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国共缠斗大西南
2014-04-29黄道炫

1935年,长征中的中央红军进入西南地区。1月,中共中央在贵州召开遵义会议,毛泽东进入中共核心领导层,并在会后逐渐成为红军的实际领导者。此后,红军与蒋介石亲自指挥的国民党军在西南地区周旋。
国民党军欲一举置红军于死地,而红军则要在困境中奋力图存,双方之争战,一波三折,令览史者荡气回肠。最终,红军在金沙江脱出包围圈,扬长而去。对这一段历史,有关的解读可谓汗牛充栋,人们大多也耳熟能详。应该说,现有的集体记忆基本勾勒出了历史原有的风貌,但细细追究,其中确也不乏后人的敷衍和讹传。在这样一场国共激烈对垒的交锋中,现有的解释体系很少听到中共对手方的声音:他们的行动、判断及内在冲突如何影响着红军的命运,许多问题还不能得其详。所以,尽可能通过更多背景、环节和细部的呈现,进一步全面准确认知这段曾经如此惊心动魄的历史,或仍有其相当的空间在。
失利土城
1935年遵义会议后红军的第一仗,是土城之战。遵义会议后,中共中央常委分工,毛泽东成为周恩来在军事指挥上的协助者。鉴于周、毛的个性、特长、经历、企图心等多种因素,毛泽东由此开始向着军事指挥的事实负责者迈进。按照中共的原定计划,红军在会后继续北向,准备进入四川,争取与活动在川陕地区的红四方面军会合。此时,经过连年混战,刘湘在“二刘之战”中击败刘文辉,成为四川盟主,四川控制权已有定于一尊之势。中央红军进入四川,对其形成巨大威胁,为阻挡红军,刘湘组织“川南剿总”,派潘文华为总指挥,进驻泸州,集重兵于赤水、古蔺、叙永地区,沿江堵截,同时派出精锐部队大举入黔,计划与中央军、黔军配合,于“黔境乌江地带围歼”红军。
1月20日,中革军委下达《渡江作战计划》,提出的红军目前基本作战方针,基本还是以武力打击南京中央军及川黔地方部队来实现自身目标,硬碰硬意图明显。根据这一方针,红军向西挺进四川,下旬进至川黔边境的土城一带。此时,入黔“追剿”红军的川军也跟踪而至,中革军委决定在土城集中力量对川军发起突击,迅速干脆消灭对手,为进入川南创造良好条件。
28日,红军与川军六个团在土城激烈交锋,战斗持续一天,红军未能达到消灭对手的目的,增援川军还在源源赶到。29日凌晨,中革军委鉴于战斗已难以继续,下令全军西渡赤水河,撤出战场,是为一渡赤水。
土城之战,后人回忆当年毛泽东在扎西会议上的总结是:“这是一场拉锯战,消耗战。我军没有消灭川军,反而受到很大损失,不合算,也可以说是一场败仗。主要教训有三:一是敌情没有摸准,原来以为四个团,实际超出一倍多;二是轻敌,对刘湘的模范师战斗力估计太低了;三是分散了兵力.不该让一军团北上。我们要吸取这一仗的教训,今后力戒之!”土城之战是红军与四川地方部队的第一次交手,毛泽东等红军指挥者从中体会到川军远远超出黔军的战斗力,原定的由四川北上与四方面军会合的计划不得不重新检讨,实际上,红军此后一段时间在赤水的徘徊相当程度上就是在犹豫中抉择的产物。
红军渡赤水西进后,很快发现形势十分不利。川南泸州一带是四川的繁盛之区,也是川军集中防御地区。红军进入川南后,连续遭遇川军截击,处境艰难,此正如蒋介石当时在日记中幸灾乐祸所写:“匪向西窜,受川军此次土城之打击,则其愈西愈死矣。”
中革军委决定,暂缓北渡长江,改在川滇黔边机动作战。1935年2月7日,中革军委致电各军团,要求迅速脱离四川追敌,改向川滇边的扎西(今威信)地区集中。中革军委由此改变原先的渡江计划,准备在川滇黔地区创造新苏区。随后,红军进入扎西地区实施整顿改编。
暗藏机心
