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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堂与书本

2014-04-29龚斌

上海文学 2014年10期
关键词:样板戏文艺鲁迅

龚斌

工农兵学员上大学总该学点什么,总不能每天搞大批判,管这管那,自己的学业却不管。当时,校、系两级教学管理部门倒是用了一点心思的,也排过课程表。好像也开过英语课,但只上了几堂课就中止了。原因一是学员的基础太差,有的连英文字母都认不全。二是认为外语无用,环视宇内,不是帝国主义、资本主义,就是修正主义。唯中国最红,为世界革命的灯塔,学英文、俄文有什么用?在极左路线主宰一切的时代,以为只有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最有用,握镰刀、斧头就是知识,其他知识皆无用。工农兵学员不学外语,当时觉得很爽,到了“文革”结束,禁锢的国门被打开,外语成为学习和谋生的重要手段,这时,绝大多数工农兵学员才尝到不学外语的苦果,然青春已逝,悔之晚矣。

复旦中文系是研究中国古典文学的重镇。课程表上有古代文学作品选这门课,也上过几次。给我印象较深的一堂课是学《左传》中的《触龙说赵太后》一篇。讲台上的中年女教师,先通读一篇,然后逐句串讲。教师讲得很卖力,学生听得很吃力。越到后来,课堂纪律越差,半数以上的人都在说小话。我也听得心不在焉,钢笔套子在课桌上翻斤斗,发出“笃、笃”的声音。因为是第四节课,一些人悄悄溜出去,可能是直奔饭堂。反正改革了,进出课堂不必行礼报告,也不须举手请假。

还有一次是姓杜的老师讲《诗经·伐檀》。杜老师南方口音蛮重,摇头晃脑,也是十分卖力地朗读:“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然后串讲:“坎坎,用力的声音;干,岸边;胡,何也,也就是为什么;一夫所居叫廛。”满堂学生如堕云雾中,从来没听见过用力喊“坎坎”啊。干净的干,干湿的干怎么是岸边呢?三百廛是三百间房子,又是拿禾苗,又是三百间房子,什么意思?再读那些诗句,“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很像是绕口令,简直不知所云!杜老师看着绝大多数懵懵懂懂的学生,学生看着反复解释的杜老师,彼此都觉得太隔膜,同时也很无奈。

大概只上了几次,这门课就无果而终。

另一次印象深的是听王运熙老师讲《文心雕龙》。王老师没有做过辅导员,大家对他不熟。我常去中文系资料室借书看杂志,有时看到他拎着一个黑包,或者臂弯上挂一柄阳伞,走路特别慢。这是他眼睛高度近视的缘故。王老师是上海金山人,上课讲一口夹带上海方言的普通话,声音细微,一如他的瘦弱,慢条斯理,无抑扬顿挫。外地同学听他的话很吃力,但我能听懂,觉得他讲课如缓缓流淌的溪水,又如细雨和风,不疾不徐,别有一种韵味。

进校之初的半年多时间,我们的主要课程是大批判,批判所谓“文革”之前的“文艺黑线”。所用的资料如“文革”初期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批判毒草电影集》。我保存了一本当年的读书笔记,主要内容即批判一组“反动电影”:《黑山阻击战》、《东进序曲》、《红日》、《兵临城下》、《五更寒》、《逆风千里》。以为这些描写战争的“反动电影”(有的由话剧改编)渲染了战争的恐怖,表现了地主阶级、资产阶级的“人性论”。总之,否定战争的残酷,将军和战士都不应该有丝毫的畏惧,我军个个是枪弹都不避让的英雄,敌军全是专门钻我军套子的草包,反动派中也绝无明智者,人民战争的威力只有枪杆子,谈判全是梦想。凡此等等,就是“革命的战争观”。反动影片、反动小说最常见的罪名如下:“资产阶级人性论”、“虚伪的人道主义”、“投降主义”、“机会主义”。扣上这类罪名,批判便大功告成。

工农兵学员刚进校,就受到极左政治路线和“革命文艺理论”的密集灌输。无疑,我也是受蛊惑者,完全不理解战争是不得已为之,无论何种战争,都是绝对的残酷,战争与人的生命相比,后者才是最可宝贵的。只有罔顾人民死活,视人命为草芥的战争狂热分子,才赞美战争,声称不怕原子弹,毁掉大半个中国、死三亿人也不在乎……这些,我们当年还不懂。

批判别人的反面,必然是赞美自己。我们的另一堂课,是花更多的时间观摩、学习“样板戏”,歌颂江青对“样板戏”的“千锤百炼”,歌颂她高举文艺革命大旗的“丰功伟绩”。其中,特别领会她的“三突出”的创作原则——所有人物中突出正面人物,正面人物中突出英雄人物,英雄人物中突出主要英雄人物。主要英雄人物应该是“高、大、全”,完美无缺。江青及其拥戴者自诩这是革命文艺理论的核心,是对“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天才发展。在我进复旦中文系之初的读书笔记上,记满了当年必须遵循的文艺“圣经”。

