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井泽三重奏

一重奏：自然之声

有人说，轻井泽从森林漫步开始，也以森林漫步结束，这一点都不为过。

由零下几度的北京进入17℃的东京，路旁黄红相间的树叶让人感觉时光倒流。

似乎是为了印证张静初“东京的生活节奏快，红绿灯四面八方，街头人很多”的说法，夜晚的新宿有种“迷失东京”的感觉。在街道上穿行，高楼大厦和霓虹灯让人仿佛一只迷失的青蛙，怎样挣扎都不如守住眼前的世界。而这“迷失”之余，六本木的21_21设计美术馆却把我带入另一个断点。这座由安藤忠雄设计的外观朴素的石头建筑里光线斑驳，新宿和银座的炫耀及多彩都被隔绝在外。我们赶上“Toward a DESIGN MUSEUM JAPAN”的展览，其中一组展品清晰地表达了“未来是化工产品的终结，要回归的还是自然”的理念。让人最感动的还是正在播放的关于日本手工艺人的视频：编草的老人、锤炼剪刀的铁匠、做粽子的妇女，故事的背景都选择在雪中的日本乡村，每个故事都以每个艺人的双手特写结尾——刻满岁月沧桑的艺人之手……坐在旁边看视频的青木先生见我有些触动，忍不住跟我分享他的感受：“回到自然中是很多都市人的愿望。”

搭乘长野新干线，由喧嚣的东京进入轻井泽只要一个多小时。在东京国立新美术馆喝咖啡时遇到的年轻人长谷川雄生告诉我，从他爷爷那代人开始，他们全家人就喜欢去轻井泽，夏天避暑，冬天滑雪和泡温泉。我无意中问轻井泽最吸引他的是什么。他说是星星。东京的星空属于霓虹灯，而星星才是轻井泽星空的主角。

从月台走上来，未出站便感觉到这里的温度比东京低了很多。透过车站的玻璃，车轨滑向远方，四周静悄悄的。不远处，是浅间山的身姿，这是轻井泽的一座活火山，其山顶喷烟是全日本有名的景观。坐上前往虹夕诺雅轻井泽度假村（HOSHINOYA Kamizawa）的大巴，掠过一些住宅、超市和加油站，很快进入山区，虽然只有十公里的路程，但老司机慢慢悠悠地在平缓的路上开了将近二十五分钟才抵达。

下午四点，太阳最后一跳，隐去了，轻井泽迅速黯淡下来。张静初对轻井泽的第一印象也是黄昏：“进入山区，灯次第亮起，但所有的灯都不扰人，此时，你才有机会静下心来，听听鸟儿和虫子的呜叫声。”想必她是一夜好眠。

如果不怕早起，可以事先向下榻的酒店前台预订Picchio的生态旅游路线。Picchio将轻井泽的野鸟森林作为据点，实施对在轻井泽生活的熊类的保护管理。当然，不只是熊，这片野鸟森林有丰富的动物和植物，但任何采集活动都是被禁止的。遗憾的是，此时天气还有些凉，植物和树木依旧枯黄，我很想看到的飞鼠也悄无踪迹。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对轻井泽的认知：轻井泽从森林漫步开始，也以森林漫步结束。

即便在当地最繁华的旧银座街闲逛也看不到东京街头万头攒动的景象。街道不长，从街头能望到街尾，两边密密地排列着小吃店、咖啡馆、精品屋和品种齐全的土特产店。张静初骑着单车在路上轻松地闲逛，如果不是摄影师镜头的“咔咔”声响，路人们会对此视若无睹。而谁也没有想到，街道的尾端居然就是挺拔的冷杉和落叶松构成的森林，走进去，仿佛置身于地上铺满青苔的“巫师隐藏的森林”。灌木密林中漂泊着森林薰香的山中小屋，每一栋都依势而建，设计各异，或古典，或现代，或和风，或西洋，几乎没有一间相同，但都最大限度地与自然融合。

位于盐泽湖附近的绘本森美术馆则以“德语花园”（Blumengarten）为中心，走进园区内，身之所在便是到轻井泽的大自然景观。展馆零散分布着，第一展馆很适合有欲望了解“欧洲绘本”来龙去脉的客人。当然，如果你有足够的时间，不妨坐在图书馆内欣赏这里收藏的欧美以及日本的绘本，虽然1，800本的数量，难免会让绘本爱好者无从下手。

旧三笠宾馆是轻井泽度假的渊源。从旧银座街到旧三笠宾馆的路上，司机指着前方狭长且布满松柏的公路说：“这是轻井泽最美最安静的小路，也是日本最美的十条小路之一。”小路幽静笔直，一眼望不到边。穿越了林间公路，抵达旧三笠公馆，这座建于1905年的西式酒店现已停业，但作为日本唯一现存的木结构欧式宾馆建筑，被认定为日本重要文化财产。走进宾馆内，你还能看到保留下来的枝形吊灯、铺贴英国瓷砖的冲水卫生间等当时最先进的家具设施，而这一切却代表着百年前的“现代”。

