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屠刀,拿起画笔
2014-04-29七猫
李今年25岁,是个金发碧眼的小伙子,相貌英俊,说话时神情里还带着些许羞涩。他现在是一家在线艺术画廊的老板,出售自己的画作和雕塑作品,也会根据客户寄来的照片画肖像画。初见他的人大多以为他是刚刚从艺术学校毕业的学生,却很难想到,其实他的绘画技巧并非来自学校,而是监狱。
“我抢了一家当铺,”他说他当时还是个愚蠢的少年,因结交损友而误入歧途:“被捕的时候,距离我18岁生日还有两天。”
李被判了6年徒刑,学业也被迫中断。他进了一家少年监狱;以他这样纤细的小身板,监狱本可能成为他的噩梦,但事实上,它却给了他一个新的生机:“我开始学着给人画画。他们给我照片,我就照着上面的画。一开始画得不好,但练习多了也就慢慢好了。”他的名声逐渐在监狱里传扬开来,找他画画的人也越来越多。
监狱里大家都不用钱,所以别人都用沐浴露给他付账,每幅画,他能得到两瓶沐浴露。他受到了鼓励,在监狱里上了更多的绘画和艺术课程,并开始进行雕塑创作。他的作品被库斯勒基金会选中进行展览,展品出售后他能分到一半的钱,另外,如果在基金会的年度评审中获得好名次,他也可以得到奖金。
在英国,像李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他们有些是劫匪或小偷,有些是臭名昭著的贩毒者,有些甚至是穷凶恶极的杀人犯,但在监狱里,他们在艺术中找到了新的自我,从而彻底扭转了人生。
艺术改造
琼·肖在15岁以后就没有再读书了,文化水平不高的他在建筑工地寻了个工作,以劳力换取生活费。但随着年纪渐长,消费也越来越高,肖越发感觉手头拮据,于是,他想到了抢劫这一招。但他在抢劫中误杀了一个人,随后被逮捕,等他服完漫长的刑期,从监狱里出来的时候,他差不多就50岁了。
“我彻底迷失了。”他回忆说,“我一直都是个建筑工。我讨厌那份工作,而且等我年纪大了,身体零部件也出了问题,我该怎么办呢?”
答案在他被送到Wormwood Scrubs监狱时浮现了。该监狱有一个艺术部门,管理者们鼓励囚犯去参加艺术活动,“因为这样总比你想方设法喝酒吸毒好,”肖说,“那里确实很棒,有全套的画具,你想画多少就能画多少。”尽管他没在那所监狱待很久,但他逐渐又在其他地方找到了上艺术课程的机会:“我开始意识到,自己确实非常热爱艺术。”
肖之所以能在监狱里学习艺术,源自于英国监狱管理方式的改变。从前,英国监狱对待犯人相当严苛,管理方法多以惩罚为主。但在过去几十年里,英国犯人在出狱后的再犯罪率始终居高不下,监狱管理者们迫切需要新的改造方式,而文化与艺术就自然浮现成为了新的改造手段。
如今,英国监狱的文化氛围比从前更为浓厚。不仅会有专业艺术家到来给犯人们进行培训,在英国的某些精神病院看守单位中,还有专门的艺术治疗课程。另外,监狱教育部门也鼓励犯人们参加学习,有各种各样的课程,还设有图书馆供犯人们借阅和订购图书,犯人们可以自主决定参加某项课程。部分监狱由社工来担当老师,另外还有一些监狱则把课程“外包”给合作学校,由职业教师来给犯人们上课,结业后还可以获取在社会上得到认可的文凭。正是在开设了艺术课程的监狱里,肖拿起了画笔,开始了他的艺术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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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艺术课堂上,犯人们有了共同的经验,便不再像人们印象中那样充满了敌对。相反地,他们会讨论彼此的创作,按照萨沙的说法,“我们都成了兄弟”。
萨沙是个25岁的俄罗斯人,因为贩毒而入狱。“我被判了10年,需要在监狱里服刑5年,”他微笑着,“幸好这里可以画画,这样时间就会过得比较快。”
萨沙才刚刚入狱四个月,而且此前从未学习过艺术,但他天分惊人的高。在第一堂绘画课上,他就画出了一幅美丽的公园景观图,构图广阔,色彩丰富。“我很喜欢研究各种颜色,还有它们如何搭配的,”萨沙说,“我看着杂志上的画,喜欢哪一幅,我就照着画一画。”他的画作风格类似印象派,尽管他自己还不太清楚到底有哪些艺术流派,但现在的他已经是他们课堂里绘画技术最高的学生。
萨沙承认,自己还没有信心能够画出一幅原创作品,因为“还没有到达能够表达自我的阶段”,他有些羞赧地承认,他还在学习基本技巧。与此同时,他也试图将俄罗斯东正教的因素带入他的艺术创作中,他的导师马修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就在Wormwood Scrubs监狱里教导艺术,在这方面给了他很多帮助。
马修的学生之中,有许多都就此走上了艺术生涯。萨沙说他以后也想当艺术家,“我现在还没达到毕加索的程度,”他半开玩笑地说,“但未来某天,说不定真的可以。”如果是那样,他可以向肖学习,从参加库斯勒基金会的活动开始。
库斯勒基金会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后,肖开始创作属于自己的作品,这个时候,他的导师建议他报名参加库斯勒基金会的比赛。“我当时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说。
