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校那些事

黄玉东

军校，对士兵而言，是青春中的一座“桥”，上得了“桥”的算是骄子，能走过“桥”的才是精英。离开校门20多年了，回望那段激情岁月，回首那些心动往事，心中难免会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和感动。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活力的年代，似乎又置身于那个生机盎然的校园。曾经的光荣与梦想、曾经的艰辛与浪漫、曾经的执着与坚强，都成了记忆里永恒的碎片。诗人席慕容说：很多事情一如沉船后静静的海面，自然也是一种静静的记得！

训令吓退了“将军”

著名的军事家拿破仑曾说过：“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1988年9月，一群怀揣着“将军梦”，来自高山海岛、边疆海防和老山前线的100多名三军士兵，来到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诞生地——英雄城南昌，开始了漫长而难忘的军校生活。

入学后的第一天，军校组织新学员观看了美军《西点军校》内部录像片，然后便提出了“站一小时不倒、坐两小时不动、跑十公里不掉队”的训令。这些，对于来自野战部队的同学来说，根本不算啥。而对于我们这些来自后勤部队的同学，却是件了不得的事情。军中有言：冲冲杀杀野战军，锅碗瓢盆后勤兵。你想想，人家野战部队的兵，整天摸爬滚打搞训练，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军事素质，哪一项不过硬？而我们这些来自机关的勤务兵，很少出操训练，平时稀拉惯了，连被子都不用叠，什么时候干过这事？

南昌素有“四大火炉”之称，九月份的气温在38℃左右。第一次练军姿，时值中午，操场水泥地上的温度，至少有50℃。我们以立正的姿势，从每次十五分钟的限值逐次累加，直至达到一个小时。半天下来，不仅湿透了全身的衣衫，脚下还要流下大片汗水。一些来自机关和后勤部队的学员，经受不住如此高的训练强度，一个个直直倒地。然而，按照规定自己倒下必须自己爬起，重新挺立，其他同学是不能帮助的。来自东海的汪同学身材结实魁梧，军事素质很好，但却过不了这一关，每次站军姿，每次都是他率先倒地。后来，我们经常在操场上见到一个静止的身影。没想到这小子没过几天，在100多位同学中脱颖而出，率先通过考核，还成了全队的标兵呢。

年轻人天生就爱动，坐下来一会儿不动尚可，两个小时不动，岂不是有点扯？再说了，军人也不是坐着打仗的呀！队长在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我们窃窃私语。不理解归不理解，军校里的规定还是要不打折扣执行的。在区队长的带领下，我们头顶烈日或冒着风雨，按照规定动作，像树桩似的端坐在操场上，任凭阳光暴晒，任凭风吹雨打，纹丝不动。其实，坐两小时不动，远比站一小时不倒容易多了，关键是有没有定力，坐下后不胡思乱想，不受外界干扰。考核时，区队长故意使坏，将一只大蚂蚁放在了冯同学的后背上，过了几分钟蚂蚁就爬上了他的耳朵。一会儿工夫，冯同学的脸都变了形，可又动弹不得，只好咬紧牙关硬挺着。谁知这只“训练有素”的蚂蚁，竟然爬进了他的耳朵眼，这下冯同学实在撑不住了，迅速伸出手去连拍带打。恰在此时，区队长宣布“时间到”。结果呢，这次唯一未通过考核的是冯同学。事后，冯同学哀叹：“在战场上未输给凶狠的敌人，却在操场上输给了温柔的蚂蚁！”

对于长跑，也许我们并不陌生，甚至不以为然。但如果每天让你跑上十公里，还要全副武装，你还会感到淡然吗？况且还不能掉队呢！军校生活总是在快节奏中行进，如果你跟不上节拍，成为众人视线里的焦点，淘汰的厄运也就离你不远了。入学3个月，有5名同学因为不能达到“训令”的标准被淘汰，10名同学因受不了高强度的训练，主动递交了退学申请。这15名同样有着“将军梦”的人，就这样停止了他们前进的步伐。

