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会飞的鱼
2014-05-13原上秋
原上秋,原名秦俊洲,1963年3月出生,河南内黄县人,大学文化。从军24载,业余时间进行文学创作。作品散见于《法制日报》《中国青年报》《解放军文艺》《短篇小说》《中华作家》《江河文学》等报刊。现为新乡市作家协会秘书长。
春旺紧握一根木棍,像只饿狼蜷缩在路边一块广告牌后面,伺机捕捉猎物。
手里的棍子说是武器,不如说是给自己壮胆。无数次他要放弃,但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响声哀求着,必须有这次冒险。因此他的内心里经历着无数次的撕扯。他的手一直在抖,紧接着身子也抖,心也在抖。
这一带地形春旺很熟。每天被焦躁折磨之后,他都会来回溜达。溜达着把这里的一草一木一门一户都认得很熟。这是一条市区通往开封的公路,公路的西边有一家超市,一座学校,几家饭店。东边是一个新开的小区。小区住户不多,白天人就很少,夜晚更显孤寂。往南顺着公路二百多米,就出了市区。闹市在夜晚露出财大气粗的霸道,经常无限度地把白天拉长。灯光照不到的区域就不是城市了,它们成了另一个世界。
春旺选择这个地方,是为了方便逃跑。
大约十多点钟的时候,目标出现。一个小身影,走出超市,在雾一般的光影里躲过狂奔的汽车朝这边走来。春旺骂自己出息点,失去这个机会就前功尽弃。他觉得一股滚热的液体往头顶冲,带着他的身体朝前扑过去。他手里的棍子没有高高举起,他觉得没必要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子。这是一个大概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柔弱,像蹒跚学步的羔羊。春旺带着风差点把她吹跑。小姑娘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莫名其妙,也可能是不知所措。她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春旺压低嗓音,朝姑娘喊了一句,把钱拿出来。姑娘手里捏着五十块钱,抬手递了过去。春旺接钱的一瞬间,他看清了姑娘的脸。是一个白净的小圆脸,一双大眼睛惊恐地张开,放射出稚嫩的惶惑。她的模样很纯真,招人喜爱。如果不是以这样的方式见面,春旺会疼爱地和她拉上几句家常。春旺一直是退着离开小圆脸的,他估摸着她会叫喊,他相信一转身,后面就会有声嘶力竭地大叫。她没喊。她一直用惶惑的目光送着他退得很远,直到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春旺一直在跑,也不知道跑了多远,直到口干舌燥,一颗心咚咚地要跳出来,他才停下。他一屁股坐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还时不时地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追来。他累了,很想吃点东西。但他告诫自己,必须忍着。也许现在的平静只是一个假象,黑暗中说不定正有什么人摸来。春旺站起身,拍拍屁股继续走路。从城东走到城西,在凌乱的市郊绕过二三十里,走到他的“住处”。这是城乡结合部,春旺就睡在一个废弃的涵洞里。里面铺些稻草,还有一条破烂的棉被用作御寒。春旺朝里钻的当儿,发现里面卧着一只狗,他很生气,抡起棍子就打。那狗哼了一声,爬出来,竟然是一个人。这人一个劲儿地哀求,大哥别打了,大哥。
借着城市的微光,春旺进前打量着。没什么稀奇,包括他的哀求也十分家常。那人说话了,俺还没吃饭,大哥给弄点吃的吧。春旺动了恻隐之心,停止了强力驱赶。春旺说,我还没饭吃呢,这里没吃的,将就挤着睡吧,睡了就不饿啦。说罢就和衣躺了下去。
太阳挂中天的时候,春旺醒了。他抬头看了看身边的活物,年纪大约十六七岁,面色蜡黄,身架瘦得如一个发蔫的长茄子。春旺用手推醒了他,他担心他会死到这里。
