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一个笑话
2014-05-14喻舟
喻舟
我曾经觉得自己不会画画,现在也不会画画,但现在我能画出来,也敢画出来。
小时候,家里的条件不允许我参加很多兴趣班,那个时候,小朋友的兴趣爱好也没有几个是真的兴趣、真的爱好,都是家长一厢情愿或者是随机找到哪个是哪个,全都是“别人都在学,咱们是不是也应该学一个”的心理在作祟。
学钢琴需要请家庭教师,那个时候是最奢侈的。院子里有一扇窗户里老传来一个小孩的哭喊声和断断续续的钢琴声,每次听到他的惨叫,我就很庆幸,还好我家里没有那么多的钱。
我倒是隐约记得曾经在教室的窗外,偷偷地看过其他小朋友在练舞蹈,觉得他们很美,头上粉粉的蝴蝶结、身上蓬蓬的裙子很漂亮,但我上小学时,早晨大部分时间都在跟送我上学的父母拉扯——我向着家的方向,大人向着学校的方向,5分钟的路我要耗上15分钟,估计是大人的精力有限,没有工夫再花在给我扎辫子上面,所以,我的学生时代从没有留过长发,于是脑海里也就从没有看到过自己跳芭蕾舞的样子。
可能我唯一主动要求过要学的乐器就只有小提琴了吧,我已想不起为什么。应该不是受到春晚小品里对小提琴协奏曲诠释的影响。不过父母拒绝的理由我倒是记得很清晰,他们说:“练小提琴会把脖子练歪的,你不想歪脖子吧,那就不练小提琴,乖。”受到惊吓的我,以后再也没提学小提琴的事。
于是,据我现在推测,画画最终因为成本低、投入少,而成为我小时候唯一的兴趣开发。素描从画球开始,然后我拿出了一个圆规,年轻的老师在我身后笑出了声音,后来我还听见他跟其他的老师小声地说:“那个学生用圆规画球。”然后他们两个一起偷笑。我从小对笑声敏感,揣摩不出笑声背后的含义,也许因为自己内心的自卑,我通常都把我翻译不了的笑归结为嘲笑,所以,那天我觉得自己很丢人。
接下来有一天,去上课的路上我明明记得自己是嚼着口香糖的,到教室坐下的时候,突然发现嘴里的口香糖不见了,死活都想不起来自己是不是吐掉了,如果想不起是吐掉了,那就一定是不小心吞到肚子里去了。那个时候,很流行吞口香糖肠子会绞到一起然后很痛苦地死掉的说法,我不想死,所以,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吐掉的嚼烂的口香糖!我心里哪存得下事儿,加上又是嘲笑我的老师的课,所以,我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跟老师编了个谎,天啊,我是好学生,我什么时候说过谎!Anyway,我就说我有急事儿,需要回家。老师问什么急事儿,我说很急的事儿,需要马上回家。然后我就走了,一路头也不抬,死死地盯着路面,沿着来时的路线,寻找嚼过的口香糖。居然还是没有找到。
从小不爱说话的我,也没有跟爸妈提起这事儿,难以想象那几天我是如何入睡的。不过现在想来,也有可能是内心深处想要逃离那个嘲笑我的老师,画室已经变成一个不宜久留的让我觉得无力的地方。后来有一天,老师专程来到我家,我心想:不会吧,用圆规画球怎么了?还至于找到家里来!我不爽,我要从门缝里看你!所以,我那天大概没有直接跟老师见面,现在记忆里也只是门缝里夹着的一小张模糊的脸。后来父母说明老师的来意,说是老师希望我能继续在他们那里学画画,因为我好像还有点天赋的样子。
我是一个固执的小孩,心里主意已定,很难再改变,而且我很善于说服自己做出的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我咬定老师是想挣我的这份钱,才假称我有天分,只是他很不幸,被小小的我看穿了,我就是不去上他的课,我就是不发挥我画画的天赋,我要一辈子再也不碰画笔,让他后悔一辈子!现在某些时候我会想:假如那个暑假我又去上课了,然后来年的那个暑假我也去学画画了,现在的我是不是一个被杨澜采访的留洋画家?生命里的某一个片段如果没有按当时那样发生,现在的我们会是在生命的哪一个次元?