当初，我们对军校这个无厘头的“训令”是难以接受的，总认为军校是拿它来作为淘汰学员的借口。后来，渐渐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站一小时不倒，是练就军人刚毅的气质和形象；坐两小时不动，训练的是你的忍耐力，目的是将来在战场上潜伏时不被敌人发现；跑十公里不掉队，是在强化身体素质，以保证在奔袭冲锋时有足够的体力。

紧张生活中的“乐趣”

那个年代，物质匮乏，文化单一，没有手机、电脑、互联网。学员队里除了一台用于收看新闻的老式电视机，其他再无别的娱乐载体了。军校里的生活，除了严肃紧张，就是单调无聊。那时，我们正血气方刚，争强好胜，常常会做出一些令人捧腹的事情。

一日，班上当过潜艇兵的王同学，与来自陆军野战部队的刘班长，在互不服输的吹牛中打起了赌。那天，正值严冬。王同学说：“我光着身子在洗漱间的冷水池中浸泡10分钟，后果自负，赌一盒午餐肉”。刘姓班长随即答应。于是，王同学脱去衣服，光着腚沉入冷水中，全班的同学掐表见证，结果王同学真的赢了。在大家吵着让班长兑现诺言之时，刘班长却提出：“我从二楼的窗口跳下水泥地，后果自负，赌一盒午餐肉”。当时，我们所住的楼房为建国初期所建的苏式建筑，层高近五米。王同学从窗口看看地面，带几分怪异的笑脸同意了。只见刘班长一个健步上了窗台，纵身一跳，自由落体，扑通一声倒地，半天却没起来。全班同学站在窗前，呆若木鸡全都傻了眼。这时只见刘班长，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微笑着挥了挥手稳健地离去。我们这些看热闹的同学，原以为能分上一小块午餐肉解解馋，结果却在失望中散去。

生活中，有些时候需要能力，有些时候更需要睿智。战术训练场上，教员给我们上“地雷课”。至于那位教员姓什么、叫什么，早已忘了，但我依然记得他是从老山前线下来的战斗英雄，曾参加过大大小小战斗无数次、埋设及排除地雷近万颗，毫发未损。那天，教员给我们讲了地雷的构造、种类、性能及战术和爆炸原理，还现场演示了各种地雷爆炸时的状态和效果。看到如此大的威力，我们这些缺少地雷知识的海军学员，顾虑重重。教员发觉后，进一步解释：“其实地雷并不可怕，关键是掌握要领，埋设时轻抽保险栓、排除时轻插保险栓、移动时检查保险栓，就不会出意外”。这时，曾在舰艇上当过水兵的温同学突然提了个问题：“教员，假如在插拔保险栓时，不小心碰了撞针怎么办？”教员幽默地回答：“两个字——牺牲！”训练场上一片笑声。

毕业拉练，是军校检验学员综合素质的重要课程。那年，我们一行从军校出发，过赣江、越丛林、翻井冈，走走打打，风餐露宿，历时半个多月。经过一昼夜的急行军，我们到达了深山中的野鸡岭。夜色早已降临，奔波了一天的同学们，极其疲劳，来不及喘息，便投入了紧张的宿营工作。支帐篷、拣柴火、淘米、做饭……半个小时后，大家快速地就完餐，倒头便睡。到了清晨，我们洗漱时，才发现池塘里的水是酱油色的，上面还漂着许多牛粪。顿时，恶心反胃。脸没洗，早饭当然也没吃成。行军途中，素有江南才子之称的黄同学编了一首歌：天苍苍，雨茫茫，我们行军忙；翻大山，穿丛林，夜宿野鸡岭；搭帐篷，搞野炊，食宿都很香；军号响，忙洗漱，见牛粪无数；没胃口，连呕吐，早饭未下肚……后面的歌词已记不清了，但在当时确实给我们增添了不少精神动力。

