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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马,进来喝一杯吧

2014-04-29姚风

南都周刊 2014年30期

姚风

生于北京,现居澳门。著有《写在风的翅膀上》、《一条地平线,两种风景》等中葡文诗集。2004年获第十四届“柔刚诗歌奖”,2006年获葡萄牙总统颁授“圣地亚哥宝剑勋章”,2013年获“两岸桂冠诗人奖”。

《老马》这首诗写于2003年,写完后我以“黑中明”的笔名放在网上一个诗歌论坛,许多人看后喜欢,其中深圳诗人花间在论坛评诗时这样写道:“我把黑中明的《老马》放在第一位。这首诗是我以前没读过的。无意间也很幸运地和这首诗相遇。在我个人的珍爱上,远胜于臧克家的《老马》,比它湿润丰满。整首诗前面散漫从容,是时光腐蚀的铜板画,后一节抒情了,最后一句几乎是一记响鞭抽打在脸上――‘老马,进来喝一杯吧’。老马是马,是父亲,是兄长,是那些千千万万劳苦了一辈子的人,置身于自己的苦难生活而从不对命运施以白眼的人,不抱怨,隐忍,麻木于自己一生的斜坡,拉着大车。这首诗歌套用以亮同志的一句话就是‘砸人’。”

在写这首诗之前,我读过臧克家的《老马》,但写这首诗时我一点也没有想到臧克家的“老马”,尽管我们写的其实是同一匹马。我的“老马”其实确有其马,它来自我上世纪90年代一次漫游长江的经历。在宜昌下船后,我和结伴而游的朋友来到江边的一个小城漫游,我看见一匹瘦弱的棕色老马用尽力气要把一马车沉重的货物拉上柏油路的一个坡坎,但老马明显力气不支,货物又太重,马车死活都爬不过那道斜坡。车把式一边大声吆喝,一边用皮鞭猛抽老马;只见老马喘着粗气,两眼暴突,抽搐的嘴流淌着口涎,它实在拉不动了……

老马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它与我在城市和乡村所见过的马、驴子、骡子、牛等被人驭使的动物形象重叠拼贴起来,形成了这样一匹“老马”。活着中国大地上的牲畜,其实和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终生都无法摆脱劳苦的命运;如果说人是劳苦的,那么可以说牲畜比人更加倍地劳苦,只是可怜的它们无法言说罢了。

因此,我的《老马》写的就是马,不是人,尽管读者可以有另外的解读。写这首诗是一气呵成,好似得来全不费工夫,包括“毛皮像一块黄昏”这个我喜欢的意象,自然而然地就写出来了;“金属的马蹄/使没有草的路更加漫长”一句则来自童年时期的经验,那时候经常看到马车拉着蔬菜进城,骡马的马蹄铁踏在柏油路上,发出金属的声响,它们负载着沉重,再也不会像草原的骏马那样奔跑了;结尾把“老马”拟人化,但情感是真挚的,我真的想把“老马”当成好兄弟,与他在小酒馆浅酌一杯。

后来看电影《都灵之马》,很佩服那匹倔强的马,任马夫的鞭子怎么抽打,它就是不屈服。尼采见状冲上去拦住马夫,并抱住马脖子痛哭起来,从此他就疯了,此后的十年间他一言不发,直到逝世。这匹老马对尼采的心理到底造成了怎样的影响呢?尼采是最多从理性的角度思考人与动物关系的哲学家,他甚至把人也放在与动物的角度来进行思考。他认为相对于动物,人类并不是万物之冠,每种生物都与他并列在同等完美的阶段上,人在自然中有其地位,但并非主宰。

然而,人类逐渐进化成自然的主宰,并且把驯化和驭使看成是文明进程的一种结果,从而异化和剥夺了动物的天性。而我们国人在对待动物的态度上,始终缺乏人性与文明,看看狗肉节上那些光着膀子的人大嚼狗肉的场景,不禁为我们博大精深的文化中代代传承的野蛮与残忍感到愤怒和悲哀。

老马

@ 习惯了车把式、行人和汽车

@ 也就习惯了不再奔跑

@ 毛皮像一块黄昏

@ 肮脏,松弛,已接近黑夜

@ 金属的马蹄

@ 使没有草的路更加漫长

@ 我坐在县城嘈杂的小酒馆

@ 望着你用尽力气低下头

@ 把大车拉上斜坡

@ 却不懂用你的语言说一声:

@ 老马,进来喝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