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生老刘

梁海潮

老刘是天中县有名的礼生。天中县有个风俗，结婚迎亲，男方带队的礼生要喝进门酒，也叫迎亲酒。女方要让迎亲的喝高喝醉，露出种种丑态，博得大家开心。所以，好多人不愿当礼生，谁家娶媳妇，挑选礼生也成了令人头疼的大事。

老刘爱喝酒，能喝酒，拳划得好，酒量也大，极少喝醉，还会主持礼仪，许多人家就请老刘当礼生，老刘就成了当地的“名人”。

老刘没想到会栽在张三斤手里。

那天，吴局长姑娘出嫁，男方邀老刘当礼生。女方代表是张三斤。张三斤朝大门口一堵，说：新郎来迎亲，美酒酬嘉宾，向贵宾敬酒！差人把酒端到老刘面前。盘里九个红酒杯，取天长地久之意。杯是一两的杯，九杯就是九两酒。别看老刘能喝酒，真喝起来，他能滑则滑能奸就奸，鬼精得很。老刘不认识张三斤，看他白白净净，小胖墩儿一个，根本没放在眼里。他端起一杯，高高举过头顶，说：第一杯敬天，一对新人天赐良缘，在天愿为比翼鸟！说着划个弧线把酒泼了。张三斤不防老刘这一招，咦咦咦半天没拦住。老刘端起第二杯：这一杯敬地，一对情侣郎才女貌地造一双，在地永结连理枝！酒随话泼，又一杯倒在地上。张三斤啧啧嘴，说：这是特供酒，比小磨油贵几百倍。老刘端着酒，笑着对围观乡邻说：敬了天，敬了地，这一杯，敬吴局长列祖列宗，愿他们在天之灵保佑一对新人幸福美满，白头到老！

盘中剩下六杯酒，老刘非让张三斤陪着喝，张三斤说：只要你不往下倒，学生我奉陪到底。老刘嘿嘿一笑，心里说：一对一，只怕你还嫩了点。

天中县迎亲，一道门要喝一次酒，一般家庭都有大门、上房门、屋门三道门，每道门都要喝酒，叫闯三关。

第二关，张三斤端的是二两杯，九杯酒一斤八两。再有酒量，也顶不住这种喝法。老刘执意让张三斤喝。张三斤很“虔诚”地说：刘老师，酒是我们敬你们喝的，不能弄颠倒。老刘喜滋滋地想：小子怯了吧？拽住张三斤不放。张三斤不紧不慢把杯子放在嘴边，眼睛盯着老刘，发现老刘也瞄着他。张三斤装出难受的样子，龇牙咧嘴喝下去。喝一杯说几句：不中了不中了，我不敢喝了。张三斤越这样，老刘越来劲：哼，看谁把谁灌翻。

第三关，杯子更大，是三两杯。张三斤美其名日“步步高”。老刘与张三斤每人肚里已装了斤半酒，若换别人，早瘫一边了。大伙无不佩服俩人的酒量。张三斤耳根脖子通红，老刘认为他快不行了，激他说：还喝不喝？老刘不知道，张三斤是脸越红越能喝。张三斤说：只要老师高兴，学生舍命相陪。老刘却犯了嘀咕：这小子挺能叫板呀，几大杯下肚，三斤过半，虽把这小子撂倒，自己怕也不行了。便找借口让人替。张三斤不依不饶，说迎亲酒哪有让人替的理儿？你是礼生，比我懂得多。弄得老刘张大嘴没啥说。

老刘端杯的手抖起来，酒开始往外洒。张三斤哎哎哎提醒说：刘老师刘老师，酒洒了。脖子一仰，先把酒倒进嘴里，杯底朝天，朝老刘眼前晃。老刘只好相陪，又喝了两杯，只觉得喉咙一紧，“呕──”一声，便捂着嘴向外跑去。张三斤大声喊：老刘，该三请新娘啦。

三请新娘也是天中县风俗，礼生要带新郎围花车转三圈，请新娘三次，以彰显新娘的尊贵。老刘腆着大肚，胳膊甩得很高，走路成了正步，闹出许多笑话。转花车时，几次趴到车身上，人们赶忙扶他。老刘说：没事，这点儿酒算啥！说着说着又摔倒了，人们哄笑声响成一片。

那天上午，老刘第一次烂醉如泥，怎么回家都不知道。此后，老刘再没当过礼生。不久，又得了脑中风。老刘嘴歪着，流着哈拉子对妻子说：在咱天中县，我喝酒从没服过人。那天怨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他就是……

老刘没说完咽了气。张三斤是县接待办的，大名赫赫的三斤不倒。

选自《百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