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津冀区域协同发展的历史文化根基
2014-04-29刘仲华
3月26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北京主持召开座谈会,就京津冀协同发展发表重要讲话,指出京津冀协同发展不仅意义重大,而且要上升到国家战略层面。正如总书记所指出,京津冀区域协同发展不仅必要、可行,而且具有深厚的历史文化根基。准确把握京畿区域的历史发展经验,对于深入贯彻落实这一重大发展战略具有重要意义。
京津冀共存于同一生态文化圈
京津冀位于华北平原北部,同属海河水系,尤其以潮白河、北运河、永定河、大清河为该区域的核心水系。这种同呼吸、共命运的自然地理环境,决定了京津冀区域在自然生态、山川水利、降水气候和资源供应等方面形成了息息相关的命运共同体。
上古时期华北区域森林植被良好,具有较强的水源涵养能力,黄土高原水土保持尚好,因而华北地区具有良好的水环境。但是自元明以来,区域内的生态破坏严重。元朝定都北京后,京城内京官争起宅第,大兴土木,并修建大量寺院,“穷极土木,侈用金碧”,造成太行山一带森林采伐过度。原本明初长城以内沿边一带“树木最多,大者合抱入云,小者密比如栉”,成化以后,商人引诱地方豪民砍伐,“伐山不下万株”,“延烧者一望成灰,砍伐者数里为扫”。森林砍伐在明中后期愈加严重,“数十年生成之木,供官私砍伐之用。即今伐之十去其六七,再待数十年,山林必为之一空。”北京的燃料需求对近处山区所形成的森林破坏也日甚,易州山厂是明代专烧薪炭供应内府的场所,由于周围森林的不断消失,其驻地也一迁再迁,易州原来“林木蓊郁,便于烧采”,到明末数百里山区已无木可采。
随着流域内植被的破坏,永定河流域夏季多暴雨、洪水,冬春两季又时常遭遇干旱。上游黄土高原森林覆盖率下降,水土流失严重,河水混浊,泥沙淤积,水患日益严重。其中,以永定河、滹沱河和漳河为甚,下游水患频繁。而永定河一旦发水,便会给北京以及河北大片区域的农业生产和人民生活带来巨大影响,可谓唇亡齿寒。为了防控和治理永定河流域的水患,便需要京畿区域协同应对。这一点在清代京畿水利建设中体现得最为明显。例如,清乾隆年间在直隶地区曾大规模开挖沟渠,以防备水患。沟渠成网,既能排除水患,又能增加水利,是农业丰收的重要保障。而这种综合治理,必须在京津冀整体区域范围内协调开展,同步推进,方能收到实效。
区域一体化由来已久
中国古代将天下分为九州,京津冀区域属于其中之一的“幽州”。西周初年,这一区域有蓟、燕两个诸侯国,燕国强盛,为后来的行政建制奠定了基础。秦汉以后实行郡县制,历经魏晋北朝和隋唐两代,该区域因处于中原农耕文化和北方游牧文化冲突交融的核心地带,政权更迭频繁,但作为“幽州”区域的整体性不仅没有被削弱,反而更因多民族文化交流的积淀,促使区域的紧密性和突出特征得以增强。
自辽代将幽州定为“南京幽都府”后,随着北京从区域政治中心向全国政治中心的转型,京津冀区域一体化逐步得以稳定和加强。金统治者仿照宋制,在畿辅地区设立中都路,除了通、蓟、顺三州属于今天北京市的范围,其他各州都位于今河北、天津一带。蒙古灭金后,改金中都路为燕京路,建元后又改称大都路,下属府、州、县几经变化,也基本包括今天的京津冀区域。明灭元后,大都路被改为北平府,永乐后又改称顺天府,辖5州22县,其中3州7县属今北京市,范围比元大都路略为缩小。在此基础上,明设京师,又称北直隶,下领五州、二十二县,除了南部极少地区今属河南、山东外,基本上就是今天京、津、冀的范围。清承明制,顺天府的范围基本没有变化,但由于清朝以满洲为统治主体的政治特点,承袭明朝京师的直隶空间范围向北有所扩大,主要是增加了承德府和口北三厅。直隶的最高长官直隶总督驻守保定,与北京互为犄角。
