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时期燕国兵学文化摭谈

雷鹄宇

战国时期列国间烽烟不断，干戈不息。那个动荡的时代固然给人们生活带来了极大的苦痛，但也激荡出思想文化空前繁荣活跃的景象。兵学因各国统治集团的刚性需求，成绩尤斐。燕国作为“七雄”之一，因国力较弱，在实际战争中成功的范例不多，再加上僻处北隅，文化也不很发达，留下来的兵学著述不多，故世人对其兵学成就关注不够。但燕国能屹立于强国环伺之中，且一度有南陷强齐、北却东胡的壮举，显示其兵学有与他国相比独具特色——用间。本文拟通过对灭齐时的关键人物——苏秦的案例探讨，以就教于方家。

苏秦其人，向来被视为纵横家。所谓纵横家，用今天的说法就叫外交公关。在大规模战争的背景下，外交也是战争的一部分，《孙子兵法·谋攻篇》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汉书·艺文志》录有一本托名苏秦的著作《苏子》，归于纵横家。但同属纵横家的还有赵将庞媛之书，可见当时军事外交实际是一体的，因而此书也可被视为一部兵学著作。这也是汉代所见燕国仅有的一部兵学著作，可惜后世亡佚。近人或以为今《鬼谷子》便是汉代《苏子》的一部分（余嘉锡《古书通例》），业师杜勇先生通过将二书比对，认为《苏子》与《鬼谷子》有些内容近同，显示了弟子本其师说，不据此就将二书断为一书（杜勇《〈鬼谷子〉著作时代刍议》，《天津师范大学学报》2003年第6期）。本文探讨苏秦兵学成就仍以其事迹为据。

苏秦其事，《战国策》中记载颇多，但语多有乖异。幸喜近代以来钱穆、杨宽先生诸前贤做过精深考证，才还这一历史人物本来面貌。这为我们探讨苏秦以及燕国兵学文化提供了基础。《战国策·秦一》载苏秦游说秦国未遂，回乡后遭家人白眼，故而发愤攻读，悬梁之典便出身于此。这一故事情节曲折感人，近乎小说，我们也只能姑妄听之。但其中透漏出一个重要信息，便是苏秦悬梁所读之书为《太公阴符》。该书托名姜太公，当然不可据此认为是姜子牙所写，但其为战国时期齐地兵书大体不差。战国时期燕国文化成分复杂，受到周边文化很大影响：其游侠之气与赵国相染，时人论慷慨悲歌之士多燕赵并称；其民风质朴与北方地区相类，当时多燕代胡貊并称；其海上求仙之术受齐国影响，神仙方士多燕齐并称。燕国兵学很有可能源自齐国兵学文化。苏秦之术，重在用间。齐系兵法最为经典的《孙子兵法》（《孙膑兵法》）亦单列《用间》一篇，可谓殊途同归。银雀山汉简《孙子兵法·用间篇》有“周之兴也，吕牙在殷；燕之兴也，苏秦在齐”之语。吕牙即后世所谓姜子牙，与苏秦在当时人们心目中是最杰出的两大军事家。这里也可看出齐、燕两国在间谍战思想上互相影响。

苏秦堪称战国时期间谍的典范，即便从后世以及世界范围看，能与之相伯仲的间谍也不多，以下逐条分析。

首先是作为间谍的苏秦完全忠于本主燕国。与普通间谍不同的是，苏秦身居高位。过去所谓挂六国相印的说法固是小说家言，不足凭信。但苏秦在燕、齐两国受上卿礼遇，则无可怀疑。苏秦大多时间活动于齐国，这样还能做到对燕国全无二心诚为不易。最终他也真的被齐国车裂。邹阳《狱中上书》就说：“苏秦不信于天下而为燕尾生。”

其次燕国对苏秦也是绝对信任。间谍与本国之间的相互信任需要双方用高度智慧来维持，这一点燕昭王也做到了。苏秦因为不断离间齐国与周边国家的关系，有一次在赵国从事外交活动时被人检举有破坏齐、赵关系的行为，曾一度被赵国监禁。这时候燕昭王多方活动，遣使人赵，才促使赵国释放苏秦。正因为两人之间的绝对信任，才可能有后来颠覆齐国的壮举。

再次就是苏秦取得了敌国齐国的信任，这是能让齐国施行败政自毁长城的关键。需要说明的是，苏秦虽是齐国的上卿，但是从燕入齐，还有一个燕国特使的身份。燕国在这一段时期唯齐国之命是从，尤其给苏秦对齐王提的建议以积极配合，也为齐国对苏秦的信任加分不少。苏秦给齐滑王所提建议都是从表面上看有助于齐国强盛的，比如多次劝齐王攻灭地处中原、土地肥腴的宋国。内中就颇多玄机：一、齐国若不断南面用兵于宋，就对北边燕国威胁大大降低；二、宋国四面均是强国，秦、赵、魏均对其有觊觎之心，齐国攻宋势必破坏与其他强国的关系，而一旦灭宋之后，齐国貌似一时国力无双，但也同时招来各国忌惮，终于引来了秦、赵、燕、楚、魏五国联手攻齐，给齐国带来了灭顶之灾；三、宋国虽较齐、秦、楚、赵等大国为弱，但亦有相当实力，齐国长年用兵于宋，终究虚耗国力。苏秦除了极力鼓动齐国攻宋外，还积极破坏齐国与除燕之外的各国的关系。比如第一次齐赵联合攻宋，苏秦就破坏两国关系，导致该次军事行动半途而废。再比如秦、齐一度并称西帝、东帝，意图联合攻赵。苏秦便建议齐王放弃帝号，而约五国伐秦，导致齐、秦不合。当最终五国约定要伐齐时，齐国终于发现了苏秦的阴谋，把苏秦车裂。

苏秦间谍计的成功，只完成了燕国灭齐的一半。后续执行燕国灭齐的是另一个燕国重臣——名将乐毅。虽然这些与苏秦无关，但从中也可看出燕国的兵学特色。首先，乐毅伐齐依靠的并非只有燕国，而是五国联军，且乐毅被任命为燕、赵共相，这才让燕国敢于对齐出手。其次，燕国出兵也并未从燕齐边疆直接进军。由于燕国长期追随齐国，得到齐国的完全信任，齐国甚至“虚其北境”，对燕国防守空虚。即便如此燕国也不敢挥师南下齐国，而是绕道与秦、赵合兵后才敢对齐用兵。考察这位诸葛亮偶像之一的用兵过程后发现，与其说是军事的成功，倒不如说是外交上的成功，或许这就是小国最明智的选择。

燕国军事成功的案例还有一则，《史记·匈奴列传》记载：“燕有贤将秦开，为质于胡，胡甚信之。归而袭破走东胡，东胡却千余里。”由于古代对北方族的忽视，文献记载仅此一条，具体详情已不可考。但从这则简短的记载来看，燕国之所以能击败东胡，间谍也起了相当大的作用。而且这位秦开，也就是后来刺秦英雄秦舞阳的祖父，能够全身而退，较苏秦又胜一筹。

总而言之，燕国作为战国七雄之一，并不因其较其他国家弱小而在兵学上成就平平，相反冈其弱小，其间谍战的成就尤为夺目。笔者草创小文，希望能抛砖引玉，引起学界对燕国兵学文化进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