你咋跑到这地方?春旺以主人的口吻,追寻活物的来历。活物说他叫李有强,村里人都喊他拐三。春旺听到“拐”字,反胃了。就说,以后跟着我,叫你茄子吧。活物说,随便你。
春旺摸了摸身上的钱,还在。他决定带茄子去饭店好好吃一顿。茄子一听说吃饭,跳起来就走,果然一瘸一拐。但春旺发现,他那麻利劲儿,跑起来好胳膊好腿的人也不一定胜过他。
春旺觉得现在最大的幸福,就是吃一碗红烧肉。多少天来,他尝尽了忍饥挨饿的滋味。饥饿已经威胁到生存,模糊了他离家的真正目的。他狠着胆子要了一碗红烧肉,和茄子在眨眼的工夫抢了,另外一个人吃了一大碗烩面。当他们打着饱嗝走出饭店的时候,春旺从门口的大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吓着了。整张脸就像一块有窟窿的抹布,深一块浅一块,一抹灰土颜色。头发似一把烧焦的枯草,青烟缭绕的样子。棉衣多处已跑了棉絮,松松垮垮,套在身上活脱脱一个流浪汉形象。难怪刚进门的时候,差点被服务员堵在外面。
春旺打发茄子先回去,自己一个人溜达。
春旺出来的时候,是个大热天。那些天他的心比天还燥热。他的老婆尹小菲跑了,是被一个叫作“会飞的鱼”的人给拐跑的。春旺从老婆尹小菲没带走的手机上,知道了会飞的鱼和一个电话号码。他是循着这个电话号码来到了这座城市。他去过公安局,警察告诉他,不够立案条件。春旺很生气,老婆跟别人跑了,和别人都睡一起了,还不算大事?春旺没有当着警察的面发作,而是在背地里骂,朝不满意的地方吐唾沫,半夜往干净的马路上扔垃圾。
春旺不知不觉走到了城东。就在昨晚那个地方,停住了。他想起那个小圆脸,他觉得自己很卑鄙,是不该对小孩子下手的。春旺不喜欢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的角色,舞台上可以挑选,真实的生活也就这样了。马路的对面热闹起来,是学校放学了。春旺站在一棵大树后面,看着三三两两的学生打打闹闹地从身旁走过。在嘈杂的场景里面,春旺发现了小圆脸。春旺确信没有看错,那清秀的脸,柔弱的身板,还有她的青春飞扬。春旺想和她打个招呼,但始终没喊。他的目光一直送着她到小区里。
茄子按春旺的指点找来了苹果香蕉和点心,再随便喝点水,就是晚餐了。这些水果点心,是不远处一片坟地里的供品。这些东西可不是每天都有,因此他们必须想别的办法果腹。
春旺不相信茄子跑出来是因为家里人嫌弃他,他更相信他有一套特别的本领。这个特别的本领是因为村里的舞台太小,任何一次施展拳脚都会伤了姑家又伤爷家。茄子说他牵过二大爷家的牛,赶过赵大天家的猪。有一回他去偷二肥家,他知道二肥出去打工了,竟碰到了二肥媳妇和本村一个男的赤条条在床上偷情。茄子隔着门帘看得一清二楚,男女都很卖力,直把茄子晃得心旌摇荡。在屋里,茄子没有机会下手,走的时候随手提溜了一只大白兔子。第二天,他听到了二肥媳妇沿街叫骂。endprint
春旺判断茄子的瘸腿一定和某次施展本领时不小心栽了跟头有关。
茄子说,二肥媳妇可浪了,别人弄她的时候,嗷嗷的跟杀猪一样。真想拿个棍子照着她的大白屁股打过去,让她嗷嗷个够。春旺笑了,茄子的经历真的不少,这和他的年龄有点不太相符。
春旺夜里很久睡不着。他下决心不要这个老婆了。不要是不要,但必须找到她,她怀里还抱着孩子,那孩子可是自己的。孩子一岁多了,很乖的。春旺的手机里储存着她一岁时的照片。春旺的手机早已欠费停机,但他一直随身带着。他的最后一个电话是让家里人都放心。其实他知道,失去联系后家里人怎么能够放心得下。这些春旺顾不得了,现在算起来,离家有三个多月了。出来的时候,是一身单。现在他不得不把那件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棉袄裹在身上。天气预报说,近期有雪,下雪的日子怎么过,春旺还没去想,他根本不去想,他不会半途而废。
