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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云朵朵当空飘(三)

2014-05-14九鹭非香

桃之夭夭A 2014年7期
关键词:叔父小姐

九鹭非香

我突然觉得事情有点奇怪,我对死亡的淡漠或许是本性使然,但是陆海空的不哭不闹却是极为反常的。我扭过头,看了眼趴在我肩上紧闭着眼的男孩……或许我终其一生,也理解不了陆海空今晚的痛吧。

翌日城门一开我便带着陆海空出了城,离开京城半日后,我的大脑总算反应过来,昨晚我到底还有哪个地方做得不对了。

“宋……我爹,好似被我坑了的样子。”我挠了挠头,对陆海空道,“昨晚急着救你,便把我爹给拖下水了,我这样做,不大好吧?”

比起我后知后觉的愧疚,陆海空表现出了万分惊愕的模样:“云祥,你什么都不知道,竟敢那样说!”

“知道什么?”

陆海空继续愕然了半晌,随即摇了摇头,独剩一只的眼眸中,带有三分无奈,三分好笑,还有更多我看不懂的东西。他垂下头啃着馒头,含混道:“没事,宋丞相不会有事的。”

这小子说得笃定,我便也安下几分心来。虽然我还是不明白朝堂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和陆海空继续北上,走了约莫半个月,京城突然有消息传来,皇帝死了,新帝登基,出人意料的是,新帝不是太子,而是他的叔叔,先帝的弟弟,治候王爷。朝堂中的大臣被肃清了一大半,有权有势的元老们罢免的罢免,归乡的归乡,猝死的猝死,唯一稳坐官位的人是我爹,丞相宋勤文。因为在朝堂中,第一个叩拜新帝的,也是我爹,宋勤文。

适时我正与陆海空坐在路边的小茶摊上歇脚喝茶,旁边几个秀才模样的人一连声的唉声叹气。

我不懂他们忧国忧民的高尚情怀,我却恍然明白了火烧将军府那一晚所有奇怪的细节。

陆海空沉默地喝茶,我沉默地梳理着纷乱的思绪。我爹、陆将军和先帝三人是好朋友,过了这么些年,我爹和皇帝的弟弟成了更好的朋友,不再那么喜欢以前那两个朋友了,老皇帝病了,他弟弟想当皇帝,所以我爹转而支持皇帝的弟弟,而陆将军仍旧力挺老皇帝的血统,支持太子。

所以有了火烧将军府。

所以陆海空完全不担心我那句话吼出去会将宋爹也拖下水,因为灭他家门这件事根本就是我爹谋划的!

我的出现或许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所以那两个杀手才会如此爽快地离去,他们根本不是怕我,只是想快快回去给我爹汇报。所以陆海空才一直问我:“你是来救我的吗?”所以陆海空才会愕然于我什么都不知道便将我爹连累了。所以第二天我们才能顺利地出城门,一路畅通地走到现在,这些只怕也是我爹在背后护着吧。毕竟再怎么说我也是他女儿,再怎么说,他也是看着陆海空长大的,再怎么说……对几十年的老友下手,他心底终是不安的。故意放水让陆海空走,约莫只是我爹那文人软心肠在作怪。

盯着他安静喝茶的脑袋,我再回头一想陆海空那晚所有的表现,只余一声长长的叹息。

以前的陆海空因为太小所以懵懂,而现在他开始慢慢长大了,变得聪明,变得冷静,经历如此大的变故之后,他只怕会越发深沉吧……

念头一转,我在心里恨得想一根一根地拔掉李天王的胡子。如今的场景若是换一换,应当是这么一副凄凉的场景——相府小姐追随满心恨意的将军公子北上,公子一面爱着相府小姐,一面因相府小姐父亲的作为而深深恨着她。爱恨交织间,他应当对相府小姐是种忽远忽近的态度,相府小姐一直生活在虐心的生活之中,但心里仍旧坚定不移地追随着公子……

小媳妇苦追相公的第二幕居然又这样毫无预兆地上演了!

