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弦琴
2014-05-08戴勇军
戴勇军
大人们从我们身边经过时,有时也会问,你们,在玩吉他?我们的回答是否定的。不是吉他,是六弦琴。江汉机械厂英语最棒的大人牛翻译纠正道,六弦琴就是吉他,叫法不一样而已,好比是土豆和马铃薯的关系。
我们没再理他,我们玩的就不是吉他,是六弦琴,我们看的谱也不是五线谱,是六线谱。咋的,不行?我们已经到了喜欢标新立异的年龄。
是王小红的改变,带来了我们的改变。说得更准确些,王小红改变丁建军。接下来,建军改变了我们,我们是建军的好朋友。
王小红说,穿黑背心的那个,在灯光球场台阶上的那个,弹六弦琴的那个小伙子,真帅。就这一句,建军就组起了乐队。建军和红兵弹六弦琴,因为只有两把琴,所以我负责敲架子鼓,架子鼓是用三个大小不一的钢精锅替代的。等他们休息时,我再弹弹琴。在两种乐器之间交替,看上去是南辕北辙,相去甚远,但我没这么想,因为地球是圆的,艺术是相通的,许多东西本质上讲是一样的。
王小红的改变大家有目共睹。一年前,大家相互间还可以搂搂抱抱,拽拽头发,踢踢屁股。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她穿起了碎花连衣裙,该长肉的地方都蓬勃生长,你看,都觉得没地儿下手。眼睛,尤其是眼睛,好像从明朝穿越而来,作出不太适应周遭环境的迷离状,像是雪地银狐转身逃逸的背影。她怎么会这样?从疯丫头蜕变成传统古典美人的速度让人瞠目结舌,太快了吧,让人喘息片刻、思考片刻的余地都没有。
建军长了一双好手,怎么说呢,他张开五指,除了大拇指,其余的四根手指,差不多一样长短,邪了门了,和我们长得不一样,我们是错落有致,他是齐头并进。弹六弦琴,一个十分重要的事情就是开手,也就是左手的每两个手指間用力向两边分。不开不知道,一开吓一跳,建军的手指在琴把上,可以伸到足够遥远的地方。我们不行,够不着,着急也没用,呲牙咧嘴也没用,把脚尖踮起来照样没用。我对音乐的启蒙从此开始,并深信不疑,那些玩意儿需要天赋。我和红兵有些泄气,不想学琴了。建军说,你们有点信仰好不好?学好六弦琴,女孩子都喜欢的。信仰,如此宏大的词汇,一下子就和我们未来的幸福生活接轨了。
王小红不常来。就算是来到我们面前,也是心不在焉。她已经具备了逃逸的眼神,所以白色裙角在围墙边、树丛中突然消失也就顺理成章了。我们可怜的建军已经可以从头到尾弹奏《致爱丽丝》了,那是一首好听的爱情曲子。
王小红和穿黑背心的人不见了,消息传来时夹杂着许多津津有味的故事,没办法的事,人们在传播类似事情时,还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它也许要和未来科学水平的进步紧密相联,但目前,只能如此。人们给王小红的定义是,私奔。也就是组织上没同意,媒婆不清楚,家人不明白,她自个儿就和男人走了,带了一把琴,去远方了。
人们习惯于在伤口上撒把盐,他们问,你们不是王小红的好朋友吗?那是秋天的一个傍晚,我们正在练琴。同样,我们理了理齐肩的长发,没有理会他们。
后来,建军把琴砸了,共鸣时的声音有点重金属的撕毁感。破坏是有传染性的,接着,我把三个钢精锅也砸了,在水泥地面上发出告别青春的吼叫。我觉得,建军的信仰一下子就没了。建军和红兵18岁了,他们当兵去了。政审没受到什么影响,因为,众所周知,他们砸的是自己的东西。我还小点,不能当兵。
我的父母没让我闲着。他们是杭州郊区的人,他们教育孩子的水平长久保持在省会城市的水平上。他们说,吉他这东西太闹,你应该学画画。要学就学巴比松画派的,自然而又宁静。他们再三强调,其实学好画画,女孩子也会喜欢的。他们一直都注重孩子的修身养性。
这样,我从音乐转行到绘画,显得非常顺畅,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奖(2013)优秀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