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徙中的兽与人
2014-04-29红石

越野车沿着东非大草原中的沙土路行驶着,漫漫无边的原野,有些日子没下雨了,大地有几分干涸,车后尘土飞扬。我们在等待,等待视野里出现期待已久的非洲野生动物。野生动物们也在期待,期待地平线上滚滚而来的乌云。雨水是东非草原的生命线,有了水,才有一切。车旁的原野里是一人多高的荒草甸,草在微风中摇摆。说是国家公园,被观赏的却好像是我们,人圈在顶棚支起的车厢里,只几平方米的空间,而车外无垠的大地上才是自由自在的各种野生动物。我们兴奋如孩子,每每求司机停车观望拍照,但绝不能下车;那貌似对我们熟视无睹的野兽只是习惯了车辆的来往,但一旦你用两条腿走在地上,那你的形象就忽然变成了一顿晚餐。
这次的东非Safari游猎旅行从曼雅拉湖国家公园开始,穿过恩戈罗恩格罗火山口自然保护区后进入著名的塞伦盖蒂和塔兰吉雷国家公园,一场经历多种地理和生物环境的时空大穿越。在显示屏上看多了BBC和National Geographic在这里拍摄的非洲大片,毫无疑问,那些或美轮美奂,或惊心动魄的场面是这片土地上真实存在和发生着的场景。
狮子出没的原野
和世界上诸多国家相比,坦桑尼亚的国家公园系统起步算不上太早。美国黄石公园建园后近一个世纪,1961年,坦桑尼亚独立后的首位总统朱利叶斯·尼雷尔(Julius Nyerere)签署了著名的《阿鲁沙宣言》,才有了今天的国家公园及自然保护区——面积占整个国土面积六分之一,高居世界诸国之冠。而坦桑尼亚也真的有这么多值得他们骄傲,值得全世界人民合力保护的绝美大自然。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苍凉悲壮的文字描述的是北方大草原的场景。东非的大草原上也有牛羊,那牛是野性十足极具攻击性的黑犀牛,那羊是长着各种奇形怪状犄角的羚羊。北方草原没有的,是伏在草丛中那些鬃毛烈烈的狮子,狮子自然不是在啃草,白天不是狩猎的时候,但在草中呼呼大睡的狮子依然是狮子,如果在老虎头上拍苍蝇是活得不耐烦了,那去招惹狮子显然更不是什么好主意。动物世界的丰富远远超过我们的预期,更有动物世界之外的自然环境让人目不暇接。
站在环绕着恩戈罗恩戈罗火山口的高地上,火山口内一片苍茫,看不清盆地里的细节,凹陷的地貌却让我想象着自己到了月亮的环形山口。百万年前,这里曾是高耸如云能与乞力马扎罗一比高低的山峰—一场超级火山喷发后形成的巨大地下空洞无法支持地表的重压,地表崩塌陷落3000米,高山成了盆地,成了现在底部海拔不足2000米的火山口。火山口四面环山的自然环境让这里成为一个几乎封闭的自然体系,但优越的自然环境在这里支持起了数以万计的大型野生动物群体,黑犀牛、河马、角马,各种羚羊、斑马,无法胜数。最有名的自然是狮群,这是世界上原生态狮子密度最高的地方。近百头狮子在这里出没,它们不随季节水草迁徙,雄狮的绝对排外让偶尔进入火山口的外来狮子没有任何机会在这里繁衍后代。遗憾的是,近亲繁殖的狮群对疾病的免疫先天不足,每次火山口内遭遇大的环境变化,旱涝过度的时候,这里的狮子就会经历惨重打击。


狮子如此,人类的发展亦不例外。如果你对人类起源有兴趣,就会知道恩戈罗恩戈罗火山地区的古灵长类动物的出没可以直溯回三百万年之前,左近的奥杜威峡谷(Olduvai Gorge)更是古人类最早的发源地之一,有着人类摇篮的美誉。如果最初的人类没有跟着自然环境的变迁开始迈步北上,如果茹毛饮血的先人只苦苦地守侯在非洲的一隅,今天的恩戈罗恩戈罗还会不会是狮子和角马的天下?还会不会有远渡重洋前来探奇野性非洲的我们?