自辽金以来,京畿区域日益增强的一体化趋势,不仅有利于京畿区域社会的综合治理与稳定,有利于区域资源的配置与协调,有利于北京作为全国政治文化中心地位的巩固与加强,同时也促进了京畿区域文化的形成。
区域经济联系密切
京畿区域自古以来的经济联系就非常密切,尤其自明清以来的京津冀地区在农业、手工业发展,以及商品流通、市场发育等方面具有紧密的联系和互补性。以农业为例。辽金以后,为维护京师稳定和满足庞大消费市场的要求,京师中央政府对京畿区域农业的发展起了巨大的推动作用。金世宗重视京郊农业,采取了招抚流移,鼓励耕垦,开辟水田,改进生产工具等一系列措施。元世祖则专门设立主管农业的劝农司,推广农业技术,改进农具,兴修水利。至元二十年(1283)后,又先后开凿通济、会通、通惠等运河河段,使漕船直达大都城内。明初在北平府属十几州县创置军屯即达342处。永乐年间,除迁移江浙富户3800户充实北京宛平、大兴外,还迁移山东、山西州县平民屯种北京州县。清入关之初,为恢复京郊农业,劝民复业,鼓励耕种,康熙帝曾亲自种植一块稻田,培育京西御稻,并加以推广。雍正中,怡亲王允祥总理京畿水利,在京东、东南诸州县设营田专官,募农耕种外,又在水利营田府下分置京东、京西、京北、京南四局,以加强对京畿水利的开发和管理,使顺天府州县扩大稻田13.3万余亩。
历代京郊农业的发展和粮食生产基本满足了京畿农业人口的需求,稳定了州县人民生活秩序,还为北京城市提供了一定数量的粮食和农牧产品,丰富了城市粮食消费市场和供给。尽管京师粮食供应还需要江南漕运的大量接济,但京畿区域自身的农业生产还是为京师的稳定奠定了不可或缺的基础。除农业之外,京畿对京城各方面物资需求的服务也体现了这一区域经济联系的紧密和互补性。诸如“糠鼓、煤炸、棒粟、麦穗、稻皮、简麻、芦苇、萄秸、蒲草、荆条、鹿食、黄豆秸、马连根、活兔、羊、鸡、挤乳牛,及各骤站、递运所置买马、驴、牛车、铺陈什物等件,砍柴、修坟闸夫、防夫、馆夫、膳夫、天财库等项夫役”,都需要顺天府及周边府县提供。尤其重要的是,京畿区域的经济稳定直接关系到国家的安危。元朝末年,京畿连年干旱,粮食严重歉收,使饥民遍地,直接影响到大都城市的粮食供应,最终威胁到元朝统治的稳固。明末,在京郊州县,尤其是大运等仓储所在的通州被满洲后金军攻陷与焚掠之后,京师粮食供应已极为紧张。崇祯末,因粮食紧缺,导致政府对京师贫民的赈济减少甚至停止。
城市发展相互依存度高
自元明清以来,由于京畿区域内北京作为全国政治中心、文化中心和商品消费中心城市地位的存在,因此该区域的城市发展和空间布局一方面深受京师政治文化的影响,另一方面也因经济联系而存在着高度的相互依赖性。
例如,自古以来作为“关山带河,联络表里,控扼燕蓟,四达之冲”的保定,北控三关,南通九省,被称为“天下通道”,“京畿重地”、“北京南大门”,它的发展与北京的政治地位息息相关,在明清时期它始终是京师安危的重要保卫,清代直隶总督驻守于此便是明证。又如承德。清康熙四十二年(1703)在热河建避暑山庄,五十二年(1713),筑热河城。雍正元年(1723)置热河直隶厅,设理事同知。到乾隆中期,热河一带“户口日增,民生富庶”,“四方商贾之民,骈集辐辏,俨然一都会”,乾隆四十三年(1778)二月,改直隶厅为承德府。承德城的出现也完全是北京政治中心地位向周边辐射的结果。