行军途中的“艳遇”

俗话说，人有七情六欲。军校学员也是人，有血性更有柔情，对美丽的姑娘产生一些美好的幻想与向往，在所难免。指挥院校招的都是体格健壮、清一色的男学员，平时是难得见到女同志的。因此，那种对美的“幻想与向往”，就显得格外的特别，又格外的迫切。不要说见到女人了，即使是收到了女同学、女朋友的来信，都能亢奋得整宿不眠，沿着大操场跑上几圈，都不觉得累。

有一次，我和班上的两位同学分在一组，进行夜间地形学课程训练。夕阳西下，教员将我们仨拉进深山后驱车离去。我们踏着晚霞，迎着微风，穿过竹林，向幽幽的大山深处走去。按照课程设置，应在天黑之前找到第一个标点，然后按图行进并在规定的时间完成任务。抬腕看表，觉得时间尚早，好奇心驱使我们仨变道走进了一个村庄。村庄前小溪潺潺流过，四周漫山遍野盛开着洁白的山茶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让人心旷神怡。在一座青石碧瓦的屋檐下，一位眉清目秀、肤如白雪、披着长发、身穿白裙的姑娘，手捧绣花托盘，端坐门前，全神贯注地绣着含苞欲放的山茶花。天边的红霞、山涧的茶花、奔流的小溪、宁静的村庄、美丽的姑娘……在天地之间绘制了一幅秀美的画卷。此情此景，令人如痴如醉，让人流连忘返。

夜幕降临，我们依依不舍地惜别了“山茶花”，离开了小山村，匆匆去寻找第一个目标点。打开手电、掏出指北针、摊开军用地图，确定好坐标方位后，沿着曲折的山路前行。天公不作美，刚才还是繁星点点的天空，突然间漆黑一片，春雷中夹着风、裹着雨，扑面而来。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在大山里的田埂上艰难地走着。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风停了、雨住了，一轮弯月在行云中穿梭。终于在一户人家的墙脚找到了第一个目标——军用符号，欣喜中借着月色才发现，这户人家不就是“山茶花”家？！当时，我们心里那个悔呀！悔不该当时碍于情面，只在远处欣赏而不敢接近她，或许与她聊上几句，或许走近她家的屋前……也不至于在风雨中跋涉这么久、走了那么多的冤枉路。待我们找到最后一个目标时，已近凌晨，超出了课程要求整整一个小时。也许是因为天气的恶劣，教员给了我们这门课及格的成绩。

毕业前夕的野营拉练中，再一次路过这个村庄，那天正好安排在这个村庄附近露营。野炊后，我们支好帐篷，准备休息。躺下后，尽管身体已经很疲倦，但大脑却很清醒，心里总是惦念村中的那朵“山茶花”。“同志们，老乡慰问大家来了！”教导员一声招呼，同学们纷纷从各自的帐篷中走出。月光下，只见一位长者和几个年轻人手提竹篮，站在我的帐篷前分发着鸡蛋、瓜果等食物。走近了才发现，原来“山茶花”也在其中。还是那身裙子、还是那头长发，只是多了一个腼腆的微笑。眼前的“山茶花”，在朗月中带着山里人特有的气息，更显清纯、娇美，娉娉婷婷，如一道亮丽的风景，使人心情舒畅，让人终身难忘。

事后，教导员告诉我们，当年红军在这里时，这家人为了给红军当向导，其中有一人被土匪杀害了，这个人就是那位女孩的爷爷。听到这，我在感叹的同时，更多了一份敬意，那朵洁白的“山茶花”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后来，因忙于毕业再没有去山里；再后来呢，我去了遥远的海南岛……

难忘的总是一刹那。徐志摩难忘扶桑少女弯腰再见时的妩媚动人；席慕容难忘等候已久的梦中情人漠然走过身边的悲伤哀恸；而我，却忘不了山中的那朵“山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