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好一场内城复兴
2014-04-29蔻蔻梁
“这个地方以前不是这样的。”如果这句话从一个老北京、老上海,甚至是老西安老合肥老深圳等嘴里说出来之后,一定会拉开一个怀旧的序幕。最后的情绪一定落在旧日情怀不再的嗟叹上。
而纽约人不这样。纽约人说起这件事来,无论再怀旧,最后的情绪都是:“瞧咱把这地儿倒腾得很有意思吧。”
我怀疑纽约人根本从来就不想搬离这个城市。他们必须在这片土地上才能身心安顿。于是,曾经重度淤积的工业运河,因为政府的复原承诺遥遥无期,居民就办起水岸嘉年华。人潮回来,土地价值回升。布鲁克林旧区,流浪汉遍布的废弃地,开发商凝聚创意力量,将它变成艺术潮地。政府要拆掉的铁路,变身纽约最新潮的城市绿腰带。
纽约人不走,他们恋旧。但是他们恋旧的方式是用新方式保留老灵魂,从衰退中寻找生机,这种生命力,我只在纽约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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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HO
越来越无趣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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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大量的艺术家在抱怨,SOHO区已经成了资本的游戏场,和当年的艺术家自由天堂已经是两码事。但现实是,它的铸铁建筑群被完好地保存下来,让这个区域成为纽约最显著的视觉符号之一。
“想住SOHO?呵呵,租金不比上东区低了哦。”在纽约做了数十年房地产经纪的舅舅打破了我的痴心妄想。
如今,这个从艺术家聚居开始获得新活力的地区早就把穷鬼艺术家们撵了出去。除了一些成名的艺术家和画廊还有在这里生存的能力,临街的商铺已经渐渐被国际一线品牌或者买手们的精品店占领。它们依然保有铸铁建筑的外形,进门之后,就是美金3位数起跳的价格标签。而外围的几条小街上,则布满潮人和明星钟爱的二手店。古董衣物和首饰,都有童话的外衣和现实的硬核。
如果不是资本进驻让整个区域得以保留,这里地碎石路早已被水泥大道取代,而这些铸铁的门窗和森林一样的防火梯,也只有在老电影里才能看到了。至于艺术家的命运,老实说我们并不真正拥有同理心—毕竟他们炒热了一个又一个的地块,再被这个地块驱逐,这种命运在纽约,在伦敦,甚至在北京,不是天天在发生着吗。而这样的命运,何尝不是他们的作品。
SOHO,全称是south of Houstan,指曼哈顿的休士顿街以南的一个区域。上世纪工业化时代,纽约是全美制造业中心。由于铸铁制品成本低,可以大规模生产,同时因为它们的承重力和造型力都强,所以迅速代替了大理石和花岗岩,成为工厂仓库以及厂房的最佳建材。当时,工厂业主要求建筑师们按照法国第二王朝的建筑风格,将铸铁弯曲成模拟大理石的圆柱和拱形窗。到19世纪末,几乎整个SOHO区都是这种铸铁工艺的建筑,成为一种古典主义的现代体现。
二战后,纽约的制造业衰退了。制造商撤离,车间闲置,租金极低,于是吸引了大量青年艺术家聚集到了这个地区工作和居住,他们脑中充满理想和才华,而口袋里一文不名。事实上工厂建筑作为民用是非法的,但纽约政府正在愁税收锐减,而艺术家们又低调,所以双方一直相安无事。
但这种平静被资本打断了。20世纪60年代,美国经济高速发展,垄断资本的空间扩张果断提出要求:占据城市中心的优越地段。要把贫民区变成商业用地,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在此修高速路,1959年,纽约市政府甚至得到了联邦政府提供的90%投资。
艺术家们将是直接的利益受损方。于是轰轰烈烈的抗议行动开始了,艺术家、建筑师和工程师等各种公益团体加入。资本当然不会退让。他们说,华尔街太拥挤,压力庞大。而2万建筑工人则抗议,如果没有这份合同,纽约将迎来一波失业潮。
终于,10年之后,政府让步了,快速路不修了。但SOHO地区的破败仍是城市的伤疤。这时,“以旧整旧”的思路出台。
苏荷区“以旧整旧”政策的具体内容有:1.允许艺术家们在苏荷区统楼房里合法居住,允许艺术家们自筹一部分资金与开发商一起建合作公寓,底层只能用于商业用途;2.取消对该区改造的地点、区域、楼层等一些限制,吸引了投资商。3.不破坏楼房的外在面貌,改造的只是其内部的设施;4.同时发展酒吧业、旅游业和时装业等。
艺术家的居留合法化之后,1968年,第一家画廊在苏荷开业。1971年,上城又有四个著名画商将他们的画廊搬到了苏荷。到1978年,共有77家画廊在那里开业。
这些外表还是原来的工厂、仓库、栈房的建筑在艺术家手中爆发了新的力量。这片土地再也不是贫民区,它开始升值,拿1977年改建的一套公寓来说,改建前租金2.28美元/平方英尺,改建后租金上升到7.68美元,几乎与当时曼哈顿一般公寓的房租比肩了。
“SOHO越来越无趣了。”一名在纽约居住了几十年的老艺术家抱怨,“简直就是个婚纱摄影外景地。”作为异乡人的我站在巴黎世家的COMING SOON广告牌前想:至少在这里逛巴黎世家,比在第五大道上要有趣一点。我唯一沮丧的是,那些在路上走动的人,倒是一定比艺术家聚集的年代要无趣得多。