红军在扎西停留数日,大幅压缩编制,除红一军团外,取消师一级编制,全军编为16个团。当红军整编时,虽然四边敌军环绕,却几乎没有受到大的干扰,个中缘由,在于南京中央和西南地方对红军的围堵行动各怀心思。
蒋介石以“追剿”红军为名进入西南后,染指西南的欲望日渐强烈,贵州成为其首选的突破口。和云南、四川相比,贵州地方势力相对较弱,中央军因利乘便进入贵州后,蒋即开始部署控制贵州。中央军进入贵州后,以防堵红军为名,集重兵于贵阳附近,既防止桂系与其争夺贵州,又逐步排挤王家烈对贵州的控制。这一点,陈诚当时在给蒋介石的电报中说得很清楚:“职意伯陵所率之中央部队,固应努力于追剿,以引起地方部队之观感,而资表率,但贵阳仍不可轻于放弃,似可以后方为名,控置一部作为根据,将来西南之军政上裨益必多。钧座总揽全局,示人以公,或不便出此,可否由职秘密示意伯陵办理。”
南京中央暗藏机心,四川、云南乃至贵州地方势力自也明哲保身。孙渡曾向龙云报告:“目前各方友军,多据城固守,所报匪情,大多未确……如部署未周,轻率猛进,倘为匪所乘,后患堪虞。”而且川滇间又各怀心思。当川军尾随红军入滇时,就遭到滇军的堵截,催其部队“离开滇境”。
由于各方部队按兵不动,红军得以从容计议下一步行动。注意到贵州地方力量相对薄弱,中革军委决定二渡赤水,再返贵州。中革军委发布书告解释红军回师的动机,指出由于川滇军阀的拦阻,红军停止向川西北发展,改在“云贵川三省地区中创立根据地”。二渡赤水的目的仍是要在西南三省中寻找立脚之地。
2月18日至21日,中央红军先后在太平渡、二郎滩一带渡过赤水河,重新进入贵州。黔北此时只有王家烈的黔军驻守,战斗力不强,红军进入黔北后,势如破竹,24日进占桐梓,26日占领娄山关,次日二占遵义。
当红军在滇黔边境停留时,蒋介石一度对局势显得乐观。在日记中记有:“匪情迫其窜入川西蛮地,陷于绝境”;“朱匪被滇军堵围或已解决也”。从蒋介石一面言,既要乘“追剿”红军之机,将力量渗透进西南地区,并逼迫地方部队为“追剿”前驱;另方面,蒋又深知仅靠地方部队不可能达到消灭红军的目的,中央军的加入仍然必不可少。所以,2月10日,他电告薛岳不可一味避战,指出:“军阀土匪如任其自杀,必有一伤,且必为军阀惨败无疑,结果徒增大匪势,恐中央亦无力收拾矣。故中央军此时万不可稍存观望,虽遭人疑忌,亦应努力为之。否则,亦坐以待匪之次第剪除耳。”蒋介石既有力量倾轧的私心,又要承担、体现中央的责任和高度,其间的拿捏、把握,颇费心机。
身为“追剿”部队前敌总指挥,薛岳和蒋介石想法不尽相同。薛非蒋介石亲信,曾在广东参加多次反蒋战争,第五次“围剿”时始获蒋征召,从西线进攻中央苏区。中央红军西进后,薛部以其兵力靠西的位置,顺理成章地被蒋介石安排为“追剿”的主力,薛以其出身广东的身份,和两广、西南打交道有蒋介石其他部将不具备的优势。但是,正因为薛与蒋若即若离,所以,他对于蒋介石抢夺地盘、保存实力的一面积极执行、领会很快,而对“追剿”红军则相对被动、意存观望。而且,国民党军长途追踪红军入黔,虽未与红军直接发生大的战斗,但沿途逃亡甚众,据报:“中央军初入黔时,每连兵只二三十名,刻已招补,亦只五六十名,枪仍二三十支。”军事上确也有整编的需要。以此,中央军主力迟迟滞留于乌江一带,黔北空虚。
红军觑破国民党军薄弱环节,从川黔边境东返,令蒋介石颇为担心。2月24日,蒋介石致电薛岳、周浑元,严令其全力追击红军,不得再事延误。在蒋介石严词督促下,国民党中央军逐渐改变入黔后的长期迟滞不进,对红军保持更紧迫的追击姿态。3月2日,蒋介石飞抵重庆,就近指挥战事。
新战略目标
二渡赤水后,为尽可能减少对立面,红军对建立川滇黔地区根据地的计划作出微调,将中心缩小为黔北地区。这样,因不威胁川、滇两省,川滇方面“进剿”压力可望缓解,黔军又不足以构成威胁,影响计划实施唯一的关键就在蒋介石的中央军。所以,3月上中旬,红军将打击重点放在中央军方面,双方的较量进入白热化阶段。