李天王你还敢再多泼几盆黑狗血吗!你家府邸门前是死了遍地的狗吗!这么廉价而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狗血你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北上塞外到底还编排了多少幕苦情的戏份在等着我!

还有……我如今这样的心态,还有和陆海空相处的模式,真的能满足李天王那种特殊的癖好吗?

“云祥。”陆海空喝完茶,抬头望我,“我休息好了。”

我看着他灰茫茫的右眼,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上路吧。”

担忧也没用,未来总是要来的,比起我,这个孩子心里应当有更为深重的惶然吧。他都如此勇敢,我自然不能逊色。

第六章

深夜正寒,被窝正暖。

我是被陆海空一脚踹醒的。看着身边不停挣扎的人,我一声叹息:“又来了……”

逃出京城后,陆海空每次睡觉都不踏实,睡着睡着便像抽风一般开始胡乱踢人。我将他的腿按住,等他不再死命挣扎了才稍稍松开手。窗外月色透进客栈的窗户,借着皎洁的月光,我看见陆海空额头上尽是一层层冷汗。

这小屁孩,白天里装得人模狗样的,晚上就原形毕露了。再要强也不能把噩梦从脑海里拔除吧。

为了下半夜能睡好,我将他抱在怀里,抚摸着他的脑袋,一遍一遍在他耳边像催眠曲一样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翌日清晨我醒来的时候陆海空已经在我怀里睁着眼看我了。我打了个哈欠:“怎么不叫我起床?”

他回答说:“晚上你睡不好,白天我便想让你多睡一会儿。”

我张大的嘴微微一僵,还剩半个哈欠怎么也打不下去了,这小孩,心里比谁都清楚透彻。

上大街买早饭,我站在小摊前道:“给我四个包子。”

“好嘞,两文钱。”摊贩将白白的包子用油纸包好递到我面前,我掏出钱袋将它打开,我立即如吞了蛤蟆一样青了脸,还余一两碎银又三文钱。

我的积蓄啊!我的老本啊!一路北上银子就这样哗啦啦地流走了啊……心肺痛得让我恨不得将它们挖出来狠狠踩几脚。

相府那般安逸舒适的生活我居然就那样抛弃了?我居然就那样抛弃了!我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个嘴巴,小祥,你说说你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无私奉献,为爱牺牲,这是你吗?学什么高尚,那是你该触碰的玩意吗?是吗?是吗?!

我在内心世界里将自己甩来抽去轮了几百遍,终是在摊贩老板询问的声音里回过神来:“姑娘,两文钱。”

一声叹息,我不舍地摸出了两文钱,换来了四个白面包子。

埋下头对上陆海空的目光,看见他右眼中的灰霾,心里再多的后悔气愤霎时化为无奈一笑,我这人,就是心肠太好。

和陆海空一路边走边啃包子,我问道:“小子,这里差不多是塞北的地盘了,咱们还要北上到哪里去?”

面对我茫然的询问,陆海空又愕然了:“云祥……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与我走了?”我下手掐了掐包子,撇了撇嘴道:“嗯,是啊,我就是这么单纯就是这么不谙世事,什么都不知道真是对不住你了。这一路风光还不错,回头将你送到了我便走就是。”

陆海空仍旧是年纪小了一些,见我这样说立时便慌了,他急急忙忙地抱住我的手臂,死死箍在怀里,紧张地盯住我,嘴唇颤抖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像那一晚他被尴尬地卡住时的模样。

我不知道此时在陆海空的心中我到底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但是我知道,这个孩子心里并没有他这一路上表现的那么镇定,只要找对了地方,一句话便能击溃他所有防备与坚强。

我这句调侃的气话,对于他来说还是太重了。

看了他好一会儿,我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骗你的,塞北这么远,我一人回去会害怕。”