春旺的老婆尹小菲名字漂亮,人也很漂亮。漂亮的女人浪起来,就如河滩里的泥鳅,是很难驯服的。春旺想起,没结婚的时候,尹小菲就常住到自己家里,夜晚的时候就不停地做爱。尹小菲能把这样一个东西做得花样翻新,让春旺化成一滩滩的泥水。一天的劳累经过爱的洗礼,总能幸福地一梦到天亮,第二天春旺就会精神抖擞地去干活。结婚之后春旺对这个感受开始不以为然,他觉得老婆太浪了容易出事。他外出打工才不到半年,果然出事了。
春旺想着尹小菲现在会不会赤身裸体,和那个杂种会飞的鱼一起嗷嗷嚎叫。
春旺的心被一把锈刀拉着,血流汩汩,每一根神经都经历着剧烈的疼痛。他决心不要尹小菲了。
春旺几乎一夜未眠。晨光微露的时候,春旺把茄子推醒。他觉得可以利用一下茄子,茄子是一个人才,他的才能不发挥一下,就被埋没了。春旺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茄子,茄子很兴奋。茄子说,前两年他随二大爷来做装修,给一位同乡局长家里干过活,局长家里有钱。春旺一拍大腿,就干狗日的局长家。
春旺和茄子来到小区门口,被保安挡在了门外。几天后,他们进去了。他们的身份是送水工。茄子毫不费力地找到了那间住房。门把上塞满了广告报纸,让人放心了。茄子很熟练地打开了房门,就像进了自己的家一样。房子装修不算华丽,但空间很大。里面家具一应俱全,全被一层尘土覆盖。春旺动手找了几个地方,希望能有所收获。里面除了这些搬不动的家具,好像什么也没有。正当春旺失望的时候,他听到了茄子在另一个房间喊老大。春旺就过去,发现在一个小房间的角落,堆满了烟酒。许多牌子春旺听说过,都是好烟好酒。他们一阵兴奋,茄子当场就撕开一条香烟的包装,大咧咧抽了起来。都是好东西,却都拿不走。在一个墙角,立着一个保险柜,春旺说,说不定钱在这个里面。茄子同意老大的判断,却束手无策。他说师傅只教会了他开门别锁,没有教会他怎样开保险箱。春旺说你师傅真够阴的。春旺动手去搬动柜子,很沉,而且弄出了响声。春旺就说,一切保持原样吧。茄子说这就走啊,随手把拆了封的烟揣进怀里。春旺也顺手拿了两条。
出了小区大门,春旺从怀里把烟拿出来递给茄子,说你带上,回老家送你那个球毛师傅,想办法把开保险柜的手艺学到。
茄子一瘸一拐上路了。
春旺捡了几天的破烂。这几天他心情很好,尹小菲不再像从前那样折磨他了。他坚信他会找到她,到那个时候,他会朝她脸上吐口唾沫,说一句我不要你了。这句话必须当面说给她听,让她体会一下被遗弃的耻辱。
在茄子走后的第十七天,春旺在绝望中迎来了茄子。当天夜里,他们打开了那个铁疙瘩。就像寻宝人挖到了宝藏,狂喜中夹杂着梦幻和恐惧。他们把现金和首饰装进一个黑色塑料袋里,把现场恢复到原貌,若无其事地离开。
这天晚上,春旺他们在黑暗中把财物做了简单分配。金银首饰抓了两把,又拿出七八捆钱,分给了茄子。茄子换了包装,把它们藏在了桥的一个隐秘的旮旯缝道里。春旺把剩余的东西埋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埋之前,他挑选了两根项链,留下零用钱,放到了破衣口袋里。
在一个暖融融的中午,春旺理了发洗了澡,换了一件从超市买来的棉衣。这一打扮,就像换了个人。
春旺没有把换下的衣服扔了,他觉得也许有一天还会用着。
春旺在学校放学的时候,看到了小圆脸。小圆脸一时认不出他来,直到他拿出二百块钱说是还钱,她才想了起来。春旺提出请她吃饭,小圆脸一怔。不等她进一步反应,春旺就把她拉到了身后的饭店里。春旺拿过菜单,让小圆脸可劲儿点。小圆脸客气地推了过来,说随便吧。春旺就奢侈地点了四个菜,要了一瓶啤酒。春旺上来就道歉,谦卑得过分了。小圆脸露了一下笑,表情里充满了好奇。春旺喝了啤酒,心思就以醉态吐了出来,就差鼻涕一把泪一把啦。春旺从怀里掏出两根项链,递给小圆脸。小圆脸接过去看了看,说不懂,又还回来。春旺急了,说给你的呀,你如果不要,那干脆就扔了吧。说着做了一个假装往垃圾桶里扔的动作。小圆脸连忙阻拦,就勉强收下。她疑惑地问,这东西值钱吗?春旺笑笑,说道,那要看它在谁的手里,你拿着就值钱,在我手里就是垃圾。小圆脸被逗乐了,她说,你一点不像坏人。得到小圆脸原谅,春旺憨憨地笑了。