3月5日,朱德下达《各军团集中鸭溪的作战部署》电令,要求红一、红三、红五军团和干部团在鸭溪地区集中,准备在遵义、仁怀道上突击国民党中央军入黔主力周浑元部。红军集中兵力啃硬骨头,战略目标当然是想通过击敌成功以站住脚跟。但是,当次日红军面对国民党军时,毛泽东判断国民党军准备充分,决定放弃原定的作战意图。此后数日,红军都在战与不战间抉择,努力寻找更有利的作战时机。
当红军在黔北瞻顾徘徊时,蒋介石对红军动向的判断也数度变化。最初,蒋认为红军再次东渡的目的是回师东进,与在湖南的红二方面军会合,这事实上是蒋介石最担心的。很快,国民党方面就侦知红军动向,5日、6日两日,蒋介石在日记中写道:“匪主力向鸭溪场集中,仍向西南逃遁,求达其原定目的乎”;“匪以西窜公算为多”。因此,蒋介石的部署也发生变化,7日,根据红军绕过周浑元部继续西进的动向,令薛岳“在打鼓新场一带之黔军严密布防堵截”。为加强对红军的压迫,蒋介石改变第五次“围剿”以来采取的谨慎战法,指示所部:“要多定各路各方之各种方案,及时不失时机,以后追剿切不可待兵力集中再攻,此次川军剿匪之得奏功效者,皆以一团一营分进截击,并未用过一旅以上之兵力……切勿再如过去以牛捕鼠之法,今后须用以鼠咬牛之法。”
蒋介石要求“追剿”部队主动出击,红军方面这时也在力求消灭“追剿”部队。3月10日,中共中央围绕着是否进攻打鼓新场国民党军发生争论,最后经过反复,毛泽东不打主张得到采纳。毛泽东不主张在打鼓新场作战,是出于谨慎,希望寻找更好机会,无论是毛泽东本人,还是中共中央集体,此时设法打击国民党中央军主力的计划并未改变。12日,中央政治局决定:红军仍应以黔北为主要活动地区,并控制赤水河上游作为转移枢纽,以消灭薛岳兵团及王家烈部为主要作战目标,对川、滇敌人须在有利而又急需的条件下才应与之决战,求得消灭其一部。13日,中革军委据此发布命令,提出:“我野战军应向西南转移,求得在转移中与在消灭王家烈部队的战斗中调动周、吴纵队,实行机动,并迅速略取与控制赤水上游的渡河点,以利作战。”
对于红军走向,蒋介石也在不断作出评估。致薛岳电中,他曾提醒:“对于渡河材料应尽量设法征集,如匪果西窜,则织金重于黔西,将来主力当向织金方面直进。……匪之行动常走曲线,其狡计或望我吴纵队主力向遵义进攻时,而彼则由六广河修文方面袭击我贵阳,亦在意中,请注意之。”蒋所说到的这一计谋,正是后来红军的实际行动,只是当蒋作出这样的猜测时,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否可能成真,因为就当时而言,他首先要对付的还是红军的西进问题。同理,当毛泽东为未来作出种种可行性的设计时,首当其冲要处理的也是如何顺利完成第一步的西进计划。战争是或然性的产物,高明的指挥者不在于事先设计好一切,而是因势利导,顺水推舟。稍后,红军与周浑元部在鲁班场展开的战斗,就是战争复杂性的一个例证。
3月15日,红军集中红一、红三、红五军团几乎全部主力部队向仁怀以南鲁班场周浑元部发起进攻,这是红军经近半个月的反复调动对手、始终未能觅得良机后落实其原定计划的一战。战斗持续了一整天,红军奋勇作战,对国民党军阵地展开攻击,但周浑元部在鲁班场早有准备,利用碉堡和工事就地固守,红军的攻击难以奏效,当夜红军撤出战斗。为避免攻坚不下遭遇反击,16日,中革军委发布命令:“我野战军决……由茅台附近全部渡过赤水河西岸,寻求新的机动。”是为红军三渡赤水。