他这才稍稍松开了手,强自压抑着心头的恐慌对我道:“我没有嫌弃云祥,我只是觉得云祥应当知道的,我……”他不知道该继续解释什么,耳朵一耷,有些投降意味地将脸贴到我身上,伸出手将我紧紧环住,如同抱着救命浮木,“日后,我定陪云祥一起回家。云祥就不用怕了。”

二货小子,从天界到冥府再到人间我都没怕过,还怕这点路途?太容易骗了!我在心里嘀咕,伸手隔开了陆海空的脑袋:“你吃了包子别在我身上乱蹭,一嘴油抹得我满身都是。塞北天冷,棉衣又贵,咱们上哪儿换去?”

抱住我的两只小手微微一僵,他将脸更深地埋在我怀里:“会的,云祥会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不用再颠沛流离了。很快就会的。”

他一说这话,我立时便感伤了……本来,我就是过着那样的生活的啊!

三天后我们来到了边塞最大的城镇——鹿凉城,这也是边塞最大的一个军事要塞。入城之后我如往常一般正要去寻个客栈住宿,陆海空却拽着我的手,一路询问着人,找到了城中的大西都护府。

我忙将他拖住:“你不是要告诉我,跑了这么远你是到这边来自首的吧!朝廷的机构你还能踏进去吗?不想活了!”

陆海空很无奈:“云祥,我叔父在这里。”

原来是来投靠亲戚的!且这个亲戚来头还不小,大西都护,独守一方,整个西北方都是他管的。

日后的生活有着落啦,我欣慰地想着,抬头挺胸便往大门前走去。陆海空想拉我没拉住,便急急忙忙地从怀里掏东西。我站在门前,叉着腰,拿着相府小姐的姿态吼道:“哎,叫你们都护出来。”

守门的两个侍卫只斜扫了我一眼,并未理会,他们直挺地站着,像两尊不会动的门神。

我挑了挑眉,心道陆海空这叔父还有点本事,将守门的侍卫练得如此不错。我还要说话,却被陆海空拉住,他掏出块青布包裹着的东西,将青布扯下,霎时明晃晃的金光闪得我眼疼。只听陆海空用稚气未退的声音拿捏着沉稳的气度道:“天下兵马大元帅军令在此,见令如命,我要见你们都护。”

我侧头看陆海空,小子你每天睡觉捂着胸口原来是这个原因啊!话说回来……他不告诉我他身上藏着这么重要的东西,难道是怕我穷疯了把这金牌拿去当了?

我不得不说,这孩子虽然年纪轻轻的,但是看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守门的侍卫见到令牌面色一变,两人互换一个眼神,一人疾步跨进府中,另一人抱拳,单膝跪下:“见过将军。恕卑职怠慢。”

“都护何在?”

“已去通报了。”

我还在琢磨要在这凉飕飕的门前站多久,只听府中传来疾行的脚步声,听这声音,好似穿着铠甲。没多久,先前进去的侍卫出来了,后面跟着一个穿着铁灰轻甲衣的男子,他眉目英俊,有几分陆海空他爹年轻时的模样,想来这便是陆海空说的“叔父”吧。

他手中还拿着剑,夹着头盔,脸上的汗水混着尘土,像是刚与人比了武急急赶出来的模样。

陆海空定定地望着都护府台阶上的轻甲男子,眼神中满是沉重。我不解,既是来投靠亲戚的,看见亲人了,为何还不扑上前去好好抱住撒一顿娇?

