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河流
2014-05-04刘庆邦
刘庆邦
草原上的河流
刘庆邦
刘庆邦
作家名片:刘庆邦,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长篇小说《断层》《远方诗意》《平原上的歌谣》等五部,中短篇小说集、散文集《走窑汉》《梅妞放羊》《遍地白花》等二十余种。短篇小说《鞋》获第二届鲁迅文学奖。中篇小说《神木》获第二届老舍文学奖。
夏天,我来到呼伦贝尔大草原,终于见到了草原上的河流。那里的主要河流有伊敏河、海拉尔河,还有额尔古纳河等。更多的是分布在草原各处名不见经传的支流。如同人体上的毛细血管,草原铺展到哪里,哪里就有流淌不息的支流。水的源头有的来自大兴安岭融化的冰雪,有的是上天赐予的雨水,还有的是地底涌出来的清泉。与南方的河流相比,草原上的河流有一个突出的特点,那就是自由。左手一指是河流,右手一指是河流,它随心所欲,我行我素,想流到哪里都可以。我看见一条河流,河面闪着鳞片样的光点,正淙淙地从眼前流过。我刚要和它打一个招呼,说一声再见,它有些调皮似的,绕一个弯子,又调头回来了。它仿佛眨着眼睛对我说:朋友,我没有走,我在这儿呢!
在河流臂弯环绕的地方,是一片片绿洲。由于河水的滋润,明水的衬托,绿洲上的草长得更茂盛,绿得更深沉。有羊群涉过水流,到洲子上吃草去了。白色的羊群对绿洲有所点化似的,使绿洲好像顿时变成了一幅生动的油画。
而南方的河流被高高的堤坝制约着,只能在固定的河道里流淌。洪水袭来,它一旦溃堤,就会造成灾难。草原是不怕的,随时敞开胸怀,不管有多少水,它都可以接纳。水大的时候,顶多把草原淹没就是了。但水一退下去,草原很快就恢复绿的本色。绿色的草原上除了增加一些水流,还会留下一些湖泊和水泡子。从高处往下看,那些湖泊和水泡子宛如散落在草原上的明珠。
在一处草原上,我见几个牧民坐在河边的草坡上喝酒,走过去和他们攀谈几句。得知,他们四人是一家人,父亲和儿子,婆婆和儿媳。在羊圈里剪羊毛告一段落,他们就带上羊肉和酒,坐在松软的草地上喝酒。他们没有带酒杯,就那么人嘴对着瓶嘴喝。他们邀我也喝一点,我说谢谢,一会儿到蒙古包里去喝。我问他们河水深不深,能不能下水游泳?小伙子答话,说水不深,天热时可以到河里游一游。正说着,我看见三匹马从对岸走来,轻车熟路般地下到河里。河水只没过了它们的膝盖,连肚皮都没湿到。马儿下到河里并不是都喝水,有的在河里走来走去,像是把河水当成了镜子,在对着“镜子”把自己的面容照一照。我又问他们,河里有没有鱼?小伙子说:鱼当然有,河里有鲫鱼、鲇鱼、鲤子,还有当地特有的老头儿鱼。老头儿鱼最好吃。那么,月光下的河流是什么样子呢?小伙子笑了,说月亮一出来,满河都是月亮,可以在漂满月亮的河边唱长调。
又来到一条小河边,我看见河两边的湿地上开着一簇簇白色的花朵。草原上的野花自然很多,数不胜数。红色的是萨日朗,紫色的是野苜蓿,明黄的是野罂粟,蓝色的是勿忘我。这种白色的花朵是什么花呢?我正要趋近观察一番,不对呀,花朵怎么会飞呢?再一看,原来不是花朵,是聚集在一起的蝴蝶。蝴蝶是乳白色,翅膀上长着黑色的条纹,一片蝴蝶至少有上百只。蝴蝶们就那么吸附一样趴在地上,个别蝴蝶飞走了,很快又有后来者加入进去。这么多蝴蝶聚在一起干什么呢?朋友们纷纷做出猜测,有人说蝴蝶在开会,有人说蝴蝶在谈恋爱,还有人说蝴蝶在产卵。蝴蝶们不说话,它们旁若无人似的,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我想和蝴蝶做一点游戏,往蝴蝶群中撩了一点水。这条小河里的水很凉,也很清澈,像是从地底涌出的泉水汇聚而成。水珠落在蝴蝶身上,蝴蝶像是有些吃惊,纷纷飞扬起来。一时间,纷飞的蝴蝶显得有些缭乱,水边犹如开满了长翅膀的白花。蝶纷纷,“花”纷纷,人也纷纷,朋友们纷纷拿出手机,拍下这难得的画面。
这样清的水应该可以喝。我以手代勺,舀起一些水尝了一口。果然,清冽的泉水有着甘甜的味道。
倘若一个人独行,我会毫不犹豫地下到河里去,尽情地把泉水享受一下。因为是集体出行,我只能和小河告别,眼睁睁地看着河水流向远方。
我该怎样描绘草原上的河流呢?我拿什么概括它呢?平日,我对自己的文字能力还是有些自信的,可面对草原上的河流,我感到有些无能,甚至发愁。直到一天晚上,我们听了蒙古长调歌手的演唱,终于找到和草原上的河流相对应的东西,这就是悠远、自由、苍茫、忧伤的蒙古长调。长调的婉转对应河流的蜿蜒,长调的起伏对应河流的波浪,长调的悠远对应河流的不息,长调的颤音对应河流的浪花……我不知道是草原上的河流孕育了蒙古长调,还是蒙古长调升华了河流,反正,我会把长调与河流联系起来,不管在哪里,只要一听到动人情肠的蒙古长调,就会想起草原上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