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新格局下的中国发展战略
2014-05-04程新友
文/本刊记者 程新友
全球新格局下的中国发展战略
文/本刊记者 程新友
在世界经济全球化进程中,随着商品和服务贸易迅速增加,资本流动的规模、速度加大、加快,技术成果在全球范围内迅速扩散,发达国家的经济衰退,发展中国家的崛起,国际格局面临着变局。那么,在新的国际格局下,中国作为一个发展中的大国,如何平衡与美国在亚洲区域的利益冲突?如何兼顾国内的经济增长和货币安全?围绕新形势下改革开放这一话题,著名经济学家、中国世界经济学会会长、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所长张宇燕,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宋国友教授,华东师范大学国际关系与地区发展研究院研究员张昕,上海国富投资管理有限公司首席经济学家刘海影,在上海金融与法律研究院,一起“鸿儒论道”,探讨“全球新格局下,中国如何实现战略发展”。
未来世界发展变化的几个趋势
谈到全球格局和中国的发展等问题,张宇燕指出,核心要抓住主要变量。今天世界的主要变量,第一是全球化。全球化的定义很多,张宇燕转述了他听到过的一个小故事:一位英国的王妃和他的埃及男友,乘坐一辆由喝多了苏格兰威士忌酒的比利时司机,驾驶着装着荷兰发动机的德国汽车,被一群骑着日本摩托的意大利狗仔队追踪,在法国一个隧道里发生了车祸,抢救她的是美国医生,用药产自巴西……这个故事讲的就是全球化,各个国家的依存度提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是现在世界一个非常重要的特点。全球化的本质是各国的相互依存度不断上升的过程。全球化在促进全球经济大发展的同时,也带来一些问题,如,气候变化、恐怖主义、全球货币金融体系稳定性等;又如,最近的埃博拉病毒在西非肆虐、恐怖组织在伊拉克兴风作浪,这些都在影响全球。全球化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正深刻地影响着各国之间的政治经济关系。当今世界的第二个背景是核武器。今天世界上有合法的核国家五个,还有一些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像以色列、印度、巴基斯坦、朝鲜。世界核武器集中在一些大国手里,导致大国之间爆发全面战争的可能性越来越低。
对于全球化,刘海影的看法是,全球化的逻辑是市场的逻辑,是市场化经济制度的推延在推动着各国的经济、经贸和金融以及政治交往日益密切。如果把时间段稍微放远到两三百年前,全世界产品数目可能是几百种到几千种,现在是百万、千万种。产品门类的丰富背后是分工的细化。每一个步骤、零配件都有可能是由专业的人来生产,而不像以前,只单一生产一个简单的产品。
比如,iPhone手机就是全球合作的结果。如果全球经济体系需要继续往前增长、发展,背后的逻辑是分工的细密程度还会进一步深化和细化。这样,每个国家、行业、企业都可以在专业分工这个角度取得进一步发展,必然导致的结果是,全球各国之间的经贸关系比以前更加密切。如果违反这个逻辑,得到的结果是优胜劣汰。一家公司不做专业分工可以,但是会逐渐消亡。而这样追求专业化分工,在专业化分工上取得进一步发展的共识,才可以取得进一步大的份额,这个不取决于各个国家的具体政策,而取决于优胜劣汰。这么一个优胜劣汰带动了一种逻辑的必然性:经贸关系一定会越来越密切,导致各国必然越来越深地进入到全球经济的分工链条,形成这么一个密不可分的网络。
贸易的增长、国际分工的深化、资本的流动、技术进步和扩散是全球化重要的特征。除了贸易资本和技术等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定义的全球化指标外,张宇燕还加上了几个指标:一个是现象趋同,某一种商品的价格在全球范围内差异越来越接近;一个是规则的普遍适用性提高,主要反映在适用范围扩大:WTO覆盖国家越来越多,中国13年前加入进去,后来越南、俄罗斯等国家也纷纷加入;内容也越来越丰富,像服务贸易、知识产权都被包括进去。
按张宇燕的说法,未来世界可能有两个极端:一个是全球无政府主义,进入丛林规则,这种情况可能性不大;另外就是全球联邦主义。
中美关系也是影响未来世界发展的一个重要关系。说得最多的是修昔底德效应。中美之间会不会是这样,现在很多人讨论这个问题。一位美国教授认为,未来世界很可能取决中美之间的博弈。美国赌中国崛起之后不会挑战美国的利益,并且帮助它分担一些国际责任;中国赌在崛起的过程中,美国不会以非和平方式打断中国崛起。