静默了许久,他叔父终于开口道:“陆海空。”他沉沉一声唤,嗓音是京城公子哥里没有的沙哑与成熟,带着男人应有的血性让我耳朵与眉眼皆是一亮。

“叔父。”陆海空只唤了一句便没了下文。我只觉衣袖一紧,垂头一看,才见陆海空死死将我衣袖拽住,竟是紧张得动也不敢动一下了。

我仔细一想,我们逃离京城的消息只怕是早已传遍大江南北,朝廷面上不说,背地里必定是在通缉我们两人。尤其是塞北这边,因为朝廷的人必能预料到陆海空会北上。陆海空也一定知道自己的处境,但是他却不能不来,因为,这是他唯一能来的地方。

而今他要见的是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叔父,他对对方一无所知,却要将自己以后的命运全都依托在这个人身上。现在若是他叔父淡淡说一句“抓起来”,我与他便只有乖乖等着被送回京城了。

生死全在对方一念之间,陆海空在赌,拿命来博一线生机。

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不舒爽的感觉又冒出来了,生死抉择,在夹缝中寻求生机,他用尽了他现在一切的智慧和勇气来博一个明天。我握住他攥得死紧的拳头,与他一起沉默地望着台阶上的男子。

“心若海纳,目放长空,大哥给你取了个好名字。”他叔父哈哈一笑,大步走下阶梯来,一手将陆海空揽进怀里,狠狠拍了拍他的背,“好孩子,这一路累坏了。”

这两巴掌拍得我心惊,就怕陆海空被他打得吐血。

我埋头细细打量陆海空的神色,哪想他竟涨红了一双眼,晶亮的泪在眼里打转,就是不肯轻易落下。他几乎是咬着牙道:“不累。只是爹……爹娘他们……”

他叔父摸了摸他的头:“我知道。”

陆海空一闭眼,满眶的泪水终是顺着脸颊簌簌落下。

这是出事以来他第一次在人前落泪。

一时间我心里竟然有些失落的滋味,并非因为他找到了另一个可以依赖的人,而是因为我突然明白,原来,在宋爹算计了大将军一家之后,陆海空再也不能像小时候对待宋云祥那般坦诚地对待宋云祥了。

即便有依赖,有尊敬,甚至有爱慕,但是都有了隔阂。

这个孩子坚强却脆弱,聪明而极度敏感。

第七章

当夜,陆海空与他叔父陆岚在屋里秉烛谈了一整夜。我回房仔仔细细梳洗了一番,睡了近些日子以来最踏实的一觉。

后来……便没什么后来了。

陆海空的叔父陆岚第二日便软禁了朝廷派来的监军,打出了清君侧,除奸逆的称号,高调举旗反对新皇,南方亦有人跟随。从那时起,陆海空便全身心地投入于复仇大业之中,小小的孩子失去了笑容,整日沉着脸读书习武,跟在他叔父身边跑。

而我则爱上了鹿凉城中一家名叫辰香的酒馆,卖酒的娘子兰香是个美丽的寡妇,她有一双神奇的手,酿的酒比我在天界买的都好喝。当然,可能也是因为那时我银钱太少,买不到天界好酒的原因……

我不喜都护府里面紧张戒备的生活,每早一醒来便跑到小酒馆坐着喝喝酒,瞅瞅来往的酒客,与兰香老板混熟之后偶尔也吃吃她的豆腐。兰香常笑我:“若你是个男儿,早被我当作登徒子打出去了。”

我也总是扼腕:“早知会遇到兰香这么温软的女子,当时我便该狠狠心,投个男儿胎的。”

若是投了个男儿身,李天王总不能再逼着我与初空那家伙……我心头一亮,暗自记下了这个法子。

我二十岁时,陆海空仍旧心系报仇,塞北军的势力也越来越大,我更加不喜欢待在都护府里,每日都在外面晃到傍晚才回去。

这日,我同往常一般在日暮西斜之后才回都护府,可刚一走到大门我便惊了一惊,都护府门前虽没有摆出什么多余的东西,但来往不绝的人们提醒我,今天着实是个不一般的日子。

看着进府之人手中提着的礼物,我恍然,原来今日竟是陆海空十五岁的生辰。我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挠了挠头,转身又往兰香酒馆那方走去。

到酒馆的时候兰香正在打烊,见我去而复返,她奇怪道:“怎么又回来了?”