库斯勒基金会最初由匈牙利裔英国作家阿瑟·库斯勒在1962年设立。库斯勒本人曾经进过三次监狱,深知监禁之苦,他也写过探索犯人心理的小说。他希望能够通过这个基金会帮助囚犯逃出心灵的牢笼,让他们学会自律,掌握新的谋生技巧,也帮助犯人们建立起自信心。
这个基金会最出名的,就是他们一年一度的画展和艺术奖。他们每年会选取上百个作品在节日音乐厅展览,其中最优秀的那些,将获得不同艺术项目的白金奖、金奖、银奖和铜奖,奖金分别为100镑、60镑、40镑和20镑。那些参加画展的展品还可以由基金会代为出售,售价的60%给创作者(由监狱代理保管,可用于购买日用品或储蓄起来),30%交给库斯勒基金会赞助基金会的工作,另外的10%捐给犯罪受害者扶助组织。
在导师的建议下,肖也加入到了这个活动中。他前4次投稿的作品,分别赢得了三个奖项。接下来的几年里,他也依然继续表现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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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画了一幅油画,名为《有趣的事》,被送到了伦敦著名的南岸艺术中心参展。其后,英国年青一代的艺术家代表萨拉·卢卡斯看中了他的这幅画,把它从8000幅作品中挑了出来,成为了年度库斯勒基金会艺术大奖的获胜作品。“我知道她,”肖听说这件事以后表示,“她是艺术界的重量级人物,而我却只是个无名小卒。”
在监狱里,肖开始攻读专业的美术学位,他发现,他的人生开始走到了不同的方向。“监狱是个糟糕的地方,它理应如此糟糕,”肖说,“我抢劫,不小心杀了人呢,我必须得被关在这样糟糕的地方。但到头来,它竟让帮助我找到了生命中的奇迹。”
在经过六年的美术训练后,肖终于出狱了。他以50岁的年纪进入大学继续学习,他现在精于绘画、摄影和时装设计,作品也在不同地方展出。他最近制作了一条由螺丝钉组成的裙子,颇受公众好评。“我做了很多概念性的东西,其中自有意义,我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风格,”肖说,他曾经晦暗的人生反而成为了他如今的创作动力。
意义和争议
在库斯勒基金会理事长蒂姆·罗伯特森看来,艺术是偏阴性的,刚好能够中和犯罪欲望。
根据统计,英国86%的罪案是由男性犯下的,而在英国的监狱人口里,男性更是占到了95%的比例。至于那些犯罪的女性,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是被他们生活中的男性诱导影响从而走上犯罪道路的。
“男性渴望胜过别人的力量,所以当他们无法在日常生活中获得这样的力量时,就埋下了犯罪的隐患,”罗伯特森说,“我跟很多监狱里的囚犯打过交道,我发现,他们往往都陷入了一种过度自信和过度不自信的两极心理之中。有时候伤害的缘由非常简单:在酒吧里,一个男人觉得另外一个人看他的眼神不对,就可以产生冲突—— 一开始是言语挑衅,后来变成拳脚相向,再加上啤酒瓶的掺合,就有人要进局子了。”
新慈善资本智库的研究表明,如果犯人们在监狱里参与了某种形式的艺术项目(上艺术课、制作艺术品或是自我创作),那么他们的再犯罪率就会减半,这就给社会节省了许多成本。犯罪心理学家们同样认为,艺术需要自律、投入和同情心,因此,创造性活动能够克制人们的犯罪欲望。换而言之,艺术能够让犯人找到自己的价值,避免在男性的力量迷信中迷失方向而犯罪。
然而,艺术从来都是富含争议的话题,何况是监狱中的艺术。
有不少受害者家属抗议说,监狱不应该给犯人们提供休闲舒适的环境,不应该让他们从事艺术这样的娱乐活动。另外,犯人们关在监狱里还能靠艺术挣钱,这更加令受害者及其亲友感到受伤。所以,在库斯勒画展上的作品许多都没有署名,作品名下仅仅说明是来自哪所监狱的犯人,只有在犯人及监狱双方均同意的情况下才公开创作者姓名。
但风波依然未平。在2009年4月,《泰晤士报》通过线索发现了皇家节日音乐厅大厅中陈列的一个精美纸雕,出自强暴并杀害两名15岁少女的罪犯科林·皮奇福克之手。报道还指出,皇家节日音乐厅花了600英镑买下了这个作品,其中皮奇福克得到了360英镑。
该报道出炉后,立刻在社会上引发轰动。受害者的亲属得知后对此极度不满,指责展出他的作品乃“缺乏同情心”之举,并怀疑皮奇福克企图借此争取假释,而他们认为他是一个“邪恶、阴险又残忍”的杀人犯,理应在监狱里被关一辈子。在这样的舆论压力下,皇家节日音乐厅也被迫撤展。
罗伯特森也在报纸上公开表达了他对受害者家属的同情,他也表示,他对反对者的意见相当看重。然而,他同时也强调,库斯勒基金会的宗旨恰恰就是要减少犯罪,要激励犯罪的人通过艺术的疏导而走上守法的生活道路。“这事情上没有能够一劳永逸把罪犯变成好人的方法,”他说,“你得慢慢地引导,改变他们的内心和思想。”
确实,现实世界中,放下屠刀未必能够立地成佛。然而,在放下屠刀之后,犯人们在监狱里能够拿起画刷,或许便能找到新的人生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