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我出世
2014-04-29陈仓
几年前,其实我是被埋掉过的,被尘土与世俗埋掉过的。是《上海文学》把我淘了出来,像淘出一块瓦,或者是一块砖,然后擦了擦。
我是陕西秦岭中人,我们村子叫塔尔坪,至今不通手机信号。我常自夸这是世外桃源,其实是十足的穷乡僻壤。父辈们基本文盲,这个村子在地图上是查不到的,乡亲们没有在哪本书哪册史里出现过,所以从我识字时起,我就努力地想当好一个作家。
随着我从塔尔坪一步步离开,先去了西安,最后到了上海。一路上,大山慢慢地矮下去,长江一弯弯地转着,土房子变成了高楼大厦,小麦玉米与牛羊马猪换成了车水马龙。蓝色玻璃像是安在天堂上,每次抬头时就有些眩晕,心就一步步地倾斜了,有种“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的悲凉。后来,已没有人记得有一个诗人、作家叫陈仓。陈仓是笔名,有点“暗渡”的意思,就是不走常道。但這个陈仓,经过岁月的迷惑,早就死了,被深埋掉了。
醉生梦死地过了近十年,越过了三十而立,又进入了不惑,在上海有了房子车子,娶了个上海女人,生了个上海小子,把自己的根移动了一千三百公里。以为人生活到这个份上,够风光够体面的了。直到2007年一天,当我走上卢浦大桥时,顺眼在一张报纸上瞄到一个启事,是《新民晚报》包括《上海文学》等六家单位一起举办的征文。我一边俯视着桥下,一边记下了一串句子。开头是这样写的“如果让汽车返回/就是一块铁/让铁返回就是石头”。几个月后,我接到了一个电话,多年来第一个与文学有关的,也第一个与上海文学有关的,通知我获得了一等奖。事后赵丽宏给我的《诗上海》作序时提到了一些细节,“在雪片般的应征来稿中,有一首诗引起我的注意。”
当时是看着高达一万块奖金去的。但听了过传忠一场场朗诵,特别是赵丽宏每次见到我,都说写得好,鼓励我继续好好写。赵丽宏是《上海文学》社长,我小时候就是他的粉丝。那年起,我反思了一下,千金散去不复来,美女再美也会老,觉得神马都是浮云,如果我突然死了,唯一遗憾的还是作家梦。我又一篇篇写起来了,开始给《上海文学》编辑部投稿,他们陆续发了我的小说、散文和诗歌,两篇(首)入选了人文版等年选。最重要的,这是让我少有出门的父亲、无名的塔尔坪,还有丹凤县、庾家河,带着油墨香味走得最远的一次。随后几年,我出了三本书,拿了七八个奖,发了几百首诗,“进城系列”小说已经脱手了五篇,今年上了三次《小说选刊》两次《小说月报》一次《新华文摘》。我世俗的人生被《上海文学》及一帮有知遇之恩的编辑们,淘出了闪光的一面。
每天早上,我送爱人上班时,都会从巨鹿路675号门前经过,每次看到这幢邬达克设计的欧式建筑,那拱门,那弧窗,那红瓦坡顶,那青砖清水墙,还有门口挂着的《上海文学》招牌,都让我有一种梦想之家的悸动。有时候,我还会停下来,进入楼下那家咖啡馆,点一杯专为作家优惠的咖啡,从书架上随手拿起一本书,整个人一下子就从这个喧闹的尘世中撤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