我本想说装壶酒让我带走,但转念一想,今日的陆海空怕是没空与我一起聊天吧。我有些感慨地叹一声:“自己养的小孩跟着别人走了,总觉得命运无情得让我想骂街。”

兰香没多问,只浅浅笑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要不要进来坐会儿?”

我立即扑在了兰香身上:“还是我的小香香善解人意,亲一口。”

“德行!天晚了,我给你泡杯茶,不准喝酒了啊。”

我趁着兰香进后厨烧水的时间从她柜台里偷了几壶酒出来,仰头便闷下一大口。这壶烈酒辣得我直眯眼,等兰香将泡好的茶端出来时,我已软绵绵地趴在桌上了。

我意识尚还清楚,知道兰香在气恼地抽我,身子却不大受自己的控制了。我突然好怀念那个有着几百年小修为的仙人身体,千杯不醉的体质多么好用。

我不知自己在桌上迷迷糊糊趴了多久,忽听耳边一声惊惶与颤抖并存的呼喊乍起:“云祥!”

费力睁开一只眼,我看见陆海空破开酒馆大门疾步向我走来。

“咦?”我恍惚地直起身子,“臭小子寻来了啊。”

陆海空如今长得比我高出半个头,他走到我身边蹲下身来,根本不管我说什么,只是拽着我的手握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情绪,轻声道:“今日我本来只告诉了叔父,我没想到那些人也会来。我知你不喜人多,府中侍卫说你一直没回来,门卫却说你回来过又走了,我以为你生了气……”

他年纪虽小,可有时候处理起事情来并不比他叔父逊色,可今天就这么几句解释的话,他却说得颠三倒四,毫无逻辑。我咯咯笑了起来,摆了摆手道:“紧张什么,我现在可不会揍你。”

陆海空望了我一会儿,轻笑道:“云祥从没对我动过粗。”

那是我阴你的时候你都不记得罢了。我不再继续与他探讨这个话题,用手在荷包里摸了摸,实在没摸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我一恼,拈了两块碎银子出来:“喏,生辰快乐。别的,我真不知道送什么了。”

陆海空怔怔地望着两块碎银,眨巴着眼问我:“送我的礼物?”

我立即戒备地捂住荷包:“就这两块,多的没了。”

他愣了好一会儿,哭笑不得地接过两块碎银,带着些许可怜意味地说:“云祥,你可吝啬了。”说完却乖乖地将两块碎银贴着心口收了起来。

我脑袋往他肩头上一搭:“礼尚往来,你背我回去吧,不想走路了,好累。”

陆海空自然不会拒绝,乖乖应了声好便将我背了起来。出门之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冲店里呆呆的兰香道:“小香香,要钱去大西都护府,那里有大款。”

出了酒馆,我才知道原来陆海空竟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以他如今的身份,一个人在天黑时出行实在是太危险。我的脑袋无力地搭在他的肩头,随着他走动的弧度一抖一抖的,我说:“你得先保护好自己,才能做别的事。”

“我还得护好你。”陆海空带着几分骄傲道,“我现在定能将你护得好好的。”

我没再说话,一路上只有陆海空的脚步声踏得沉稳,走了半晌,陆海空又问道:“云祥今日为何……喝如此多的酒?可是不高兴了?”

“酒好喝,没有不高兴。”我有问有答老实交代道,“我这是在感慨人生,时光荏苒,岁月沧桑。”陆海空脚步一顿,我在他肩头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去,“我想以前的日子了。”天界那般全然舒心逍遥的日子,难怪令凡人羡艳啊。

陆海空听了这话半天没动,等我都快要开始做梦了,才模糊地听到一句:“对不起,云祥。”

也不知到底是我在做梦,还是真的有人在那般愧疚感伤。

陆海空生日之后天朝的气氛突然有了点剑拔弩张的意味,朝廷终于无法对日益扩张的塞北军视而不见了。据说皇帝开始整军,准备北伐,宋爹作为宰相监守京城。

陆海空整日整夜忙得不见人影。

我说不清楚陆海空对我是怎么个看法,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陆海空的。在我眼里,他始终不像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他只是仙人初空在人间一个短暂的停留,等下一碗孟婆汤喝过,陆海空这个人便再也不复存在了。

我每天用更长时间的待在兰香酒馆里,总是喝到半醉才迷迷糊糊地回去睡觉。

塞北下了第一场雪的那天,我如往常一般去了酒馆,这天奇怪的是,兰香说什么也不给我酒喝,我很不高兴,将兜里的碎银子全都拍在了桌上:“我有钱!你看我有钱!给我酒!”

