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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鞍华和她的“冒险”

2014-04-29于丽丽

南都周刊 2014年48期

导演许鞍华曾把自己的拍戏状态打比“赌徒”:一直不肯离台那种。输输输,快输完时,赢一把,赢完又输,不行,要赢回本钱。翻本了又觉不够,要多赢点。

中间的一波三折倒像她拍摄的《黄金时代》在今年的遭际:年初这部电影就进入了各种形式的预热,讲座、对谈频仍,中期相关海报在网络广泛流传,赢得赞美和口碑,但十一过后,电影才公映,票房惨淡,掌声稀落。近年底,凭借此片,导演许鞍华却又第三次摘得金马奖最佳导演奖。

拿到奖,她笑说:“原本没想到会得奖,要做为艺术牺牲的人,拿到奖反而不知道说什么。”

《黄金时代》是东北作家萧红颠沛流离,最终客死他乡的一生。这也暗合许鞍华电影中的主题,曾有研究者指出:贯穿许鞍华所有作品中一个重要的母题是人的流徙不安,更精确点,是人被环境所迫而饱受流离无根之苦。

这部片长三小时,不按照顺序讲故事,人会打破时空直面镜头独白的电影充满实验性,并给观影者带来挑战。“哪个一般的观众会主动去看一个作家的生平呢?”所以,这是一场冒险。但“再不拍,就来不及了”,“到了这个年龄,不尝试一些新东西,对不起自己,而如果有人肯陪着我冒险,我就求之不得。”

恰好因为之前《桃姐》的成功,老板覃宏愿意继续投钱,编剧李樯又写好剧本,当红演员汤唯和冯绍峰也愿意安心来拍五个月的戏,一切就显得顺理成章。

“如果见到萧红,最想问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许鞍华的直接反应是哈哈大笑起来。“太可怕了,那会吓死的。”—大多时候,她都寻常,亲切如邻居,没有架子。

而如果这个假设成立,她最想询问的是—萧红为什么会选择端木:萧红与萧军的爱于她,是确定的。和端木之间的感情则充满疑团,“是不是寻求片刻的安慰?”她困惑于此。

早在2010年时,就有专栏作家透露许鞍华想拍关于萧红的一生的影片。基调是“才华与爱情纠结的女子,在中国翻天覆地变化的大时代里,像流星闪电那么耀眼而短促的一生”。不同于一般人对于萧红性格剖析时的尖刻,许鞍华对于萧红的一些选择保持宽宥:那个时代,一个单身的女子来回行走都是不便的,经济独立也困难,所以她的很多选择也是有情可原。她喜欢萧红个性中的那一部分:义无反顾,从不退缩,也不斤斤计较。

那么,萧红的一生究竟是否是一个悲剧?经过长时间的拍摄,许鞍华觉得自己对于悲剧、苦难的界定和认识有所不同,“她的死并没有那么惨,这样的观念也都在戏里表达出来了。”“尽管死时,她刚过三十,但她写了那么多,经历了那么多。她非常短暂的一生中浓缩了很多人一生中要做的很多事情。”在她看来,每一个死亡都是痛苦的,只是更多寻常的死亡没有被表达出来,而看历史传记,萧红的“小伙伴们”在她亡故后所遭遇的政治上的磨难则会让人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慨叹。

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去上海找景拍摄《半生缘》的时候,她就发现民国时期的人的故事里,现在所有发生的文化上的事,包括男女关系里那种复杂、丰富都已经发生过了,包括萧红那个时期的情感也是,里边的错综复杂也是当下情感中很普遍的一种存在,而且比现在更为理想和开放:尤其是一些创作者群体,他们各种关系,尤其是男女关系,离家出走、同居不结婚……可能是她有两个男的朋友,可是他们三个还是好朋友等等,都有一种冒险、实验在里边,但在当时,可能更习以为常。

女性的命运一直在她的视野中。很多人用“萧红”来审视许鞍华,觉得有几分像。她予以否认:萧红是率性而为,怎么想就怎么做,她凭着自己的经验,从小看到大,但不会从大的东西反观小,而她自己认为其实更像丁玲,有一个概念就去执行,如果铁了心改变一种东西,就会改,而且会想到大的东西。

其实,相比萧红,她之前更亲近张爱玲,因为“她写香港的三姑六婆”。而萧红笔下的世界太凛冽了,她写那些大自然的东西,写生死,写人性底下特别残酷的东西。“她不是小情小趣,不是中产,她写那些伯格曼会拍的东西。”“但她们俩也有共通的部分,可能很多人不喜欢她们去写那些阴暗的东西,但是她们各自找到了一个好作家最终的位置,那就是去发现人性中没有被描述过的角落去给人看。”

像萧红,在自己最惨的时候,她会说这是她的黄金时代。在许鞍华看来,这是所有好作家的本质,就是能同时看到两个现实—她现在有钱有什么,可是没有爱情;她觉得很惨的时候,原来这已经是她的黄金时代了。普通人是不会这样想的。“她不是在歌颂她的黄金时代。而是说这个黄金时代是有反讽意味的。”

2012年10月4日,许鞍华在武汉的一个市场丢了一只黑色手提包,包内有银行卡两张、手机两部、21000元人民币、200元港币、一堆证件,以及一部剧本。剧本就是《黄金时代》。几天后,武汉警方找到了丢失的包。许鞍华正在筹拍《黄金时代》的事也因此“被迫”浮出水面。

第二年,网上流传出在武汉拍摄现场,许鞍华腿疾复发被冯绍峰搀扶的照片,很多人这才意识到她已是近七十岁的老人。

老年轰然而至,很多人因此传言黄金时代也是她的收官之作。早在《黄金时代》之前的《桃姐》,她就借助电影讲述了人的晚年状态。她当时64岁,单身,开始担心孤独,怕老得太潦倒,所以对剧本一见倾心。

她担心的潦倒并不完全是人们说的孤独、无人照顾、经济能力差等,而是丧失了做自己喜欢的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的能力,被迫依赖人,这对她来说,非常恐怖。所以在力所能及的状况下,她不会放弃拍电影。“只要有人愿意给我投钱,我就会一直拍下去。”也因此,《黄金时代》不会是她的收官之作。

许鞍华入行超过30年,拍了二十余部电影,作为绝对少数的女性导演,她拍摄了一系列反映“女性意识”的电影,譬如《倾城之恋》《女人四十》《半生缘》《千言万语》《姨妈的后现代生活》等等。电影中,她刻画了很多种感情形态,但在生活中,她的两性关系却交了白卷。“两性关系的处理肯定是需要去学习、总结的,它不是本能。而我在这方面的功课是欠缺的,需要补”。于是,年近七十,她又天真地,把学习两性关系处理排在了赚钱养老、保持健康后的第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