未来中美关系的走向,取决于两国政治家和公民的努力和智慧。所以,中国提出建立中美新型大国关系,双方不冲突,不对抗。美国也有想法,他们心目中的新型合作关系,是多轨道重新处理双方关系。他们给了三盏灯:第一盏是红灯,警告中国不要使用武力改变现状,这个是红线,不能越过;第二盏是黄灯,允许中国增强在区域的影响力,但是要有限制;第三盏绿灯,中国可以在全世界去获得所需要的能源、资源,中国现在的需求量太大了,美国没有办法阻止中国的发展。
对中国国家利益的定义,十八大报告定义为主权、安全和发展利益。发展利益对外来讲,很重要的就是资源、能源和市场。在这么一个格局下,张宇燕认为,中国要把握三个特点:第一,要和平,大战打不起来,但边缘化代理人的冲突会不断;第二,中国对外部世界依赖非常高,需要一个和平环境来保障发展;第三,中国的实力迅速提升,这个进程还会维持。
在这些背景下,中国和外国的关系主要体现在国际规则制定上。张宇燕相信,中国可以深度分享全球的规则制定权。深度分享全球规则的制定,特别是人民币国际化是非常重要的,不光为了自身的利益,还可以约束美元霸权,给世界提供更好的货币金融环境。
打造中国自己的国际规则
按照张宇燕的说法,大国之间都拥有核武器,相互威慑,而且相互依存度也非常高,不可能打仗,只能坐下来,在国家规则之上制定国际规则,规范各国的行为。一般讲,人和人、企业和企业、国家和国家之间的博弈,取胜靠的是实力。但是,实力必须和规则联系在一起,没有规则,所谓的实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可能是一个空东西。极端一点,是规则决定胜负,而不是实力决定了胜负。比如,跑110米栏,刘翔跑得很快,如果在比赛场上改变一下规则,跑到一半的时候停下来,解两道数学题,答对了再跑。就这样稍微改变一下规则,就会发现很多人都比刘翔跑得快。
规则特别重要的一个特征,就是规则是非中性的。非中性就是同样的规则对不同的人,不同的国家意味着不同的事情。张宇燕指出,大部分国际规则都是非中性的,这意味着某一条规则对每个国家的效果都是不一样的,谁掌握了制定国际规则的话语权,谁就能在国际博弈中占据有利地位。一个国家只有自身实力强大,再加上对其有利的国际规则,才能在国际格局中占主导地位。同时,国际规则的制定也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中国必须积极参与其中,推进对自身有利规则的制定。
大规模的战争不可能打起来,一个结果是大家只能在规则下玩这个游戏,通过定规则来保障自己的利益。随着实力、格局、力量对比发生变化之后,对现行国际规则的改变,牵涉到改变规则背后有利益。每个博弈者都要算成本和收益,能得到什么,要付出多少,最后可能达到均衡状态。
张昕举例说,现有的《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对中国这样的国家非常不利。比如,在海洋争端中,《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对中国非常不利,因此,当中国对南海的一些海洋领域的主权诉求时,经常会提出历史性权利高于国际法;又比如,近期,俄罗斯和乌克兰的纷争,俄罗斯政治精英在论述自己的行为用的也是非常相似的逻辑:现在的国家边界甚至可以推到上一个世纪,乌克兰和俄罗斯边界的划分,按照现在标准来说,对俄罗斯是高度不公正的,所以他们有完全的历史正当性,把克里米亚纳入到俄罗斯中去。所以,现有国际法体系,由于历史原因,对现在的许多国家是高度不公正的。
今后,对于中国这样的大国,在进一步深入深度分享全球规则制定权过程中,会不断遭遇到跟现存国际法系上各层面的冲突。这些国家可能会全面挑战现有国际法规则,会有很多的冲突和矛盾。那么,中国在处理这些问题的时候,应该采用什么原则和方法呢?针对原有的一些规则不利于中国发展,张宇燕提出了“再全球化”,即重新制定新一轮全球规则,重新配置资源,再分工,以期进一步加深全球化。
那么,在再全球化过程中,中国如何来提升自己?宋国友认为,中国的力量很强大,块头也在增加,而现有国际规则就像衣服一样,是美国给包括中国在内的很多后发国家订做的,中国不断变大的块头,穿上原来的衣服,怎么可能适合呢?问题是怎么样去推动规则的发展。