同样让人心生好感的还有南轻井泽Taliesin公园内的贝内（Peynet）美术馆、深泽红子野花美术馆以及轻井泽高原文库。Taliesin公园是一座人造的公园，大片草地、英式玫瑰园、小动物园都围绕着盐泽湖而建，是休闲散心的好地方。贝内美术馆隐身在树木后方，由以前的别墅改装而成，主要展示法国插画家雷蒙德·贝内（Raymond Peynet）的作品。深泽红子野花美术馆由过去的轻井泽邮局改装而成，感觉同样像是一幢私人别墅，外头的绿草皮上摆放的长椅让人忍不住小憩片刻，而里面主要展示的是日本画家深泽红子的作品。据悉，深泽红子夫妇移居轻井泽后，喜欢野花的深泽红子画出了大量以高原野花为对象的作品。

二重奏：你好，美味

在轻井泽，我们吃到了至今仍念念不忘的食物。而追究其食物美妙的秘密，除了信州食材的天然， 还有厨师和农庄主对美的追求：更健康，更自然，更天人合一。

怀石料理是日本人的大餐，其基础是新鲜食材。食材按时令分类：尝鲜、盛级（当季）、过季，而过季的食材是不会出现在怀石料理中的。那晚，在嘉助餐厅，我们惊叹于鲑鱼肉的鲜嫩细腻以及牛肉入口即化的口感，于是，将信州牛肉放入火锅后开始计时，然后得出结论：12秒便可捞起食用。在餐厅工作的台湾女孩Amanda不厌其烦地解答我们各种各样的困惑，比如，桌上的豆腐原来是用芋头做的，有时厨师也会用葱捣碎制作。张静初看上去胃口很不错，她不吃牛肉，因此错过了“每日吃一个信州苹果的和牛”，但她很喜欢这里，因为“每一道菜都像是艺术品，餐具也讲究”。

我们的意外惊喜是由Hotel Bleston Court的滨田统之大厨带来的。在离开轻井泽的前夜，我们有幸在只有九张餐桌的星野Yukawatan餐厅品尝了一顿由日本厨师制作的法国大餐。

走入大门，门厅墙上挂着滨田统之的奖杯和绶带。这位在日本本土学习法国料理的大厨曾获得博古斯法国料理大赛的第三名，而在此之前，从没有亚洲人获得过此荣誉。未曾谋面，便屡屡听到有人夸赞他“人帅食物美”，凡此种种描述，在食物出场之后，感觉神话也会变成现实。

一顿晚餐像是一次大揭秘，而谜底往往在意料之外。比如头盘的六道小菜，是排成一字形登场的，因小菜的冷热程度不一，盛放食物的石头器皿的温度也相应地不同。在客人就餐过程中，滨田大厨会偷偷地观察客人对食物的反应，如发现客人一筷不动，他会由腼腆的日本人变成热情的法国人，到桌前询问客人原因。餐具是可以传递快乐的，这是滨田的观点，他特意邀约了日本新锐设计师青木良太先生帮其进行创作。当然，一有空闲，滨田会走进信州的山里，与负责供应餐厅食材的农庄主沟通。“了解自己制作的每一道菜肴的出处是厨师的责任”，这是滨田的价值观，显而易见，信州的农庄主没有辜负他。

作为短暂旅行的客人，我们无需进入北信州山区，只要跑到轻井泽的春榆广场“永井农场”小店，就可以买到代表当地的美好食物。这家农场的产品产自轻井泽北面东御市种植市场，由于当地日照充足，降雨量少，农药和化学肥料的使用几乎为零。在店内墙上，我看到了这样一句话——“我很自豪我是一个农民”，照片中年轻人的笑容让人喜悦，精心培育的大豆、大米像拥有了生命。而这句话，更是让我找到在六本木的21_21设计美术馆观看那段民间艺人视频时的共鸣感。

三重奏：温暖之水

轻井泽是一个有温度的地方，夏季凉爽，冬季温柔，不仅令身体愉悦，更给作家们带来创作的灵感。

夏季，轻井泽因高海拔和森林密布，温度总要比东京低上10℃。但让游客慕名前来的，还有冬季热腾腾的温泉。

轻井泽所在的长野县以地狱谷野猿公苑温泉著称，也就是红脸雪猴最喜欢泡温泉的地方。但在轻井泽，我们并没有见到这些可爱的雪猴。据当地老人说，早些年，猴子也常在此出没，不知什么原因让它们现在失去了踪影。

轻井泽拥有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当地的浅间山至今轻烟不断。而位于山谷间的以温泉涌出而命名的“汤川”则成了温泉旅馆的“供应商”。据了解，汤川长约12.4公里，其源头则是轻井泽的白丝瀑布。但轻井泽最古老的温泉旅馆当属云场池附近的Tsuruya Ryokan，酒店只有24间客房，其中15间依旧保持着“和风”风格。作为一间拥有四百多年历史的温泉旅馆，Tsuruya Ryokan吸引了许多日本作家在此地下榻，其中包括日本京都小说家堀辰雄。据说他在旅馆疗养期间，深受“推开窗户，即是花园，在房间内能清晰地感受到轻井泽的季节变化”这一日常情景的触动，由此撰写了小说《美丽村庄》。

