秧大麦
2014-05-14江岸
江岸
旺旺从三姑家跑回黄泥湾,一脑门子的油汗。他见到毛妮,气喘吁吁地嚷,娘,我姑她们明天要来给你秧大麦。
啥,秧大麦?清明才过几天,秧什么大麦?她纳闷地反问。
坐在墙角晒太阳的一个干巴老头嘎嘎地笑。
老不死的,喝笑蛤蟆尿了?毛妮没好气地骂。
这个老头经常和年轻媳妇打嘴仗,没少挨骂,总也挨不够。老头幸灾乐祸地说,谁让你不孝顺婆婆呢?你要遭殃了。
快说说,啥是秧大麦?毛妮逼近老头,追问。
老头站起来,神气活现地说,秧大麦,可好玩了。俺记得,解放前,俺村有个婆婆虐待媳妇,媳妇跳塘淹死了,媳妇娘家人秧了婆婆的大麦。“土改”那年,地主冯月波被镇压了,民兵秧了他老婆的大麦。打那以后,俺再也没见过秧大麦。明天俺可得好好瞧瞧。
怎么,秧大麦是惩罚人的吗?毛妮不解地问。
老头不笑了,长叹一声,说,秧了大麦的人,裤裆,大腿,不会有一块好皮好肉的。轻的,三五天不能下地,重的,至少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的。秧一回大麦,不死也得脱层皮啊。说着,老头摇晃着脑袋,走了。
毛妮愣在原地,心里七上八下的。她去邻居家串门,旁敲侧击地询问,终于弄清楚了怎么秧大麦——
如果要秧谁的大麦,就地将她按倒,扎住她的裤腿,往她裤裆里塞板栗苞、大麦芒,还有往里面塞猪屎牛粪的,塞满了,再系紧她的裤带,由两个健壮的人拉着她,跑步如飞,什么时候气消了,恨灭了,人也半死不活了,才会扔死狗一样放过她。其实,皮肉之苦倒在其次,谁也受不了那种侮辱。如果不幸被人秧了大麦,怎么有脸活在世上?当年,那个恶婆婆半夜悬梁自尽了,冯月波的遗孀点燃了被迫栖身的牛棚,葬身火海。
听了这些,毛妮不寒而栗,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回家以后,她盘问旺旺,你大姑二姑在你三姑家干什么?
旺旺挠挠头说,我也没注意,好像听三姑说,后山上有板栗苞,晒场上有大麦芒,让大姑二姑跟她一起去找找。
毛妮顿时大惊失色。
第二天一大早,旺旺上学去了,毛妮悄悄溜到屋后的山头上,观望着村口。果不其然,九点多钟的时候,旺旺的二姑和三姑抬着一个鼓囊囊的麻袋,大姑跟在后面,往村庄直扑而来。她胆都吓破了,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娘家。
周五放了学,旺旺去看妈妈。毛妮知道了:旺旺的三个姑姑轮流过来照顾旺旺和奶奶,家里的田地和菜园姑姑都帮助种了,猪牛鸡鸭都帮助喂了;姑姑她们那天抬来的半麻袋东西还堆在屋角,旺旺偷空打开看了,里面装的都是板栗苞和大麦芒。
毛妮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回家了。
毛妮的娘家没什么人了,哥哥外出打工,嫂子在家带两个孩子。在娘家住一两天,嫂子亲热得不得了,什么好吃嫂子就做什么,两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过了五六天,嫂子就没有那么热情了,话也稀少。住到十来天的时候,嫂子的脸色阴沉,似乎随时都可能落雨,基本不说话了。毛妮走不是留不是,如坐针毡。
旺旺再来的时候,瞅空问舅妈,什么是秧大麦?
舅妈说,现在都秧小麦,大麦基本没人秧了。你一个小孩家,怎么关心起种庄稼的事情来了?
我妈妈怎么那么怕秧大麦?我姑姑说要来给她秧大麦,她就吓跑了。
什么?舅妈的脸一下子黑得像锅底。
嫂子找到毛妮,愠怒地说,妹子,咱爹娘不在世,你哥又不在家,我得说你几句。如果咱爹娘在世,我不孝敬他们,你有没有想法?你家旺旺将来长大了,娶个媳妇不孝顺你,你怎么想?将人心,比自心,人家的娘老子就不是人?再说,你要真的被他姑秧了大麦,以后怎么有脸出门?你这当姑娘的,就这样给娘家长脸?
毛妮掩面大哭,踉踉跄跄地跑出娘家,往家里跑。见到婆婆,猛地跪在婆婆面前,哭哭啼啼地说,娘,我过去不懂事,请你原谅。
婆婆赶紧把她拉起来,埋怨她说,这个家不要了?怎么一回娘家,就不知道回来了呢?
旺旺的大姑从地里回来,见到毛妮,笑着说,你把我们当长工啊?好了,你回来了,我也该走了。
家里出人意料的风平浪静,令毛妮狐疑不已。她悄悄打开屋角的那个麻袋,却是几个南瓜和萝卜。旺旺的三姑家住河边,沙土地出产的南瓜甜,萝卜脆。
旺旺回来了,毛妮拧着他的耳朵,扯到僻静处,低吼,你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
旺旺挣脱了,边跑边说,又不是我要撒谎,是姑姑她们教我这样说的。说着,撒欢儿的小马驹似的一溜烟儿跑远了。
选自《小说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