小圆脸问了春旺的下一步,春旺陷入忧思。他说继续找,一定能找到。春旺从兜里拿出一个小纸片,说上面有一个电话,顺着这个电话,就能找到他。小圆脸要过电话,她说看看爸爸能不能帮忙,也许他有办法。小圆脸告诉春旺,她的爸爸是一名警察,这让春旺吃惊不小。小圆脸解释说,我爸每天很忙。那天我回去,爸爸不在家,我给妈妈说钱丢了,妈妈说了我几句就没事了。春旺悬着的心落了地。他依样学话,说,你也不是坏人。小圆脸想起了什么,问道,要是查出地点了,我怎么找到你?春旺手指着外面不远处一个砖垛子,说你写个纸条,塞到砖缝里,我去拿。小圆脸一笑,说好玩,像特务接头。
第二天,砖垛子底下真的有纸条。是一行及其工整的小字:妈妈说你给我的东西很值钱吧,问多少钱。
春旺去了移动公司,开通了手机和网络,一大堆信息嘀哩咕噜地跑出来。春旺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把信息看了个遍。大部分是垃圾信息,对他目前的行动帮助不大。endprint
自从那天在小区做了那件事之后,春旺几次去过小区的门口。保安依旧懒散地站立着,小车和人员依旧进进出出,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或许局长还不知道家里被盗,或许知道了他不敢声张。这样最好,本来他的财富来路就不正,穷人分点有什么不合适!春旺想。
茄子也有了手机。他拿着手机天南海北地打。春旺觉得该和茄子分手了。茄子的习惯是一条不安分的绳索,说不定哪一刻会将两个人缠绕一起抛进千丈悬崖。
春旺和茄子分手的时候,还掉了一滴眼泪。没有和茄子的相遇,他真不知道下一步会走到哪里。他从内心感谢茄子。
春旺带着他的战利品,搬到了一个新的地方。是一个农家小院,春旺交了一个季度的房租。
晚上,春旺登上了QQ。一个叫梦情依依的女网友看到了他,和他打招呼。梦情依依问好久不见你上线了,到哪里发财了。春旺就说最近生意很忙。梦情依依一直对网上的春旺很钟情,如今久别相逢,自是心潮澎湃,思情泉涌。梦情依依知道春旺来到了这个城市,就提出要来见他一面。春旺没有拒绝,他把电话号码给了她。
春旺在车站接到了梦情依依。见了梦情依依,春旺有些失望。她和空间里的照片一点也不一样。照片上的女人风姿绰约,风情万种,而眼前的梦情依依,只能说她算个年轻女人。春旺仔细看了,她的五官排列得实在潦草了些,几个硕大的暗疮在两颊和下巴处正欲喷薄而出,显示她的荷尔蒙是如何的出类拔萃。梦情依依看出了春旺的厌烦,她说不待见我就回去。春旺说,说到哪去了,你是我的朋友,无论如何吃了饭再走。
鬼使神差一样,春旺不但请了梦情依依吃饭,而且还开了宾馆。梦情依依也客随主便,没有坚持回去。
坐在宾馆里的春旺忽然有了一种欲望。他是从对梦情依依的态度变化中感觉到这一点。他和梦情依依都坐在床上,彼此感受到了对方身体的气息。春旺近距离看到梦情依依的时候,觉得她并不丑,只能说不漂亮。漂亮有什么用,尹小菲漂亮,不是照样跑了。春旺心里接受了不漂亮,忍不住用眼多看了几下。梦情依依接住了春旺的目光,她的含情脉脉鼓励了春旺的亢奋。春旺就勇敢地上前,一把将她拥进怀里。
梦情依依很投入。春旺把梦情依依剥个精光,他告诉她她的身体比脸要好看得多。梦情依依笑着说,想不到你还是个流氓。梦情依依觉得可惜,白嫩的屁股是不能在大街上坦露的,也只能在情到深处,遇到合适的人合适的地点,才展露一下。梦情依依大概知道自己的优长所在。因此,她必须时不时找上一个人,获取难得的赞美。
春旺觉得干了梦情依依,多少可以挽回一点尹小菲出墙丢失的尊严。
这一觉睡得很香,也很长。春旺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几点,房间的灯都亮着。他意识到什么,连忙起身,猛然想起了梦情依依。梦情依依走了,临走掏光了春旺衣兜里的七百块钱。春旺没有责骂梦情依依,他心里甚至有一点感激她。梦情依依起码让春旺觉得自己还是一个男人。