鲁班场一战,红军除红九军团担任预备队,红一、红三、红五军团及干部团共14个团几乎全部投入战斗,国民党军应战部队达12个团,有人称其为“中央红军在整个四渡赤水期间进行的最大的一场战斗”,似不为过。红军此役未能实现打击和消灭对手的作战目标,付出较大伤亡,林彪、聂荣臻17日向总部报告的损失是:伤亡共489人,内亡团参谋长及团参谋、营长各一。连长3人,排长6人;伤营长1人,连长4人,排长10人。国民党方面战报称,红军“以全力攻我阵地,既不得逞,遂于十六日拂晓前,向仁怀、茅台方向逃窜……遗留伤兵达一千一百余名”。
对于红军方面而言,鲁班场之战不能算是一个成功的战斗。事实上,战前彭德怀、杨尚昆就曾提出:“敌人阵地工事坚固,地形对我不利,无攻破周浑元可能。似应迅速脱离当前之敌,控制仁怀、茅台,西渡以吸引滇、川两敌,寻求机动。”在高层普遍希望与国民党军主力作一较量的心态下,彭、杨的建议未得采纳。所幸红军倾力而攻,全身而退,进攻和撤退处于主动,一切尚在可控状态。这次战斗更重要的一个结果是,中共中央和毛泽东由此开始面对现实,逐渐放弃先前消灭国民党追剿部队、在黔北建立根据地的设想,转而寻求摆脱国民党军追兵、突破国民党军包围的战略目标,而在崇山峻岭的西南地区,在国民党军实力并不十分充足的状况下,要实现这样的目标,远远比前者来得轻松。红军长征中的好戏,实际是由这次战斗后,才慢慢拉开了帷幕。
3月16日下午,红军在茅台附近的渡口三渡赤水,再次向川南、古蔺、叙水方向前进,作出北渡长江的姿态。对此,蒋介石的反应是要求在赤水河东岸竭力堵截,防止红军再次东渡。17日,蒋介石两电前方,致薛岳等电指出:“匪大部已渡河向古蔺窜。……仁怀留守两团,不足可多派一团,总使此匪以后不能再回赤水河以东。……应严防匪转向赤水河南岸回窜。”可以看出,在判断红军没有准备东进的计划后,蒋介石最担心的其实还是红军南下,所以其关注重点放在如何堵截红军再渡赤水上。应该说,蒋介石的这种担心不无道理,大体也是基于经验和常识的判断,因为红军既不能打破中央军的“追剿”,西进四川又面临着川军的强力堵截,剩下的路只能是向南求得生机。
虽然蒋介石猜中了红军下一步的行动方向,但是中共当然不那么容易对付,接下来,中共在四渡赤水中充分运用了兵不厌诈这一古老兵法。3月20日,中革军委下达命令:“我野战军决秘密、迅速、坚决出敌不备折而东向,限二十一日夜由二郎滩至林滩地段渡过赤水东岸,寻求机动。”红军并没有像蒋介石预计的径直向南渡过赤水河,而是回身东向,迅速在三渡赤水靠北方向四渡赤水,使蒋介石一时间难以作出准确判断。
红军四渡赤水后,寻机南进,27日,到达枫香坝、白腊坎、鸭溪附近地区。为迷惑蒋介石,红军故布疑兵,造成将寻求中央军主力决战的假象。中革军委电示红九军团:“我野战军主力决南移寻求机动,而以九军团暂留现在活动地域钳制周、吴纵队,以配合我主力作战。”要求其次日“一向长干山,一向枫香坝伪装主力活动”。随后又数次致电红九军团,令其“在马鬃岭西北路上摆露天红标语,路侧放烟火扮炊烟,散消息,伪装我军主力,将在此地区诱敌向北出击而消灭之的模样,以便我主力借此秘密迅速向南转移”。红军主力则由鸭溪、白腊坎之间突破封锁线,向乌江边疾进。
对红军的行动方向,蒋介石和周浑元起初都判断,红军“必与我军在谭厂与鸭溪间地区决战,如其能先击破我中央军,则其以后行动,即可自由,否则亦必求突破此地区一点南窜”。但是,红军在长干山、枫香坝一带放出的疑兵,显然使蒋介石发生了误判,没有及时捕捉到红军主力,使红军得以顺利南下,渡过乌江。
加速南下
红军四渡赤水,转兵南下,意味着红军开始灵活对待在黔北建立根据地的计划。一旦抛开既有的思维定式,在崇山峻岭的西南地区,红军的活动空间将大大拓展,以南京中央军入黔有限兵力,在黔北尚不能将红军堵截住,当红军运动起来后,更是勉为其难。所以,此后的蒋介石基本是捉襟见肘、穷于应付。
