多,我那个侄女傻,但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再多想了。你能长久地活着,就是对君华最好的回报。”
我虽不聪明绝顶,但也晓得天君的意思。我不是蠢笨的,自然知道他是告诉我,我今后都与君华无缘了。
而君华那幅以心为貌做的画中人模样,将长久地篆刻为我的容貌,此生不变。
我很感激君华能在我看得到和看不到的地方为我做了那么多,但我与他,仅此而已。
【四】突然好想打酱油
如今我看着眼前的他,忽而有些恍惚。
他身形清瘦,负手而立,眉宇间有隐隐忧愁:“小蛮,我晓得,我从未问过你的意思,就擅自决定要让你一直活下去,这样很自私。可大约你活着,我才能好好地活着,即便我们已离开彼此。”
“绛紫心中感念神君眷顾,有些东西往往只有失去了,才明白自己拥有过。”我笑了一笑,“顾小蛮曾经得到过神君的爱已经足够,只是……”
他眼神柔和地看着我,我方才接着说道:“玉蘅公主对神君痴心一片,望神君不要辜负。”
他张口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来。
我同他道别后,便来到游弋池。
“想什么呢?”
思绪被一个男声打断,我循声望去,少不凡正抱剑站在我后头,挑眉看着我。
我在手中捏了个诀,嘴上说道:“你胆子也忒肥了,这是八荒神君的地盘,你居然也敢来。”
话毕,金光一闪,我手中的诀被他一剑破开。
“天地间没有我少不凡不敢去的地方。但是,现在整个魔界都知道我被一个修为不过千年的狐狸揍了。你必须要对此负责任。”
我皱了皱眉头,摆手道:“负责任?这样不好吧,你是魔,我是仙……”
我话还未说完,就被他拎住后颈衣领提了起来。
“走,回去给我澄清!”
“什么?成亲?!”我的双手双脚在空中乱舞,“少不凡,这会不会太快了点?!”
回到魔界,少不凡随手将我扔在地上,我揉了揉腰。
“从今天起,伺候我饮食起居。现在,你可以去准备晚膳了。”
我想反抗,但我知道,小拇指永远拧不过大腿,只能等天界发现我不见了,派兵来将我救走才是办法。我捏了捏额角,真是头痛啊。
晚间,少不凡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子前用手指敲着桌面。
我将我准备的晚膳给他端了上去,搓了搓手尴尬地说道:“我不大会做膳食,这是大实话,绝对不是谦虚。你凑合着吃吃,不行的话,我刚看见你府上的丫头们在吃酱油鸡。要么,我去给你拿点来?”
他死死盯住我给他端上的一盘子酱油拌饭,脸色有点黑。
“我现在就去拿……”我转身欲走。我真怕他下一秒就掀桌子,再下一秒就掀我。
“慢着。”他将我喊住。我身子一滞,回身看他先用小勺舀了一小口,接着便狼吞虎咽起来。期间他嘴里包着饭夸赞道:“味道不错!”
我憨厚地笑了一笑。
之后,他借口枕头太硬睡着不舒服,要我以手臂做枕头。
“揍你的是那只狐狸,救你的是我。我不求你道德高尚到涌泉以报恩,但你恩将仇报是个什么意思?”
“我乐意!”他仰躺着将腿架起说道。
“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你打算跟一个魔讲道理吗?”
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于是用手给他枕了一夜。第二天,我的手肘酸麻异常,肿胀不已。
再之后,少不凡似乎对他自己府上的东西越来越不满意,比如这块牌匾不应当挂东面应当挂西面,这座假山的地方可以重新建个鱼池,这个茶杯上应当再雕朵花……除了他家母鸡不生蛋这件事他没让我帮忙外,其他的事情全都是我办的。
有一次我边洗衣服边抱怨道:“一天到晚穿个白衣服,不知道白色容易脏啊!”
结果第二天,全魔理洞但凡是要用到布的地方通通换成了白色。从此,我再也不敢抱怨。
我突然好想回天界打酱油。
【五】她要成亲了
我来少不凡府上已三月有余,天界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少不凡似乎也并不着急,只日复一日地想方设法折磨我。
元宵佳节,他扯着我去了人界。集市上人潮如织,河灯点点,好不热闹。
“我以前曾陪一个姑娘来过。后来她不见了,每一年我都会来这里等她,却从来没有等到过。”
他的神色黯了一黯,自顾自地走到一个卖面具的摊子前,挑着上面的面具。
“是你喜欢的姑娘?”我凑上去问道,“是玉蘅公主吧?”
“不是。”
我心中一颤,居然不是玉蘅。
“没什么。男人嘛,花心一点是地位的象征,我懂的。”我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瞪了我一眼,我赶忙将手收回来在空中晃了晃,心里想着,不是玉蘅公主倒也好,只要找到那位姑娘,成就他二人的姻缘,他就不会执着于君华同玉蘅的婚事了。
我给月老兼职牵了两根线,他会不会发我奖金?
我正美滋滋地想着,一个面具被递到我跟前。
“给你。”
我愣愣地接了过来。那面具上的人看着甚是眼熟,对了,是广寒宫的那位嫦娥仙子。我成仙之前倒是一直很觊觎她的美色,时常想象着自己能如她一般有倾国美貌。
他该不会是对嫦娥仙子……这件事似乎有些难搞。
我将面具套上,便看见少不凡眸光一闪,像是受了什么巨大刺激一般。他缓缓抬手,渐渐朝我靠了过来,我只觉得面上的阴影越来越重。
头顶烟花绽开,一瞬间天地明如白昼。
我望着他俊朗的容颜,心中一滞,合目,等待他的靠近。
等了许久,未有动静,却被一个人戳了戳肩膀:“姑娘,你还要不要了?要就赶紧付钱吧。”
我睁眼,少不凡的白衣已隐匿在人来人往的人潮之中。
天杀的少不凡,买东西不给钱!
……
几日后,是魔界四方统领述职之日。想到我还是个凡人时被生死门的东方统领害得差点魂飞魄散,我多少还是有些阴影的,于是干脆寻了个由头躲在房里死活不肯出来。
可躲在屋子里不见人,肚子却会饿。府里的人都忙着备宴席,也没有人有空管我。于是,我偷偷摸摸跑出了屋子,想去厨房摸点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