马赛人的成年之舞
我和克尤并肩站在村口。村子有些像一个原始的堡垒,周围是用枯木编起的一人多高的栅栏,夜里,围栏的开口用同样的木栅栏堵上,可以圈住暮归后的牛羊,更可以抵御原野上来往的猛兽。克尤才21岁,浑身上下透着精明能干。他是地道马赛人的后代,比大多数的同龄人多上了几年学,说得一口流利的英文,充当着语言桥梁的角色。不管年纪老幼的马赛族人,对克尤说话时都有几分敬意,这在按年资排辈的马赛文化中颇为罕见。
一队年轻的马赛人开始拍着手,边舞边唱地从我们面前走过。节奏分明的歌声和舞蹈,脚下踢起的阵阵尘土,回旋在空气中的快乐尖叫。队列走到场地的一头停下,女孩们分列两旁,歌声变成了节奏强烈的哼唱,配合着节奏,中间的男孩子跳起了著名的马赛弹簧舞。
“按照马赛的传统,每个人的社会地位通常按照他年龄而定。敬老,但不护幼,孩子从很小就开始参与劳动,男孩放牛羊,女孩做家务。”克尤说,少年男性还必须经历一段荒野求生的离家时期。每隔几年,部落都会举行一次隆重的仪式,少年男子接受割礼,成年男子升级为部落长老—这载歌载舞的庆祝是仪式中的一个部分。歌舞着的马赛青年,所谓的“表演”在他们看来几乎是即兴而起,吟唱伴着大声的呼吸,呼吸间歌者前仰后合地摆动着身体。舞者或独舞,或两三人比肩,上身直立,纹丝不晃,身体全凭腿部的爆发力量拔地而起,脚底像是装着强力的弹簧,少男少女们在歌舞间眉来眼去,脉脉含情。
小男孩驱赶着牛群从村落外走过,走进茫茫的原野。此刻草原上的植被并不茂盛,需要让牲口走许多路才能吃饱。牧人得跟着畜群走动,马赛人的放牧完全靠两条腿,一个牧人每天走上几十公里是很普通的事情。也就难怪马赛人的善走闻名世界了。牛群走远了,和周围灰褐的环境混为一体,那放牛少年大红色的衣服在大自然中却非常抢眼。想到渔船那些经常油漆得极度鲜艳的房子,让出海的人在离开时能多看一眼家,在归来时能最快找到自己的房子,是不是也要有异曲同工之妙用?“没错,鲜艳的衣服能让我们在大自然里最快地找到亲人,”克尤接着补充了一句,“也让狮子能看见我们,因为马赛人是世界上最厉害的猎狮人,看见马赛人,狮子都会躲开。”
马赛战士的名气非常大。他们彪悍、勇敢,在日常生活里保护部落里的族人和牛羊不受猛兽的袭击更是战士们的天责。猎狮曾经是马赛勇士的传统节目,但现在因为对动物的保护,这一传统正在渐渐消失,马赛人只会对攻击家畜的狮子才会使出杀手锏,而狮子见到马赛人鲜红的衣服会避开也并不是传说—如果你是一只足够聪明的狮子,就一定不会主动去挑战马赛人。
有意思的是,马赛人虽然生活在非洲大草原,生活在无数的野生动物之中,却极少为了食物而捕杀它们。马赛人是天生的牧人,为了能放牧,马赛部落和政府间不停地发生着各种矛盾,国家公园和自然保护区是马赛人世居的牧场,祖祖辈辈在这里放养着他们的牲畜。政府希望将生活在这里的马赛人迁出公园的界限,马赛人游牧文化决定了他们无法接受定居在某处的生活方式。也许只有相互理解和宽容才能平和地解决这对矛盾。
近年的旅游开发,国家公园内和周边拔地而起了诸多的奢华营地和酒店,新建的公路从马赛人世居的牧场和村落间穿过。遗憾的是,公路上飞逝而过的旅游团的大小巴士只会在被极少有资源的人把握的礼品店停车,也不会带给土著的马赛人什么经济上的好处。也就不难理解当游客在路边停车,粗鲁地举起相机猎奇着装鲜艳的马赛人时,往往得到的是白眼甚至是愤怒的斥责。
好在还有如克尤这样的交流桥梁,虽然大部分的马赛人依然按自己的传统方式生活,但有了理解外面世界的克尤们,马赛人也渐渐开始有了一些商业意识,会敞开部落的大门欢迎游客,理解他们的同时,也能供应些土产留念。“但你一定要明白,”克尤强调说,“钱不是一切,我们马赛人也不是游客猎奇的木偶。我们欢迎朋友,但我们更在乎自己传统和人与人之间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