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工,我画笔下的主角
2014-05-10白银花
白银花
题记:李平是国内外知名的油画家,讲他的故事其实并不是源于他独特的创作之路或者他在艺术界取得的成就,而仅仅因为他画笔下的主角里农民工。从他的画作中,我们不仅可以看到农民工群体的生活状态,更可以了解到最原色的农民工心理。
我画的是油画,油画的内容都是农民工。熟悉的朋友经常跟我开玩笑说:“如果打老远一看,画板上黑压压的一片,不用想,这是李平的画。”
我也赞同他们的观点,因为我画的农民工,他们从事的活计以及他们给人的印象就是黑压压的,这是一种感觉,我画的就是这种感觉。
为什么会选农民工作为题材,这和我的经历有很大关系,我曾经和他们在一起摸爬滚打了十几年。
1979年,我毕业于大连师专美术专业,主修国画和版画。毕业后,我先后当过美术老师、文化馆的美术辅导员,这些貌似稳定却平淡无味的“铁饭碗”,无法留住我那颗不安分的心,于是几年后,我下海了,人生也就此改变了轨迹。
我离开老家前往正在兴起的大连,那里正在经历着翻天覆地的现代化变革。那时候,装修刚刚兴起,大连正在刮起“刷房子”热。当地人发了疯似的往自家临街的墙体上刷白雪公主、青蛙王子等童话故事里的人物。于是有一定绘画基础的我突发奇想:何不在墙体上“刷”画,既是自己的本行,又可以赚钱养家?
说干就干,在朋友的帮助下,我很快开了个装修公司。由于具有一定的绘画功底,没多久,我已经成了小有名气的刷房子“工头”:设计图纸,绘出图案,指挥农民工调色涂抹,大连街头很多五颜六色的墙体都是出自我们这个小小的装修公司,我和农民工结缘也是从这时开始的。
名气大了,接的活就多了起来,自然招的工人也跟着与日俱增,很多来自不同省份的农民工都涌到我的门下。其实,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个“工头”,我和他们一样也是农民工。我们一起吃,一起睡,一起干活,接触久了,我对他们的善良、朴实、厚道,他们的小农意识、小心眼儿,包括他们乐什么、愁什么、想什么,都很了解,有时比他们自己都清楚。
就这样,和农民工一起摸爬滚打,一干就是十几年,一直到2003年我去了北京。
去北京是因为一个同学,他说在那里接了一个大项目,缺少一个像我这样既会绘画又懂装修的人,让我去帮忙,我暂时搁置了大连这边的活计,来到了北京。一个偶然的机会,在和中央美院的一帮老师讨论这个项目的设计方案时,他们对艺术的精益求精再次激起了我心底被压抑已久的绘画欲望。“你底子好,太想画的话,就去考中央美院研修班吧。”一位老师不经意的一句话让我再次回到了课堂,在中央美院研修班,我重新拾起了扔下十几年的画笔,开始学起了油画。
2004年,学校放暑假,同学们都相约到风景宜人的大连去采风。在大家都画山画水时,我感到一种空前的寂寞,这些好像都不是我想表达的,但是我也不知道我最想展现的东西在哪里。这时,一个曾经的合作伙伴邀我到他工地上玩,提起来工地,我心中莫名地生出一种亲切,我毫不犹豫地赶到了那里。
虽说不远,但等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吃中午饭的时间。这时,一大群农民工熙熙攘攘地从工地上下班回来,揣着饭碗往打饭的工棚赶去。打远处一看,黑压压的一片,除了黄色的安全帽加了点亮色,其余全是暗色调:黑黝黝的面孔、布满灰土或者颜料的手、脏乱不整的衣着以及被太阳暴晒后黝黑发亮的强劲的筋骨和肌肉。在夏日的午阳下,他们一边说笑,一边挤闹,好像一个胜利大军朝我这边袭来。此时,正苦于寻找创作题材的我,突然灵感跃动,这不正是我要找的人物吗?这不就是我最熟悉的生活吗?
当时我也顾不得等候已久的朋友了,支起画架,蹲在打饭的工棚前,开始画起来。疲惫饥饿的农民工这时也顾不得我在做什么了,各顾各挤着去打饭。这时,我酣畅地欣赏着这个久违的场面,农民工放工时的疲惫、打饭时的急切和他们的各种眼神、表情,甚至从他们的脸色中都可以看出他们对吃饭的渴望,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触动着我的神经。那一刻,我就在想,我这一辈子的艺术生涯恐怕都离不开农民工了。
这一画就是两个月,和农民工熟悉了以后,他们也乐于做我的模特。不需要化妆,不需要摆姿势,只要最自然的人,最自然的表情,照着他们的真实模样画。那个暑假,我创作了两幅大的作品——《打饭》和《涂料工》。画得很顺,很自然,画中的农民工像现实中一样具有憨厚朴实、勤劳能干的秉性,后来,我拿着让工地上的人看,他们竟然能清楚地说出画面中人物的名字。
我的画作后来也赢得了艺术界的赞誉,当然这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画画的路子。农民工,这个群体我曾经和他们朝夕相处,同欢笑共哀愁,我和他们之间已经有了一种血浓于水的亲情,无法割舍。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感情,他们的喜怒哀乐,都是我最熟悉的,我这支画笔也只有和他们相连才真正有了灵魂。
如今,每个城市都日新月异,而每个城市的建设能离开千千万万个农民工吗?农民工,已经成为这个社会不可忽视的标志性人群。他们虽然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但他们往往被边缘化,成为弱势群体的代名词。但是作为一个画家,我要记录下这个群体,记录下他们的生存状态和他们所创造的这个阶段。
农民工,从此走上了我的画板。
最本色的农民工
其实比我画得好的人多的是,但是我和他们不同,我是走出画室的,我走进农民工的生活,我用手中的画笔画出底层农民工最本色的生活。最本色的农民工和画室里那些模特有天壤之别,即使再好的化妆师,也无法让模特彰显出那种生龙活虎,浑身蛮力的韵味儿。农民工天生的粗糙、粗壮,强健有力的筋骨和黝黑发达的肌肉,饱含沧桑的面容都是无法塑造的,这些都是浑然天成、活灵活现的。
为了有更多的机会走近农民工,我辗转在工地、火车站、广场以及他们吃饭睡觉的工棚,只要是农民工多的地方,我都去。有时候来不及画,我就先照下来,我的整个生活就是围着农民工画画、拍照。广场是农民工找活儿的地方,我经常在那里长待,有时会一连半个月都不离开。因为我想了解更多:除了吃饭干活,农民工的业余生活是什么样的?在广场上,他们围在一起打牌、看电视,看城市老太太跳广场舞等。这些我都随时抓拍下来,他们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不经意的眼神,我都不放过,有时我甚至去试探着了解他们远离家乡、夫妻分居的私生活,这些才是他们最本色的生活状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