兰香只道:“要酒自己去窖里面取。”

我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揣回银子,扭身便进了酒馆的后院,径直往地下的酒窖走去。可刚一踏入酒窖,一只宽大的手立即捂住了我的嘴。一个男人粗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许出声。”

他这警告说得就像我已经出了声一样。我眨巴着眼,表示我会很配合。

见我态度确实端正,男子松开了手,一挥袍子竟向我跪了下去,他垂着头恭敬道:“大小姐,请恕属下无礼。”听见这个久违的称呼,我明白了,原来是宋爹派来的人。

黑衣男子的身后还站着一个青衣书生,塞北大冷的天,他还在手里捏着一把烧包极了的折扇,我不屑地噘嘴道:“哦,原来是你们啊,青山子和黑武。别来无恙。”

这对一文一武的朋友一直投在宋爹门下,做了许多年的食客,黑武负责替宋爹办实事,青山子则替宋爹出谋划策,铲除政敌。说不准五年前灭陆海空一家时,他也出了不少力。

今日这两人皆到了塞北,想来是我爹铁了心要将我带回去了。果然,青山子摇着折扇笑道:“大小姐还记得我二人实在是荣幸,今日我二人来,其实是为相爷带话的。”

我堵了耳朵转身就走:“别说了我不听。”

黑武从地上蹿起来,紧紧扣住我的肩,青山子笑道:“相爷说,在外玩够了,该回家了。皇上已为你指了婚,是三皇子。”

即便我再不愿意听,这些话仍旧是漏进了耳朵里,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篡位的治候王爷那第三个儿子居然活到了现在?他不是傻子吗?我爹竟要我嫁给他?而且,我与陆海空不是订过婚吗……”我摇头,“我爹……他不爱我了。”

黑武扣住我肩膀的手一紧:“小姐,谨言慎行。”

青山子叹息道:“小姐离开已久,不知相爷的处境。因小姐出走,相爷已被皇上质疑过许多次,而今战事将起,皇上唯有将监守都城的权力放在相爷手上。但因为小姐……当今皇上多疑,若是此刻稍有偏差,相府的下场,不会比将军府好。小姐为人子女,还请多考虑考虑相爷的立场。此时回京与三皇子成亲……”

“得了,别说了。”我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容我再想几天。”

黑武性急,立时皱了眉道:“我们没时间耽搁。”

我心下正烦着,听了这话登时便恼了:“你今日若是强绑了我回去,我日后便与我爹说你将我强了,说你日日凌虐于我,施辱于我,只要我清醒一日,我便让你一日不得安宁!”

黑武的脸立马青了,想来我当年“混天魔王”的称号也不是白得的。青山子笑呵呵地道:“小姐莫恼,我二人绝无强迫小姐的意思,望小姐深思熟虑仔细权衡利弊,无论如何,相爷仍旧是养你护你的父亲啊。”

这句话说到我的软肋上了,宋爹虽然在外做了很多对不起别人的事,却是从来没有亏待过我的。我抿了抿唇,不耐烦道:“三日后,若我愿随你们回去,自会去南城门那方等你们。若那天没去,你们便也别等了,直接回去和我爹说我不孝吧。”

黑武还要说话,却被青山子按住,青山子笑道:“三日后,我二人在南城门静候小姐。”

