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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维瓦的彩色新世界

2014-04-29茱莉亚·阿玛利亚·海耶

海外文摘 2014年4期

直到现在,《被解放的姜戈》还是她最喜欢的电影。只要一想到影片中舒尔茨医生马车顶上不断晃动的那颗“巨齿”,阿维瓦就会忍不住发笑。即使是面对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所饰演的奴隶主在沙龙里进行的大屠杀,很少看电影的阿维瓦也并不觉得太血腥。不久前,阿维瓦甚至还不知道“万人迷”迪卡普里奥,更别说大导演昆汀·塔伦蒂诺。《被解放的姜戈》是阿维瓦看的第一部电影。

现年33岁的阿维瓦·大卫出生在耶路撒冷,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电影院、更没人认识电影明星的地方长大。阿维瓦有着苍白的皮肤、蓝色的眼睛和黑色的头发,脸上点缀着些许雀斑。回想起第一次在电影院里看电影的情景,她的脸上浮现出羞涩的微笑。电影要开始时,灯光全灭了,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她紧紧抓住了女伴的手,女伴安慰她:“别担心,阿维瓦,这是正常的。”在电影院里她一直都在疑惑:为什么女人能坐在男人旁边?

就在几个月之前,阿维瓦结束了她的旧生活,她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以前,在阿维瓦所熟知的世界,她18岁就嫁为人妇,为丈夫生了6个儿子。她每天都要照顾小孩、打扫清洁、做饭,从未去过电影院、剧院这些地方,因为非宗教音乐和小说是被禁止的。每天她会带小孩子去游乐场玩一圈,她的人生完全遵循着正统犹太教传统。

正统犹太教的以色列

终于有一天,她与旧世界决裂,以前的世界将她驱逐。这一切都是因为阿维瓦开始怀疑旧世界的维系者——上帝。她说:“可能是因为我好奇心太重了。”好奇对于几百年来一直由风俗和习惯决定的生活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用阿维瓦自己的话说,在新世界,她“终于活在地球上了”。不过,新世界适用的代码对于她而言非常陌生。在街上,她会仔细打量其他妇女,看看大家都穿什么。她喜欢色彩鲜艳的短裙,可是又不愿意“看起来像妓女一样”。今天她在咖啡馆穿的是一件刚及膝的牛仔短裙和T恤,她还涂了指甲油,用的是美丽的紫罗兰色。

自从阿维瓦与旧世界决裂之后,她就不再被允许见她的6个儿子。最小的儿子刚满3岁,可是他生日时,阿维瓦却不在他的身边。最大儿子的成年礼(犹太女孩12岁、男孩13岁时举行成年礼)她也没参加,阿维瓦对这些庆祝活动都一无所知,因为身为母亲的她并不在受邀之列。阿维瓦离家之后,或者说被赶出去之后,自己租了一个小公寓,距离她之前的房子两个街区。

她的丈夫沙伊在犹太教法庭申请儿子的唯一抚养权。他控诉,阿维瓦神智不正常、吸毒,是异教徒,还雇佣了一名私家侦探,搜集证据证明婚姻失败都是阿维瓦的错。不过,这名私家侦探并未找到阿维瓦与他人有染和吸毒的证据。他发现了更严重的事情:阿维瓦偏离了上帝的道路。

在阿维瓦以前居住的街道上突然出现一些布告,上面写着“我们之中的异教徒该死”。拉比(犹太人中的一个特别阶层,是老师、智者的象征,指接受过正规犹太教育,系统学习过犹太教经典,担当犹太人社团或教会的精神领袖,或在犹太经学院中传授犹太教教义者)和阿维瓦的丈夫一致认为:一个不再信仰上帝的女人,就成了撒旦的仆人;她不再有资格成为母亲。

为了获得共同抚养权,阿维瓦找了律师,她接受尿检,证明自己并未吸毒。不过,她的努力毫无用处。犹太教法庭跟一般的法庭不太一样,它是一个宗教性机构,决定所有在以色列生活的犹太人的皈依、收养、结婚和离婚事项。法官就是拉比,他们信仰正统犹太教。在以色列不存在民事婚姻,每个犹太教团体自己决定,谁和谁能够结婚。犹太女人在婚礼之前都要举行一个传统的沐浴仪式;她们会被询问经期和上一次圆房时间。这些日期会被审查,因为在月经期间发生性关系被认为是不干净的,拉比认为残疾儿或者死胎就是这样产生的。

