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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老的乡愁

2014-04-29张璐

星星·诗歌原创 2014年11期

台湾诗人席慕容所说“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从古至今,中国的诗人仿佛总是走在回乡的路上,中国人的故乡也总是在诗人们的回忆与想象中被拼凑得更加生动丰满,而中国人的乡愁则更是在各种漂泊者的浅吟低唱中历久弥新、绵延不绝,恰似那轮亘古不变的明月——年年望相似,岁岁人不同,这使得思乡成为中国诗歌经久不衰的永恒主题。正如台湾诗人席慕容所说“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永不老去”。打开《寻找乡愁的版图》,浓烈而真切的怀旧情绪扑面而来,诗人们沉浸于对故乡的诗意怀想中,一遍遍深情回望、寻找着自己的故土家园。诗人们对故乡的遥望与追忆,既延续中国文学传统中的思乡母题,又展现了现代人特有的思乡情结。

对于乡愁,鲁迅在他的《〈朝花夕拾〉小引》中指出:“我有一时,曾经屡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菱角,罗汉豆,茭白,香瓜。凡这些,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乡的蛊惑。后来,我在久别之后尝到了,也不过如此;惟独在记忆上,还有旧来的意味留存。他们也许要哄骗我一生,使我时时反顾。”,乡愁不老其实是故乡的味道不老,这种味道是根植于泥土的家的味道。它既来自于那只催人归家的“花椒树上的然虫子”:“然虫子叫醒了秋天”“秋天来了”“我想回家”(雍措《花椒树上的然虫子》),也来自于那“一朵一朵积攒着热情”“以美丽花蕊为家乡守望”的喇叭花(刑剑君《喇叭花》);既是那片“匍匐在大地上”“能解决乡愁”“安慰心灵”的荠菜(赵长在《荠菜》),也是胡雪峰在《乡味》中所迷恋的“在舌根里生长”的“故乡的记忆”:“故乡的每一根蔬菜/只有时光和水沉淀”,“我迷恋这里的每一根蔬菜/从开花到现在”。这些诗将魏晋时代的“莼鲈之思”做了现代性阐释,而这些味道是故乡馈赠给远离她的孩子们的最实在、最无法抗拒的幸福,这幸福正像诗人丑乙所说:“只要我闭上眼睛/她便会随着惆怅/趁虚而入/将我折磨至死”(丑乙《簸弄秋词》)。

每一个人都需要一个故乡,从那里启程,走向远方,但一个远走他乡的人,再简单寒伧的行囊里也要装满故乡,乡愁不老其实是思乡的心不老。对于人类来说,没有什么地方能比人的心更高,佤族诗人张伟锋的《必须把你放在最高处》要把自己的故乡安放在“最高处”那里“远离尘埃”,那里“空旷”自在“没有谁能阻挡”,他愿将故乡葬在“最高处”这样他与故乡便可相依相守了,在“抬头”“低头”之间诗人对故乡的依恋之情便跃然纸上。而诗人郭金龙的《流淌在春天的话语》则将故乡安放在有月光朗照的梦里:“月光要是好呢/窗外树的影子就会很好/梦就一定很好/田垅里的嫩芽开始鼓动/来自骨子里的反叛/那些静静的事物/都在躁动不安”,梦里的故乡静谧甜美又生机勃勃。这些诗是现代人的《静夜思》,把故乡放在心上写成诗是现代人对故乡的礼赞,诚如诗人郭金龙所说:“家在纸上/零距离”(郭金龙《走过田野》)。

当现代人为了各种理由走出故乡,将她遗弃在千里之外时,故乡的父老乡亲却用生命守护着那片古老而宁静的土地,坚守着那些温暖的带着泥土气息的回忆。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于斯死于斯,他们安分守己,乐天知命,他们才是故乡真正的灵魂,我们对故乡的思念有时更多的是对他们思念,乡愁不老其实是坚守故乡的人不老。于波心的《初秋》为我们诗意地描绘了一幅月下耕作图:父亲的“犁铧像小小的船/掀开夜的海洋/那些善良的时光/在父亲的汗珠里闪烁/月光佝偻着腰身/黄牛在前父亲在后”。这位父亲是中国农村千千万万父亲的真实写照,他们勤劳善良、隐忍沉默,他们用粗糙的双手喂养出儿女们精致的思想,而子女对父爱的理解与接受是以时间为成本和代价的,正如于波心所说:“岁月的拉链一旦打开/那些疼痛/迎面而来”。而山夫的《你就是故乡》则是现代人《游子吟》,诗人用“一根针”牵起对母亲的思念:“虽然你走进遥遥的远方/我竟然珍藏住那些/夜晚的日子以及灯光/映照今后每一段路程”,在诗人眼中母亲就是故乡。在诗人们的记忆中,那些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们仿佛定格在了某一段时光里,永不老去。

然而,时代的巨手正急剧地改变着乡土中国的面貌,城镇化步伐的加快以及许多地方急功近利的经济追求和政治需要,使得传统意义上的许多乡村逐渐萎缩,甚至消失,中国人的故乡已变得支离破碎、模糊不清,面目全非。承载乡愁的土壤正在被蚕食,坚守乡土的人正在消亡,每一个中国人都有失去故乡的危险,于是现代人的乡愁中更多地掺杂了对已逝故乡的缅怀以及失去故乡后内心的挣扎与无奈。丑乙的《行走在故乡的春天(二首)》中的《引导》抒写的就是现代人只能在想象中拼凑故乡的无奈与怅惘:“闭上眼/给春景排上队/让它们行走于我的诗行/当我把故乡的每一个角落都温情地抚摸一遍后/触及的/不仅仅只是想象中的形状//那是一个拼凑起来的风景/麦田、炊烟、野草以及长短不一的阳光/还有那片泛绿的土地/正逆着河流/延伸向远方/走在一个慢慢消失的方向上”,“最终/被记忆所逼/我只能/把心里残留的一些想象当作春的引导/并说:瞧!/那一片肥硕的土地/我未曾遗忘”。这样的失落感不同于农耕时代游子暂居异地的乡愁,而是一种将不能再回到故土的诀别感伤。

纵观这卷诗歌,我们不难发现每位诗人都在文学传统的影响下对乡愁进行着现代人的书写。尽管现代的乡愁正在遭受时代的挤压以致变味、变形,但现代人对诗意地栖居与生活的渴望并没有衰减,现代人为漂泊的灵魂寻找归宿的脚步也并未停止;尽管在时代变迁中继续传唱古老的乡愁,用诗歌坚守乡愁的版图,对于每个乡土诗人来说都显得过于沉重甚至显出了几分悲壮,但中国诗人的一缕乡愁仍吟唱至今,再多的重复也不显疲倦,中国诗人的一脉乡心仍辗转反侧,再多的书写也不失其真诚。尽管当代中国乡土诗人在突破传统局限与直面乡村现实等方面仍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尽管本卷诗歌中的一些作品存在着激烈的情绪书写妨碍主题深化对乡愁本质的透视,使乡愁的表达书写流于浅表过于表面化,缺少深层的文化内涵及现实观照等问题,但这些诗歌的存在却极具启示意义:它们在提醒着中国人,故乡正在变成我们想回却回不去的地方;它们也在催促着中国人,为故乡这个温情的存在找个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