然而我并不担心。旧的趣味死去,新的趣味诞生。我不担保在别的城市会发生这样的奇迹。但这里是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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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MBO艺术家的新落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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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HO也好,切尔西也好,格林威治村也好,艺术家早就负担不起曼哈顿了。他们对城市的贡献之一也许是:他们对美好位置总有更敏锐的触觉,所以他们发现了位于布鲁克林桥和曼哈顿桥之间的DUMBO—Down Under the Manhattan Bridge Overpass。
我和各种手拿艺术地图的人一同进入布鲁克林区的DUMBO。这里正在举行一年一度的“桥下艺术节”。每年,都有500多个艺术家、工作室、画廊参加,每年都能吸引超过15万的游客。除了展览、录像展映活动等还有各种街头艺术、嘉年华,每年的重头戏是夜幕降临后艺术家Leo Kuelbs和John Ensor用3D投影在曼哈顿桥洞穹顶创作的灯光表演。
和国内的艺术节都是“XX老师+文艺小青年”的构成相比,这个艺术节看起来更像一场嘉年华。并没有太多严肃的气氛,艺术家们渴求一个展示的机会,他们在桥洞下读诗,在路中央睡觉,或者用舞蹈尝试表现现代生活对人们心灵的绑架。
更多的民众则找了一个更好的借口来这里晒太阳,或者坐一下那座著名的旋转木马:它是纽约唯一一座建在玻璃房里的木马,名为“珍妮的旋转木马”(Jane’s Carousel)。如今,超过100岁了。当然,大家也乐得顺便看看艺术家们在搞什么东东,然后去吃个热狗或者饺子。
和纽约许多地方的发展历史雷同—19世纪末,这里是工厂区。有巨型仓库,机械制造工厂和纸盒制造厂,安迪·沃霍尔所画的布瑞洛肥皂的制造商也在这里。制造业没落后,仓库们也寂寥了。
上世纪70年代末,纽约SOHO区地租上涨,被撵出来的一部分穷鬼艺术家跨越东河,来到这座几乎荒芜的滨河小镇,再一次干起了他们在SOHO干的那些事情—通过维持自己的生活,创造出一个新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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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纽约市历史建筑保护委员会将这里定为纽约市第90个历史保护区,引领更多旧空间改造为设计工作室、画廊、剧院和书店。工业时期留下的黑色鹅卵石街道以及货物运输铁轨的遗迹得以保留。
2009年10月20日,纽约的豪宅发展商 Two Trees Management Co. 宣布首推全球最豪华的三层公寓住宅楼之一 —Clock Tower,它位于 DUMBO 街区第一主街上,建造成本高达2500万美元。这栋大楼最初始建于1914年,因四座巨钟而闻名,现被改造成7000平方英尺的高级公寓。发展商表示:“我们小心谨慎地将最初的建筑重建为提供全球最佳视野之一的住宅楼。它靠近东河,自由女神像、布鲁克林大桥、曼哈顿大桥和整个纽约市的风景都可尽收眼底。”
沿着仓库区的各种画廊、书店和咖啡座可以一直走到桥下。这个昔日流浪汉过夜,充满危险不安的地方已经被改造成一个拥有超长河岸线草坪的布鲁克林桥公园。它拥有米其林一星兼票选为求婚胜地的餐厅The river café,以及免费的阳光和无敌的曼哈顿天际线。
回想起SOHO那个老艺术家的抱怨,我觉得如果你现在已经去过DUMBO,那无疑是幸运的。潮流兴起,严肃的审美必然变成轻易的狂欢。潮流快速奔跑,破坏审慎思考的牵制力。一种风格的诞生是偶然而细小的,但突如其来的流行一定会将风格的浓度撑得稀薄,华丽如肥皂泡上的倒影,却经不起一点儿颠簸。最后,这扩张终结了自身。
幸好那些国际商业巨鳄还没有在这里靠岸,所以这里依然是一片开满野花的河堤,清新、可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并没有Prada或者AmarnI,或者任何一个国际大牌在这里挂起coming soon的标语,所以手工艺者依然能开着他们小小的店铺,在他们的脸上,依旧是理想主义的乌托邦。
High Line切尔西的动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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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末,被SOHO的高租金赶出来的艺术家一部分已经去了布鲁克林,恋栈曼哈顿的那部分,辗转来到了切尔西。如今的18街-28街之间的画廊总量已经超过了SOHO的全盛时期。但是今年让切尔西区受到多方密切关注的原因,是High line Park(高线公园)的改建计划。芝加哥市的市长Rahm Emanuel认为:High Line Park,它是内城复兴(Gentrification)的“一个标志和催化剂”。