我转身出了酒窖,在酒窖外面看见面带愧疚的兰香,我道:“你不过是替我爹看着我,也是替我爹瞒着我,这些年你确实也照顾了我不少,没什么好愧疚的。”

我早早回了都护府,守门的侍卫有些惊讶,我说要见陆海空,守门的侍卫更惊讶了,毕竟我鲜少有主动去找谁的时候。但即便惊讶,他也没有随意开口告诉我陆海空在哪儿。我本以为那孩子又在做什么机密的事,可走到大厅,却听见陆岚爽朗地大笑:“海空,你看我那义女能文能武,与你倒是配还是不配?与那相爷女儿比起来,倒是差还是不差?”

陆岚问这话的时候,那个“义女”自然是不在这里的,他们两人对话对得专心,谁也没看见我,我便直挺挺地站在厅外,垂眼看着地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陆海空一个答案。

心底涌出一股不明的情绪,拖住了我本想撤身离开的双脚。

我一噘嘴,冷哼一声径直越过门,跨入大厅之内:“哦,两个女人最不好比较出好坏了,你们不妨将那义女拖出来与我摆在一起,大大方方比个高下可好?”

陆海空大惊失色地转过头来:“云祥……”

我想到他刚才那一番沉默便是一通血气上涌,想打他,但是看见他灰蒙蒙的右眼,我又怎么都舍不得动手,只有狠狠地跺了地板几脚,怒道:“闭嘴!你竟敢默认我比别的女人差!”我气得大吼,“白眼狼离我远点!别让我再看见你!”

陆海空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殆尽。

我立即意识到这是一句扎心的话,果断捂住嘴,但伤害已经造成。看着陆海空惨白的脸色和他隐忍着委屈的眼神,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扯得胃一阵难受地抽搐。但这样的情况我又拉不下脸皮来道歉,只有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而后抓着头发气恼地跑了出去。

第八章

我头一次觉得睡觉这事原来如此艰难。

我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滚来滚去,脑海里怎么也甩不掉陆海空那瞬间苍白的脸色。我坐起身来,狠狠地捂住脸叹息,初空那家伙怎么投了个这样的胎,他明明是个傲娇又臭屁的男人啊,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只要陆海空将我惹火一次,哪怕只有一次,我不就能狠下心干掉他了吗!为什么!为什么……摆出那样的表情,委屈得几乎让我愧疚。

我又是一声长叹,正茫然之际,忽然看见一个黑影子在我房门前一晃。我一挑眉,猜想着是不是青山子他们不要命地找过来了,但是听见门口细微传来的喃喃自语的声音,我心头居然不由自主地一紧。

是陆海空,在受了那样的委屈之后他又屁颠屁颠地跑来找我了,真是……

他一直在门口徘徊,不敲门也不进来。倒是我等得着急,走到门后,隔着门听见他在外面呢喃自语:“云祥,对不起。我不是默认,我只是在想怎么拒绝叔父,怎么和他开口提……提……云祥,对不起,我不是默认……”

他的话来来回回念叨了几遍,统统绕回了这句,我听得挠心肝地着急,便一把拉开了门,对陆海空道:“你到底要对你叔父提什么!”

突然打开的门将陆海空吓得不轻,他呆呆地盯了我一会儿,脸色慢慢红了起来,没一会儿又白了下去。

我哪里猜得透他曲折的心思,只深吸一口气,刚想和他道歉,他却忽然捏住了我的衣袖,轻声道:“云祥,我不是白眼狼。我知道我的右眼不好看,但……你别嫌弃它,也别嫌弃我。”

再复杂的情绪,再多的言语都被他这一句话给打散。

他在门外徘徊了这么久,准备了这么多,看见我时脱口而出的却是这么一句话。可见眼上的伤,他虽不说,但仍旧成了他的死穴,我也明白了我那句气话到底带给了他多大的打击,更知道了,他原来是这么害怕我看不起他。

一时间,我望着他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

《祥云朵朵当空飘》的连载到这期就告一段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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