中国和全球规则的关系,大致上有两个选择:第一,反对规则,中国可以说不;另外就是加入规则。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积极融入规则,加入世贸组织,以大体配合的态度加入国际规则体系。国际规则是美国及其盟友制定的,美国希望通过中国加入国际规则,让中国变得更像美国,让中国思维跟着美国走,但是,5000年的文明基因存在,使得中国虽然加入美国主导的国际体系,但独立性和自主性很顽强。美国没有改变中国,反而中国利用美国所创造的国际规则体系,实现更好的发展。这个时候,美国不干了,它试图在现有的规则之上或者之外,打造一个新的规则体系,这个就是TP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新的规则。美国不是一个很公平的玩家,中国按照规定经过谈判加入了世界体系,玩得很好,结果美国不干了,要去弄一个新的体系,中国怎么办?是继续追随美国不断拔高的规则,还是要想办法去制定自己的规则。
美国怎么应对中国的竞争,也考验美国决策者的实力,或者判断力。美国现在面临着很大的困难,进入到一个制度的僵局。
针对新的国际形势,宋国友建议,中国应在现有规则允许范围之内,根据自己的需要制定很多规则出来。从而让这些规则与美国制定的规则竞争,这也是中国参与全球化一个很聪明的玩法。比如,美国控制IMF(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中国曾经花了很大力气,试图改造IMF,增加发言权,结果美国国会不同意,一直没有批准。中国花了数百亿甚至上千亿美元的资金,想去以资金划份额,但美国不同意,那怎么办?对不起,中国只能打造自己的金融机制,就是现在的金砖开发银行和未来要打造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美国建立TPP,中国也可以推动建设RCEP(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所以,不像冷战时代,美国和苏联通过完全不同的意识形态划分来竞争,而是在统一的规则体系之内,打造出中国自己的规则,这是很聪明的玩法。
中国加入TPP是循序渐进的过程
在再全球化的浪潮下,张宇燕认为,对于中国而言,一个关键便是融入这一浪潮中,最大限度地掌握确立国际规则的主导权,毕竟各国在国际舞台上的博弈还是以国际规则为基础的。
张宇燕担心,现有美国推动建立的国际规则对中国还是有一些歧视性条款,包括竞争中立原则,以及对国有企业各种各样的限制。这是一个挑战。有很多规则是人家制定的,人家玩了这么多年,熟练程度有差距。
实际上,在规则的确立上,中美差距也是很大的,特别是专业分工上,张宇燕有特别深刻的体会。当初,他到美国贸易谈判代表处谈判,具体谈纺织品、钢铁制裁。结果,对方来的都是做这一行的律师,比如说,棉花贸易纷争方面的法律问题,就有律师专门做了30多年,一辈子就做这个事,对整个规则娴熟。双方完全不在一个等量级。这是中国要学习的,体量大了并不意味着谈判自然而然的提高。
当然,在再全球化过程中,中国也面临着机遇。张宇燕认为,中国综合实力上升之后,很多的国际规则要想成为真正的国际规则,不把中国拉进去是不行的,如果中国不在里面,那么这个事情就很难说影响力多大。中国的最终目标还是要融入TPP中去。美国的终极目标也还是要中国进去。TPP最终要接受中国,否则不是一个完整的体系。这就是因为中国的分量和规模。还有一个机遇来自美元本身的问题。美国进入一个顶峰平台期,达到了顶峰状态。美国未来走向,取决于欧洲、俄罗斯还有中国,是多个变量之间博弈的结果,总体来看美国在走下坡路。
中国加入TPP还是要循序渐进,现在中国要一下子进去,要达到它的标准是很难的。这里面有两个问题:一是中国的能力问题,我们可能也想做到,有些东西也希望达到。比如,中国一直想保护知识产权,但是能力不够;还有一方面,涉及到竞争规则有歧视性,比如说原产地原则、纺织品弹性条款等等。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马上加入TPP,而是要把中美双边投资协定先谈下来。首先要签订中美BIT(中美双边投资协定),其次签订中美FTA(自由贸易协定),完了之后再参加TPP。TPP本身相对来讲,是有一个长远目标,中短期还是放在BIT,明年或在奥巴马任内有了结果,然后再谈FTA。如果后两个能谈下来的话,加入TPP可能就是一个顺理成章的结果。
另一方面,中国也在推动规则制定,比如,成立金砖国家银行,这主要为了加强新兴经济体的联系,提高未来谈判的筹码。几年以后,中国可能是世界最大的经济体。中国现在出口总值位居世界第一,进出口总值同样居世界第一,如果把中国排斥在外,世界贸易体系就不能完整。更何况逼急了之后,金砖国家可以成立一个平行的体系,这也是很多西方政治家、经济学家和一些研究所的研究报告都谈到,TPP最大的风险就是把中国和其他金砖国家逼得另搞一套平行体系。
总之,全球化和未来的发展是一个再全球化的进程,核心还是制定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