这个区域(Meat Packing)原来是肉类的加工厂,在西区改造计划下,High line于1934年通车。架空铁路直接连接了工厂和仓库,能够让火车在楼房中行驶。后来,公路运输兴盛,美国的铁路系统一蹶不振。1980年,最后一列火车的三节车厢里装满了冰冻的火鸡,从High Line上最后一次通过。
一直到上世纪90年代,这条铁路杂草丛生,环境恶劣,成为城市的一道盲肠。所有人都认为,它将会—甚至应该被拆除。到1999年,两位附近社区的普通居民建立了一个非营利性组织,呼吁学习巴黎文森线的改造经验,把它改造成空中花园。这个提议竟然得到全社会的支持,2004年,纽约政府批准了5000万美元启动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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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一个阴沉的秋天下午到达公园位于14街Meat Packing区的入口。这个区域的仓库如今被改造成曼哈顿最Chic的一批店铺和餐厅。高线公园在此穿过,整个High Line公园起于Gansevoort街,向北至30街然后拐向西,止于34街的Javits会议中心。公园设计有9个入口,其中4个入口有为残疾人士使用的电梯。
在改造的方案里,两个负责工程的建筑事务所提出了“田野建筑”的概念,他们保留了原有的铁轨,让植物继续在铁轨附近蔓生。被选择过的数十种植物以漫不经心的姿态交杂出现,“切尔西灌木”,“野花花坛”等景观小品配合着公园裸露的钢铁骨架,保留着颓废的况味。于是,一种奇妙的“又荒芜又城市”的视觉体系诞生了。
沿途走过,阳光露台在14街到15街一段,此处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哈德逊河。一个沉降式广场悬于第十大道的上方,通过台阶和坡道进入,在这里,切尔西以全新视角出现在眼下。有一种“城市低飞”的即视感,既在城市中,又抽离与外。
公共艺术项目也是高架铁路公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最近委员会刚委托瑞士籍艺术家卡罗尔·博夫(Carol Bove)设计了七件大型的雕塑, 被安放于30街到34街尚未开发的一段铁路沿线,像是一些横空出世的地下管道,属于某个失落文明的废墟。
随着公园二期的开放,越来越多的本地人都在互相询问:“你去过高线公园没有?”它带动了整个区域的振兴,一些城市更开始考虑复制High Line,包括芝加哥、费城、旧金山和圣路易斯—改建的花费必然是远远小于拆除它的费用。但它设计者之一James Corner表示,高线公园的成功很难在其他城市复制,因为建造这样一座炫酷的公园需要一种特殊的“邻里结构”的才能进行下去。
也即,非纽约不可。
其他旧城复兴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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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台公园
20世纪60年代,纽约世界贸易中心大楼挖掘地基的过程中,依据计划不断地将挖掘出来的土填进附近的赫德逊河,由此形成了炮台公园区。
20世纪70年代中期,美国金融危机和炮台公园区开发停滞不前,炮台公园区城市管理局于1979年进行全新规划。随后,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逐渐形成了目前的格局,这一综合体包括了高层住宅、办公楼、商业设施、公园、河滨散步带和公共雕塑等。如今,每到周末,炮台公园区人山人海,非常热闹。
如规划书中所说,“纽约炮台公园区总体规划的前提是:城市新的滨水地区的公共空间,不仅仅是娱乐消遣的公园,而应该是城市工作和居住活动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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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街港
南街港位于华尔街和下曼哈顿等著名的商业及旅游景点的步行范围内,曾经是仓储码头。1814年,在福顿的布鲁克林摆渡码头正式通航后,许多项目在南街港区兴建。
1822年伊利隧道开通后,纽约中西部地区的各种商品不断涌进港口区,南街港区在这一时期飞速发展,许多来自世界各地的商船横跨大西洋,来到南街港码头停泊和装卸货物。南街港由此而闻名于世,并且被称作“海船的街巷”。
在20世纪60年代,一个重建和复兴南街港区的发展计划被制订出来,其目的是将南街港区改造成为华尔街商业区的延续,作为下曼哈顿地区新的居住、商业和娱乐综合区。
现在,拥有无敌视野的它已经变成了娱乐、购物和休闲的综合体。根据美国国家旅游局的调查统计,每年约有 1000-1200万游客前来南街港参观游玩,53%的在纽约过夜的游客会到南街港。不仅如此,连纽约本地人,都认为它是城中最舒服的地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