3月28日,红军在鸭溪、白腊坎之间突破封锁线,随即迅速南下向乌江边疾进。31日,中央红军分别在大塘口、江口、梯子岩等渡口架浮桥渡过乌江。红军渡过乌江后,南进息烽,与国民党军在贵阳以北的息烽对峙。红军在此停留,南北东西尽可选择,尤令蒋介石捉摸不定。4月1日,他在日记中说:“匪向息烽以西地区移动,恐其又向乌江西岸偷窜。”2日日记则写道:“匪占狗汤,必向开阳东窜。”3日,又改变看法,认为:“匪向息烽退窜,其以南窜之公算为多。”更有意思的是,在3月31日红军南渡乌江当天,蒋介石就作出红军向东、向西的两种判断,致周浑元电称:“预料匪窜方向,必经开阳紫江东窜。”稍后致贺耀组电则称红军将由“息烽向西南偷窜”,但马上又提醒贺派机轰炸红军时对东边的“开阳道路尤应注意”。红军行动方向突然变得飘忽不定,令蒋伤透脑筋,所以当时他在日记中感叹:“对当面之匪自觉运用之心,已至其极矣。”
红军前锋进至距贵阳百里之遥的扎佐后,如蒋所想,摆出东进的姿态,这是相当灵活的一着。红军南渡乌江后,国民党军以贵阳为中心迅速集结,集中了李韫珩、郭思演、唐云山、梁华盛、欧震等多个师及滇军孙渡部,逼向息烽一带的红军。此时,北面和西面国民党军实力强盛,东边则相对空虚,东进阻力极小。同时,东边的红二、红六军团一直活动于湘黔边境,使阻止中央红军与红二、红六军团会合,以防红军重新对其东南基本区域形成威胁,成为蒋的一大心病。所以,当中央红军表现出东进之势时,蒋介石虽不太相信红军真的会向东进兵,但又不得不防患于未然,紧急作出部署:命令薛岳兵团和湘军何键部在余庆、石阡等地布防;令桂军一个军进至清水江以东的平越、牛场防堵;令已到达贵阳及其以北地区的第三、第一纵队和第五十三师分三路向东追击。
当蒋介石催兵东进时,红军却果断掉头,迅速西进再向南进军。对于中共而言,无论是长征出发前共产国际的指示,还是中共中央内部的决定,与红四方面军会合,向西北方向发展,均为红军长征的既定目标,其间虽有阶段性的目标制定,但总体趋向从未改变。向东发展显然和中共这一既定方针相距太远,因此中共的短暂向东更多可以理解为佯动而不是真正的去向,尤其是达到吸引国民党军向东目的后,更是如此。
4月7日,中革军委发出命令:“我野战军决以遭遇敌人,佯攻贵阳、龙里态势,从贵阳、龙里中间向南疾进。”为限制国民党军行动,红军以一部向贵阳城下进发,摆出攻击贵阳的姿态;同时指令留在黔西北的红九军团向黔西大定、毕节方向佯动:“经过各据点附近,应以一部佯攻,主力则迅速通过”;“不必各天强行军,走两三天,择一地形复杂之处盘旋一天,以便迷惑敌人,利我前进”。这些动作旨在将国民党军主力抑留于贵阳附近,红军主力则从贵阳东边南下,以急行军方式向滇黔边境挺进。
由于红军疑兵的影响,蒋介石对于红军的行动方向,预判完全错误。8日,蒋介石在日记中判断:“匪由洗马河向虎场西窜,其先头本日申刻在黄泥哨与我滇军卫队营冲突,孙司令幸平安通过到达龙里。匪图由龙里与贵阳之间向南再折西窜,幸防范周到,料敌不误。”虽然蒋自以为料敌无误,但其所判断的红军将向西前进正是中共故意予他的错觉。红军入黔以来,始终表现出强烈的西向意图,使蒋产生了红军向西运动的思维定式,红军的疑兵针对的正是蒋的这一心理。至于贵阳,以红军当时的攻坚能力和双方兵力配置,其实都不会不知道那只是虚晃一枪。直到4月11日,当红军主力已进至黔南的紫云等地,佯动部队也折而南下时,蒋介石方才恍然大悟,在日记中承认上当受骗,并写下其今后应对计划:“一、令将领专探残匪总部之驻地,并预想其道路行进方向之宿营地点。二、对土匪掩护部队只派小部。”