不管信教还是不信教,如果一对夫妇想要离婚,只能由丈夫向拉比提出申请。只有获得戈特(Get)——犹太教的离婚证书,离婚才具有法律意义。没有得到戈特的女人是很悲惨的,就算以后和别的对象生了孩子,也是私生子,以后得不到结婚许可,因为这些私生子是不被承认的。

“宗教决定男人和女人的婚姻,宗教组织拥有对婚姻事项在法律上的专治权,这对一个民主国家来说是非常荒缪的。”以色列特拉维夫大学宗教研究家托莫·佩斯克表示。以色列是一个充满矛盾的国家。几个月前,特拉维夫因为拥有众多高科技公司被一家美国报纸选为世界上第二大创新城市。但是,这里居住着很多既没有电脑,也没有电视,甚至连收音机也没有的人,因为这些机器违反了犹太教的纯净戒律。以色列是一个民主国家,可是在这里,拉比甚至可以决定,点心必须包成什么形状。

从孩提时代起,阿维瓦就开始了这种严格受宗教团体控制的生活。她一直在犹太教女子学校上学。18岁时,在父母的安排下,她和沙伊结婚,尽管那时他们只在咖啡馆见过两次面。他们不爱对方,也根本就不了解对方。结婚之前,一个犹太教婚礼学者指导她,洞房的时候应该怎么做。

阿维瓦说:“我们根本不是与我们爱的人结婚,而是爱上与我们结婚的人。”不过,她也说,这不一定不好。但是,对她来说,这段婚姻就不是那么幸福了。沙伊每天要花14个小时学习《妥拉》(《圣经》旧约之首五卷,在犹太教中,《妥拉》占据着《圣经·旧约》的核心地位,为其最其神圣、最重要的部分)。他早上出门,晚上11点之前不会回来。阿维瓦觉得他难以接近、冷酷无情。她经常感到孤独,她也想学习。婚礼9个月之后,阿维瓦生下第一个儿子,后来陆续又生了5个儿子,妊娠期间隔不超过18个月。

在犹太民众中,虔诚信奉正统犹太教的人数超过10%,该比例还在不断增长。有多少人像阿维瓦那样逃离宗教,现在并不是很清楚,不过肯定很少。犹太教妇女平均会生6个以上孩子。3个以色列小学生中,就有1个来自正统犹太教家庭。不少以色列人害怕,不久这个国家将会被他们统治。

在财政上,以色列由纳税公民支撑,但国家会给正统犹太教家庭发放赡养费,这样家庭中的男人可以专心学习《妥拉》。这是戴维·本-古里安,以色列第一任总理做出的决定。他认为,极端正统派犹太教徒——哈拉迪姆已经是一个濒临灭绝的族群,需要得到保护。

在2013年1月以色列议会选举期间,现任以色列财长亚伊尔·拉皮德主张废除哈拉迪姆阶级的特权,因此得到很多选票。亚伊尔·拉皮德认为,他们也必须跟所有以色列人一样服兵役和工作。不过,随着他进入内阁的时间渐长,他也发现了要实现自己的主张有多困难。

初见新世界的阿维瓦

虽然还要照顾小孩,阿维瓦一周还是会在一个卖电子商品的小商店打几小时工,她负责记账,一小时5欧元。只要是不涉及《圣经》的工作,犹太教妇女都可以做。她们经常要一个人照顾很多小孩,一些人就在家附近当清洁工或者秘书。更好的工作她们也做不了,因为缺乏相关教育。

在这个小商店有一台可以上网的电脑。阿维瓦开始阅读,她的信仰——上帝让她在生活中承受了这么多——到底有什么意义呢?为什么她不能上大学,只能打扫卫生呢?为什么上帝如此伟大,却如此不公?在网络里阿维瓦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她的世界第一次有了颜色。