与文学家结缘的不只是Tsuruya Ryokan旅馆，距离轻井泽三十多分钟的小诸市（Komoro）中棚庄（Nakadanaso）是日本诗人岛崎藤村的文学宾馆。中棚庄温泉旅馆于1898年开始营业。由于诗人岛崎藤村曾在此写下“初恋如同苹果的味道”的诗句，从那时开始直到现在，每年十月至次年五月，旅馆都会隆重推出“初恋苹果温泉”，将有名的信州苹果放入温泉内。保留下来得不只是苹果，还有日式的榻榻米、穿着和服笑成一朵花的日本老婆婆，甚至连进入温泉前还都保留着传统木桶冲浴的方式。

星野温泉开泉在大正三年（1914年），是建造神灶的师傅们艰辛地挖掘出高质量温泉之后开建的。最早的星野温泉旅馆是传统的日式风格：房间内是榻榻米，泡一晚“汤”送两餐，早晚餐没什么变化，客人自理房间服务。但这显然和轻井泽的“时髦”气息有些脱节，于是在十年前，星野集团邀请建筑师进行重新规划和设计，新的虹夕诺雅度假村诞生了。

在新度假村内，你能处处感受到设计师的巧思：园区内的树上悬挂着小盒子，那是为飞鼠而搭建的巢穴。每次我们经过桥畔的一棵树时，总会有员工告诉我们，这棵树在原本规划中是要被砍掉的，但它是飞鼠的家园，砍掉这棵树就等于断了飞鼠们的滑翔路线，让它们无处觅食。当然，让人吃惊的是酒店的垃圾分类，共有22种，生鲜类垃圾会被直接送到牧场，保证垃圾了百分百的回收。

在寒冷的季节，要走上颇长一段路才能抵达度假村的蜻蜓之汤露天温泉，这像是一种能量守恒，所谓要收获必要有付出，当然，这是我的暗自揣测。蜻蜓之汤温泉早上9点～10点是住店客人的专属时间，和晚上泡的冥想温泉相比，这里更具有日本温泉的气质。男女汤池粗粗地隔开，氤氲的热气弥散在山间，冷冽的空气让人迫不及待地跳进去。等人静静地浸泡进花岗岩石包围的温泉，呼吸着自然的空气，看着远处树木颜色光泽的变化，听着寂静的鸟叫声，你会觉得，这才是轻井泽的本来面目，让赤裸的你成为自然之子。

Q：《悦游》 A：张静初

Q：轻井泽哪些地方让你印象深刻？

A：轻井泽虽然地方不大，但很丰富。比如浅间山北侧的逐鬼园，这是一座天然火山，我们从火车站出来，搭出租车二十多分钟就到了。当地人告诉我，两百多年前，浅间火山大喷发时在山北侧遗留下了这个长12公里的熔岩，由于形状怪异，好像恶鬼从地下冒出，所以才被人叫作“逐鬼园”。我走在园里还能看到细烟从地下神奇地冒出来；白丝瀑布也很壮观，那是一个很宽的瀑布带，虽然落差很小，但水流细如白丝，从青苔上淌下来，更像是一处好看的人工景观。”

Q：你现在还保留的在轻井泽的味觉记忆是什么？

A：当然是嘉助的怀石料理。比如生鱼片、火锅以及最后甜品，都非常讲究。而且这里的食材很新鲜，我很喜欢当地的苹果汁、梨和生鱼片。怎么形容？比之前吃到的口感都好。

Q：与之前的怀石料理相比，这一次有什么不同？

A：对我来说，每个地方的怀石料理都不一样。但这儿的怀石料理我印象最深：每一道菜都像是艺术品，餐具特别讲究。我们的就餐过程很有意思，每道菜上来，我们先评价半天餐具，然后才开始下筷子。其实，我比较困惑的是，他们究竟有一个多大的厨房才能放下这么多餐具？！我个人的感觉，这里所有的厨师都像微雕艺术家，他们雕刻出来的精致小花和小叶子简直让人不忍下口。

Q：对轻井泽的印象和东京有什么不同？

A：完全不同，东京是个大都市，生活节奏很快，街头人很多，红绿灯四面八方，眼睛根本看不过来。像东京这种地方，你只有在一些精致的小店，或者在表参道逛街时，才会感受到一点点宁静。但到了轻井泽，我充分感受到日本人们对美和生活的极致追求，才了解到他们最认同的生活方式。这里自然、建筑、食物以及人的关系，一点也不矫情。当地人似乎特别擅长使用灰色调，你看他们的建筑，灰色、黑白灰和棕色，这些灰暗的颜色都能运用得都特别雅致。

Q：对你来说，什么样的目的地是值得一去再去的？

A：我觉得自己还是偏爱文化之旅，比如像巴黎，你能做得事情很多，可以去博物馆、看演出、听音乐会，或者在街头小酒吧在咖啡馆听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