北风夹杂着雪花在空中飞舞,铺天盖地的寒气把个天地弄得混混沌沌。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来了。春旺把头缩在衣服领子里,在大街上走着。尹小菲走的时候,一身单薄,孩子有没有过冬的衣裳。那天春旺从内蒙打工回来,怀里揣着两万块钱。他把钱交给了妈妈,妈妈哭着自责,没把儿媳妇看住。春旺说她又不是猪羊,总不能用绳子拴着。妈妈让把钱都带上,大海捞针啊,谁知道要花费多少。春旺只带了两千块钱,就上路了。一千块钱买了烟,他必须到处撒烟。
春旺来到砖垛跟前,他找出了纸条,用嘴吹了吹尘土。很熟悉的一行工整的小字映入眼帘:新源市柳河乡大湾屯。春旺拿着纸条的手有点发抖,他就像在黑暗的隧道里多少天,突然发现了亮光。放学的时候,小圆脸跑了过来。春旺说,你帮我大忙了。小圆脸说,你就按这个地址去找吧,不会错的。春旺问,忘了问你叫什么。小圆脸说,我叫柳如钦,柳树的柳,如果的如,钦佩的钦。春旺笑着说,好听。小圆脸说,你找到了,别忘了告诉我一声。春旺说,一定。
谁都不会在意,这几天大湾屯来了一个收破烂的人。这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而且几天不走。这人就是春旺。实在冷的时候,春旺会挤进一家理发铺里,暖暖身子,听听闲聊。剃头师傅是一个和蔼的老头,爱说爱笑,总有说不完的笑话。收破烂的人挤进来,剃头师傅也不驱赶,而是让他近前烤烤火。这里不但热闹,而且暖和,所以村里的人都喜欢闲来坐坐。刚开始的时候,春旺和人还不熟,就只听不说。一来二去彼此熟悉了,也会插上几句。他们聊的话题很随意,从官场腐败到家长里短,往往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剃头师傅给春旺起了个外号,叫破烂王。春旺也不反对。所以大伙就破烂王破烂王地喊开了。剃头师傅说,靠捡破烂也有发家的。春旺说,我是养家糊口,发不了家的。剃头师傅表现出惊讶,说这个可得小心点,你在外面跑,说不定哪一天老婆跟别人跑了。春旺知道是玩笑话,就嘿嘿一笑,说跑了一个人心静。一个上年纪的人抽着烟说,唉,你们听说了没有,郭田家小子上网还网回一个媳妇呢,邪门。春旺就问,那媳妇长啥样?剃头师傅停下手头动作,逗趣着说,破烂王也有兴趣了,肯定没你媳妇漂亮,赶紧回家吧,别让她也跑了。说得大伙哄地一笑。春旺记住了郭田这个名字,郭田家的小子是不是会飞的鱼?
春旺打听到了郭田的家。铁门高墙,一溜红砖瓦房,说不定院里有狗。郭田家对过,是村里的学校。学生放学以后,春旺爬到了学校的三层楼上。从这里可以把郭田家院子里的情况看得真真切切。春旺看到了院子里靠墙放着的铁锹和锄头,看到了三马电动车,还有一只欢跳觅食的羊。一会儿,一个小孩进入视线,接着跑出了一个年轻女人。是尹小菲,一点不错,就是她。
春旺想冲过去,大喊一声我来了。他没冲,也没喊。他知道自己势单力薄,我来了又怎么样,说不定尹小菲会扯着屁股不走,说不定她的身边站着会飞的鱼,还有会飞的鸟。他们任何一个人发起怒来,随手就能拿起铁锹和锄头。春旺撤回到街头。他一支烟接着一支烟地抽,脑子很乱。远处是一条重要的交通公路,星星点点的灯光快速地划过来,划过去,把夜幕撕扯得支离破碎。
春旺摸出手机,打了110。他说,在一个黑夜的小村庄里,他遭到了一伙人的抢劫,他被刀子捅破了心脏,血一个劲儿地流。这就像一个梦,这个梦太真实,春旺哭了。他的泪水在空中飘散,凝成雪花,很快被风吹走。
他看到了警察。
春旺哭喊着,我找到会飞的鱼了,现在我带你们去。几个警察面面相觑。一个带班的上来,说你涉嫌谎报警情,要对你实施拘留,上车吧。
春旺哀求,会飞的鱼就在家里,我老婆孩子也在那儿。我是柳如钦的好朋友,柳如钦的爸爸你们一定认识,他也是警察,你们一定认识的。
春旺被人七手八脚弄进了警车。他的喊叫穿透夜空,如寒风一样钻进大湾屯不少人的耳膜。
第二天,理发铺里的人都在议论,昨晚破烂王被警察抓了,听说是一个化了妆逃窜的杀人犯。
责任编辑 杨丽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