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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得有品相才能有尊严

2014-05-14蒋方舟

读者·校园版 2014年17期
关键词:品相精神力量谈论

蒋方舟

章诒和在《伶人往事》里,讲过她的父亲章伯钧请京剧大师马连良吃饭的故事:

刚过午休,几个穿着白衣白裤的人就进了章家厨房,用自备的大锅烧开水,等水烧开,放碱,然后用碱水洗厨房,洗到案板发白、地砖见了本色才罢手。再过了一个时辰,又来了一拨穿白色衣裤的人,肩挑手扛着整桌酒席用具,还有人扛着做烤鸭用的大捆苹果木枝。

院子里,肥鸭流油飘香,厨师在白布上使用着自己带来的案板、炊具——连抹布都是自备的,雪白。

章伯钧请马连良吃饭,结果自家只用了水和火。

章诒和的评价很动人:“不管北京城头悬挂什么旗帜,报纸上宣传什么主义,马连良这样的艺人都细心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他精心琢磨属于自己的舞台和角色,活在个体的生动感受中,以自己独特又隐秘的方式活着。”

那一代人如何活着?具体地说,是活得“有规矩”;抽象地说,是活得“有样子”;简单地说,是活得有尊严;往大了说,是依然有着某种精神制约,服从于某种精神力量——高于柴米油盐的精神力量。

“第一玩家”王世襄的去世,让很多人哀叹某种生活方式的结束,这种生活方式就是两个字:“讲究”。“讲究”并不代表财富——用金钱“穷凶极恶”地堆积奢华的生活方式,未免失了分寸。

“讲究”的生活一度被批判为小资的生活,而“讲究”的人,也只好遮掩着对生活细节的爱好,悄然毁掉了自己的样子。

直至今日,人们终于不必隐藏对生活细节的追求,以至于对物质有一种报复式的追求:把苦过的日子赚回来。“享受生活”的说法重新回到话语当中,并且自动地等同于豪门、豪宅、豪车。

享受生活,不应是享受生活的豪华,而是享受生活的分寸感。

日本著名的民艺理论家柳宗悦谈论器物时说:“每天使用的器具,不允许华丽、繁琐、病态,而必须结实耐用。忍耐、健全、实诚的德性才是‘器物之心。”朴素的器物因为被使用而变得更美,人们因为爱其美而更愿意使用,人和物因此有了主仆一样的默契和亲密的关系。

人与器物的关系,如同人与生活的关系。

我刚刚去了日本的京都,那里的旅馆常常给人以“家徒四壁”的感觉:朴素吸音的墙壁,一张榻榻米,没有什么娱乐设施,洗澡如厕皆不在房间内,这样的布置,简单得几乎有一种“寒苦”的感觉,人们除了睡觉、喝茶,似乎没有其他事情可干。

出门,连庭院都是枯山瘦水,人就这样形影相吊,只有空气中苦凉的香草气相伴,所有的生活纹理变得异常清晰,再耐不住寂寞的人也被迫正视生活中的一点一滴。

现代人往往精疲力竭地追逐眼花缭乱的富足,然后再花大价钱、大把时间去清贫、简陋的环境中体验,并命名为“修行”,如同追逐吊在自己眼前的香蕉的猴子。

殊不知,生活才是最好的修行方式。

我们谈论金钱、谈论社会、谈论变革、谈论技术、谈论未来,却越来越少地谈论生活。当我们谈论生活时,我们谈论焦虑、谈论烦恼、谈论不满、谈论他人,却越来越少地谈论生活的本质。

生活的本质是什么?是人该以怎样的品相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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