13日20时,中革军委接到彭德怀、杨尚昆的电报,建议野战军迅速渡过北盘江,求得在滇、黔边与孙渡作战,以利行动;我军向滇应改推进为疾进。24时,中革军委根据彭、杨建议,急电红一、红三、红五军团等:“我军决速渡北盘江,先机进占兴仁、安龙地区,以利机动。”随后,红军加速南下。15日,在红军逼近滇黔边境时,蒋介石才判明红军的方向是入滇:“匪情渐明,果窜盘八也。手拟令稿,接见六十三师官长训话。晚授给伯陵机宜,令其明日向前督战。”
渡过金沙江
从红军强渡乌江后的行动可以看出,这一阶段中共方面可谓尽得先机,而蒋介石则处处受制,蒋介石和中共在西南的交锋,实际上随着红军的入滇大体已告一段落。需要说明的是,关于此段经过的记述,大陆几乎所有史书都有调动滇军的说法,即红军在贵阳一带的行动,是为将云南部队从滇境调出,以利红军入滇行动顺利。证之事实,这样的说法似无足够根据。滇军进入贵州参加“追剿”红军的是孙渡纵队,该部原驻滇东北嵌入黔境的镇雄、平彝、昭通等地,红军入黔后进驻黔西大定、毕节一带。3月底,红军南渡乌江后,滇军奉命增援贵阳,驻清镇一带。4月初,又衔蒋命越过贵阳向东追击红军,但滇军根据龙云的指示,并未向东进展过多,停留于贵阳城东,保持回滇的机动状态。因此,当红军南下后,孙渡尾追红军最力,几乎同时与红军回到滇边。4月16日,朱德在致各军团首长电文中判断:“孙纵队经安南向我平行追击并图超过我军回滇防堵。”而当红军入滇后,滇军追击距离也非常贴近,28日,中革军委的电报中提到:滇敌先头已追至我曲靖以西约二十里,五军团后方方向亦发现枪声。可见尾追滇军行动速度相当迅捷。所谓4月初的行动使滇军调出云南并造成云南空虚的状态,实属无源之水。
红军入滇后,行动异常顺利,此中关键,更多的并不在于滇军的外调,而在于作为地方实力派的龙云,在判断红军只是过境后,采取了保境方针,避免和红军发生冲突。孙渡回忆,早在红军刚刚进入西南时,云南方面就有“若共军既已进入云南,为免除以后一切麻烦起见,只有追而不堵,将共军尽快赶走出境为最好”的预案。当红军大兵入境后,龙云致蒋介石的电文中明确表示:“职意各部队除追击者继续追击外,其尚在曲、沾、威各县之部队,拟宜暂驻原地,以观匪之行动如何,再行决定。”以让红军出境为自己最大利益。而蒋介石又以阻挡红军西进为目标,集重兵于安顺地区。4月23日,当红军已进入滇境时,他仍然在日记中写道:“匪由兴义与威舍两路向黄泥沙、平彝窜去,其必经宣威、威宁再转昭通、毕节也。”
4月29日,中革军委发出速渡金沙江的命令:“政治局决定我野战军应利用目前有利的时机,争取迅速渡过金沙江,转入川西消灭敌人,建立起苏区根据地。”5月上旬,红军在云南急速前进,跨过昆明北境,直抵滇北的金沙江畔,由皎平渡等地顺利渡过金沙江,红军自进入西南以来和国民党军长期的缠斗终于告一段落,国民党军的“追剿”铩羽而归。对此,蒋介石在日记中大加感叹:“匪已全部渡过金沙江,其窜力之速更增余人以恶疾之心理。”“朱毛残匪全部渡过金沙江,而我军各部迟滞呆笨,被其玩弄欺诈,殊为一生用兵莫大之耻辱。”
1935年国共在西南地区的“追剿”与反“追剿”,高潮迭出、精彩纷呈。对于中共而言,这一时期每一战略行动几乎都生死攸关、间不容发。相对而言,蒋介石可寓政治于军事之中,无论结果如何,从其进入西南的大战略言,似乎都注定会是赢家,但顺境之下的期待,其实也是无形的压力,使其不能不全力以赴。双方的较量,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中共成功穿越了其发展史上最为艰险的困境,为后来的史书提供了一段经典的传奇。这样的传奇,不是演义小说中的神机妙算、灵光乍现,而是实实在在一步一个脚印的探求,其间包含的智慧、汗水及曲折、辛酸,足令后辈读史者,为之击节叹赏。
作者为社科院近代史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