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单身女人空间

“纽约单身女人空间”是杨文洁的第一个长期拍摄项目，旨在描绘现代女性在自我私密空间里的生活与精神状态，所有的拍摄工作都在拍摄对象家里完成。

这些照片没有伶牙俐齿的侵略性，也没有低回婉转的自恋。杨文洁和她们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她们的脸、表情、姿态、眼光，她们的生活方式，流水一般的日子，有着居斯塔夫·库尔贝所言的双重现实性—对象的现实性和媒介的现实性，让观众的目光真正具有了穿透力—穿透环境，深入身体与灵魂，对人的存在状况有了更深入的体会。人的经验、记忆和命运均得以恰当地表现，而摄影具有的坦诚性毫无遮蔽，得到了充分的发挥。

姜纬：你想通过《纽约单身女人空间》这些照片来表达什么？是人性的自由还是离群索居的无奈？

杨文洁：《纽约单身女人空间》这个系列的创作灵感，来自弗吉尼亚·伍尔芙的著作《一间自己的房间》。伍尔芙认为，如果一个女人想创作小说，那她必须有钱和一间属于她自己的房间。在这本书创作的年代，女性生活维系在与之共同生活的男性身上。在这之后，女人们在争取掌握自己的生活以及塑造理想生活的道路上一路跋涉。这些照片试图表现独立女性所拥有的复杂生活、她生命中的那些时刻，以及在自己的空间里的自由自在。拥有自己的房间，就如同拥有了自己的天地，在那里，一切各就各位，有条不紊。这个系列是想探索这种生活方式的深度，并去探求个体身份的意义。

姜纬：这应该与你自己作为一个女性的成长经历有关系。

杨文洁：确实是有关系的。23岁那年，我才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房间。尽管缺乏隐私，但在成长的岁月中，我依旧拥有过“独处”的时光。我记得自己曾在内心创造出一方天地，我可以隐遁在那里，思绪万千。

姜纬：这个系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拍摄中遇到过什么困难吗？

杨文洁：我从2010年春天开始拍摄，一直到现在还在拍摄中。最初在选题课上，我的老师曾给我建议，她说为什么你不选择几个有故事的对象去跟踪拍摄呢？这里是纽约，全世界最瞬息万变的都市之一，每一分钟、每一个街角都有故事发生，为什么你要去拍摄那些独自生活的女人？她们也许看上去都一样，有点寂寞，在拍摄了四五个人之后，很可能就有重复的感觉。

姜纬：从你个人的角度而言，你坚持认为单身女人的私密空间是有充足的拍摄理由吧？

杨文洁：在启程赴纽约学习摄影的前一夜，我在上海的家里看着我独自居住了8年的房间，想到那么多的往昔和回忆，将要被我放在两个行李箱里打包漂洋过海，不禁唏嘘不已。在我看来，房间里每一个细节的背后，摆设、装饰、衣柜等等，它们在不同时期来到我的房间，构成了这个房间主人的故事。我很少会在这个属于我自己的空间里感到孤独，相反，我常常享受着这样的独处。阅读、做饭、写作、整理作品，我的生活常常忙碌而充实。因此，我认为单身女人的生活空间有着足够的拍摄理由。

姜纬：你所记录的是这些对象的真实，还是你作为摄影师所认为的真实？

杨文洁：我在拍摄中记录下她们的居住环境，她们在独处时的穿着打扮以及裸露的肌肤。而更重要的是她们的状态，有些人看上去寂寞，有些人的眼神里透着渴望，有些人的脸上写着惬意的满足，这一切我认为都是真实的，是摄影师与拍摄对象之间的相逢，无形之间也表达了我自身的欲望以及对生活的探索和理解。

姜纬：众所周知，纽约是个移民城市，你的拍摄对象也来自不同族群，她们是否具备某种共通的气质？

杨文洁：纽约始终是一个外来移民的聚集地，城市本身的气质也综合了多元的文化，是全世界最瞬息万变的大城市之一。生活在纽约的人们独立、忙于奔波，同时也怀揣梦想、桀骜不驯。人们常说，如果你可以在纽约生存下去，那么无论你到全世界任何一个城市，那里都将会有你的立足之地。

姜纬：你是如何挑选和确定拍摄对象的？

杨文洁：我没有刻意地挑选拍摄对象，有时候遇上让我触动的，就向她要一个邮箱地址，然后以邮件形式发送我的作品和我为什么要做这个专题的文字说明，并告知要在她们自己的房间进行拍摄，如果对方同意的话，我就去她家里了。总体来说是很随意的，只要对方愿意我都会拍—只有一类人我会拒绝，就是很在意自己在镜头里的样子的女性，或者要求我把她修得瘦一点之类的，我觉得她们不真实，没有我想要的气质。

姜纬：你是怎么理解摄影的？为什么要做一个摄影师？

杨文洁：我曾是一个十足的纪实或者说新闻摄影的拥护者，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不喜欢这样界限明确的摄影分类了。我甚至开始反感新闻摄影那种赤裸直接、恨不得在一张照片中传达所有信息的表达方式，就像很多美国商业电影一样，它们遵从着好莱坞的模式：快节奏的剪接、宏伟而又煽情的背景音乐。现在的我更偏爱欧洲的电影，喜欢那种慢节奏的叙事方式。至于选择现在这份职业，首先，我坚信只有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才不会感到厌倦，才能不轻易放弃；其次，我希望通过摄影来连接我和这个世界，连接我和我的拍摄对象以及观众，丰富自己的生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