当时的我觉得,自己画画没有天赋也是有一定理由的,我恐惧当时只有临摹的能力,我无法想象以后老师要求我们把想象中的画面落到纸上去,怎么可能,我做不到。后来我就老老实实地做好学生,吃饭、上课、考试,当时的我一定不会想到,今天我是用这么一句话带过那辛苦的6年时间。然后3年前,某晚在安静的家中,我的右手好像跟我说想画画,想画那个洗发水的瓶子。于是第二天我去超市买来素描纸和铅笔,还刻意看了一眼圆规。
因为不确定这次画画能坚持多久,所以索性没有添置画板,刚好办公室有刚刚做完宣传活动撤下的硬纸壳,垫在纸下面画画,做的还是临摹的事情,看一眼,画几笔,再看一眼,再改改比例,涂涂阴影。很快家里能当模特的东西也都被画完了,一股热乎劲儿之后我又恢复了平静,我一度庆幸还好没有买画板,不然又多了一个没用的东西。偶尔有同事说:“你可以把画画捡起来。”我都笑而不语,毕竟是照着画,仅此而已。
然后时间又在走着,我从来没想过跟画画还能有交集。故事的续集又要从直到有一天开始。直到有一天,我要带着直播间新的小伙伴叶宽(一小盆绿萝)去洗手间喝水,满心欢喜地把叶宽捧在手里。结果刚进洗手间的一刹那,被一盆巨大的尖叶植物给吓到了。它摆在洗手池上,比我还高出一个头来,叶子尖尖的,好似随时要扎到你的肉里。同时,我看到镜中小小的叶宽躲在我的手里,再看看那盆巨形植物,叶宽顿时显得如此渺小,我强烈地感受到叶宽作为一盆小体积植物的压力和恐惧,我甚至感觉到它在发抖。
就在那一刹那,我眼前出现了一幅清晰的图影,巨形植物张牙舞爪要吃掉叶宽,叶宽瑟瑟发抖想要逃跑。我下意识地挡住叶宽的眼睛,带它逃离了现场。只是脑中的画面太清晰了,清晰到我第一次有把握把它重现到纸上。当天晚上,我就把这一切画了下来。那是这辈子第一次,把我自己看到的东西变成了纸上的线条。突然之间,我觉得我内心的某些感受终于能准确地得到表达,这种体验让我觉得很舒服。那是今年2月份的事情,从那时候到现在,我老是能看到很多画面,我要做的就是把看到的画下来,然后很满意地睡觉。
我喜欢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的声音,我喜欢改动一根线条之后一切都对了的感觉,我喜欢画完最后一笔,恍然发现我之前好像都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我喜欢那份专注,我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我喜欢这样,也许这也是为什么不管从技术和艺术上来说,我的画还处于多么初级的阶段,但在我眼中,它们是很完美的,我可以很高调很骄傲地告诉别人,这是我画的。
是的,这本书里所有的画都是我画的,有点幼稚,但它们曾在我脑海里浮现,然后诞生于我的笔下。它们是真正属于我自己的东西。现在回想我小时候的那个暑假,除了圆规、口香糖还有老师的笑声,我竟没有任何一点和真正画画有关的记忆,而今年这充实愉快的10个月,仿佛和那个未完的暑假毫无偏差地衔接上了,也许这是当年那个小小的我未完成的梦。
我终于可以弯下身,抚摸那个小小的我的头,很温柔地跟她说:“老师不是在嘲笑你,他们只是觉得你有这样的想法很可爱,你也不用再把圆规和口香糖当逃课的借口,再也不用恐惧未来无法把自己的想法画在纸上。”然后我要把这本书递到她的面前:“你看,这个就是你自己画的,你喜欢吗?”
继续那个小时候的梦,不要着急,放在那里,以后会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