从北京的经济影响来看,天津城市的发展是其中的典型。据载,天津城修筑于明永乐二年,周回九里,时为天津卫的治所所在,还只是一个军事机构的驻所。进入清代后,由于漕运尤其是海运的发展,天津成为北京物资供应的重要来源地和周转站。天津城中有来自福建的糖、鱼翅、橘饼、胡椒、鞭杆、粗碗,广东的苏木、洋碗、烟草、茶叶、香料、药材、铁锅、铜锡制品,江浙的丝绸、棉布、毛竹、纸张、绍酒、锡箔,江西的各种瓷器和北方各省的毛皮、药材、粮食、干鲜果品及其他农副产品等。天津城东门外沿河一带“米船盐艘往来聚焉”,其间“粮店、盐坨也鳞次其间”,北门外沿河一带“商旅辐辏,屋瓦鳞次”,集“针市街”、“洋货街”、“锅市街”等多种专业化商业区,被誉为“津门外第一繁华区”。经济的发展带动了城区的扩大,而天津的这一发展从根本上离不开它作为京城运河漕运转输重地的地位。又如通州的张家湾,在元代本是一个小村,自从运河对北京的重要性日益增加,张家湾就逐渐发展为北方巨镇。
元、明、清三代,北京不仅是全国陆路交通中枢,而且是水运终点,京杭大运河作为我国唯一贯穿南北的河道,迄清依然是南北交通最重要的水运干线。受此影响,京畿区域的主要城市大多分布在这些水、路运输干线的两侧。这种以北京为中心、沿水陆交通线延伸的带状城市布局,一直延续至今。
京畿文化极具吸引力和包容性
京津冀区域具有共同的文化根脉——京畿文化。无论是先秦时期的燕文化,隋唐时期的幽州文化,还是元、明、清时期的京畿文化,其核心地带都大致相当于今天的京津冀区域。
从文化影响力上看,京畿文化具有吸引力强、包容性强的显著特征。长期以来一直是中华多民族文化交流、融合的舞台。先秦时期,燕地在原有燕氏族文化的基础上,吸收融合了东胡或山戎等北方部族文化,形成了燕文化慷慨悲歌、正道直行、好气任侠的精神风貌。魏晋十六国到隋唐时期,各少数民族更是大举南下,入主中原,幽蓟地区轮番被北方民族和中原政权所占领,胡汉杂居的局面更为突出。民族文化的不断交流,进一步促使燕蓟地区的文化具备了容纳农业文化和游牧文化的强大包容性,进一步增强了这一地区的吸引力和凝聚力,同时也为辽金以后这一地区成为政治中心和民族文化交流中心地位的确立奠定了基础。辽代,辽太宗将幽州定为“南京幽都府”,后改为析津府,以契丹族为代表的草原文化再次进入今天的京津冀地区。女真族金海陵王完颜亮更是直接迁都北京,改燕京为中都,定名为中都大兴府。元灭金后,不仅有蒙古族文化、西域多民族文化的大量进入,而且元大都成为了当时的国际大都市。明朝建立后,儒家文化在京畿地区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清入关后,京畿地区再次成为多民族、多宗教、多地域文化交流融合的中心。因此,京畿文化既是中华多民族文化不断融合交流的成果,也是体现中华多民族文化的典型代表,而京畿文化所经历的多民族、多地域文化交流融合的历史经验和积淀,尤其是它兼容并蓄的吸引力和包容性,不仅是京津冀文化的最大共同特征,也是京津冀区域在当代协调发展、引领风范的宝贵财富。
(作者:北京市社科院历史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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