阿维瓦的婚姻从来就不美好,这些年来变得更加糟糕。她最喜欢和丈夫沙伊在一起的时刻,是沙伊在参加犹太经学院考试的前夕,为了备考而允许阿维瓦向他提问。他们会一起阅读犹太教哲学家迈蒙尼德的著作,迈蒙尼德主要探讨如何将信仰和理智结合在一起。阿维瓦被脑海中的问题折磨:信仰是指导她生活的,可理智却告诉她还存在另一种可能,为什么上帝要规定她的生活呢?她将心中的疑惑告诉了丈夫。

沙伊尖叫道:“你简直疯了,女人!”他将迈蒙尼德的书拿走,不再允许她提问。于是,阿维瓦将更多时间放在网上。她发现了一个论坛,论坛里也是一些之前非常信教、现在怀疑上帝的人。一些人抛弃了信仰,一些人失去了整个家庭。阿维瓦认真阅读了每一条帖子。

这个时候,她刚好第6次怀孕了。在生了5个儿子之后,这次她将迎来一个女儿。阿维瓦非常开心。怀孕期间一直很顺利,她家里有了一台电脑,这样她可以在家里工作。她用化名在脸谱网上注册,当沙伊在犹太教堂或经学院学习时,阿维瓦有时会和论坛中结识的人见面,这些人和她一样怀疑上帝和宗教。

怀孕34周时,阿维瓦感到强烈的腹痛。医生说,这是分娩前的正常情况。痛感越来越强烈,阿维瓦几乎动不了。几天之后,她生下一个死胎。现在阿维瓦可以肯定:上帝并不存在。后来,她和沙伊频繁吵架。她请求她的拉比提供帮助,这位老者只会安慰她:上帝会回报你,弥赛亚(犹太教的救世主)马上会到来。在生下死胎4个月之后,阿维瓦再度怀孕,30岁时她生了第6个儿子。对她来说,每一天都是煎熬,周围没有她可以相信的人。母亲对她说:“信仰上帝,不要毁了你的家庭。”可她实在忍受不了了。

努力与旧世界决裂

“很难想象,一个非宗教人士要生活在一个极端宗教主义世界。”阿莫斯·索弗说,“就仿佛你深陷一片原始森林,周围没有枪、没有水,你之前也从未看过任何丛林求生的电影。”49岁的索弗在一个极端正统犹太教家庭中长大。他已在一个名为“希勒”的组织无偿工作了好几年,该组织帮助那些宗教逃离者重建生活,以自由派犹太哲学家“希勒(Hillel)”命名。特拉维夫北部一座土黄色公寓是希勒组织的基地。组织主要帮助年轻的宗教逃离者寻找工作和房屋,希望他们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它是特拉维夫唯一一个针对宗教逃离者的救助组织。希勒所在地不远就是阿维瓦以前的家,她的丈夫和孩子们生活的地方。那里张贴着一些将希勒“妖魔化”的海报,说希勒强迫人吃猪肉、卖淫、下地狱。

离开原来世界的道路是如此艰难,如此让人心痛,因此索弗刚开始会建议每个人,无论如何要慢慢地离开。宗教逃离者的自杀率是以色列人平均自杀率的三倍以上。新生活刚开始的时候是一个巨大的无底洞。如果没有上帝,他们就什么也没有:没有教育、没有收入,巨大的孤独笼罩着他们。犹太教家庭会赶走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当他们已经死了。极端宗教社会将背叛宗教视作自杀。

阿维瓦离开的那一天,一个熟人在大街上向她吐唾沫,骂她“你去下地狱吧,但是你的孩子们不会跟你一起去!”现在,阿维瓦以前的邻居在照顾她的小孩。有时候,她会蒙着头巾偷偷地去游乐场,看她的孩子。周末阿维瓦有时候会去海滩看人们玩耍,她喜欢看太阳渐渐消失在海里的景色。现在她的脸谱网用的是真名,上面放着歌手蕾哈娜的音乐“We found love”(我们已找到了爱)。

不久之前,法庭判决丈夫沙伊拥有对孩子的唯一抚养权。作为母亲,阿维瓦一周可以看望孩子两次,每次两个小时。现在,阿维瓦打算学骑自行车,好去见她的宝贝们了。

[译自德国《明镜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