学习鲁迅,也是我们很重要的一课。极左路线为了政治斗争的需要,故意把鲁迅抬到吓人的高度,称他为伟大的思想家、革命家、文学家,是革命的“硬骨头”,没有入党的共产主义战士。鲁迅的杂文,成了没有教材的大学文科最重要的几种教材。著名杂文《灯下漫笔》、《论“废厄泼赖”应该缓行》、《“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等,更是反复阅读,从中发掘“微言大义”。抬高鲁迅的实质,一是把鲁迅当石头打倒别人。曾经与鲁迅有过文字恩怨、或者受鲁迅诟病的人,如林语堂、胡适、梁实秋、施蛰存等,被扣上“资产阶级的反动文人”或“国民党的御用文人”等帽子。二是蛊惑容易偏激的青年学生,使之更“革命”,充当为极左路线冲冲杀杀的马前卒。

当然,极左路线美化鲁迅是一回事,真实的鲁迅是另一回事。鲁迅对我的影响绝不仅仅是负面的。他的杂文和小说,具有很高的思想价值和艺术成就。我佩服鲁迅的杂文,在读书笔记中极为赞赏他笔下的叭儿狗的形象,说:“杂文写得形象,通过形象加深对哲理的阐述。这方面的大师当推鲁迅……现在报上有些评论文章缺少形象,千篇一律,纯粹逻辑推理,把读者的口味也败坏了。”可见,我在推崇鲁迅杂文的同时,开始对报上那些不讲道理,只是以势压人的大批判文章,颇有微词了。所以,我读鲁迅,一面接受最高领袖的“钦定”,以为鲁迅是革命的“硬骨头”,并将“鲁迅精神”转化为将“文革”进行到底的狂热,另一方面也从鲁迅的原著中汲取艺术营养,揣摩鲁迅杂文的笔法,并慢慢萌发出对当时大批判文章“八股腔”的不满。

揣摩鲁迅杂文的结果,我也开始写杂文。大概在1973年上半年,我与浙江同学C合作,写了一篇杂文,投稿给《解放军文艺》杂志社,不久收到了录用通知,并各人得到一套人民文学出版社于当年出版的鲁迅作品集。虽然未得分文稿费,但见刊就是莫大的荣誉和最好的酬劳。当我们收到杂志社寄来的杂志和鲁迅作品集时,在场的同学都流露出羡慕的目光。“文革”期间,文章能发表,即使对于教师来说也不是易事,何况是工农兵学员呢。这年年底,我和C还写过一篇题为《评孔子“思无邪”》杂文,发表在《解放日报》上。这是积极参加“批林批孔”的产物,附和时世,其实已经背离了特立独行的“鲁迅精神”。

自1972年上半年至1973年3月,中文系开设了不少讲座,内容涉及八个“样板戏”、鲁迅思想发展、文艺理论、外国文学、中国现当代文艺思潮、诗歌创作、小说创作。这些讲座,无论从系统性或广度、深度来说,都离正常时代的中文系课程差得远,但多多少少拓宽了眼界。要知道,对于许多来自边远地区的初中生而言,给他们讲费尔巴哈、《哈姆雷特》、莫泊桑、《红楼梦》,已经非常深奥了。

以下是当时讲座的主要题目(按时间先后)及报告人:

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 吴绿绮讲

革命文艺 高义龙讲

京剧《智取威虎山》 高义龙讲

鲁迅思想发展 鄂其瑞讲

鲁迅五四时期的思想 鄂其瑞讲

苏修文艺 佚名

京剧《海港》 高义龙讲

怎样学习《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 吴绿绮讲

暴露文学 邱明正讲

解放以来的文艺思想斗争 佚名

文学评论 应必诚讲

谈毛主席诗词的艺术特色 李庆甲讲

诗歌创作 吴欢章讲

五四新文化运动时的文艺思想斗争鄂其瑞讲

莎士比亚《哈姆雷特》与《罗米欧与朱丽叶》佚名

莫泊桑短篇小说介绍 于成鲲讲

在“文革”的大背景下,开这些讲座的主要目的,是弘扬所谓“无产阶级的革命文艺路线”,批判封建主义、资本主义以及苏联修正主义的反动没落的文艺思想。现在用不着怀疑,“文革”的疯狂,早已绑架了文艺,文艺沦为政治的应声虫。教师必须按所谓马克思主义的观点讲,不能越雷池一步。因此,教师所讲的东西,离真正的学问还很远。特别是高义龙讲“京剧样板戏”,吹捧江青如何呕心沥血,说“样板戏”不同于欧洲文艺复兴,也不同于“五四”运动,言下之意“样板戏”比文艺复兴还伟大。吹捧江青的同时,批判彭真、刘少奇对“样板戏”的干扰。高义龙学戏剧出身,应该懂得文艺复兴,懂得戏剧的基本规律。他这样信口雌黄,想必也是不得已,这不难理解。

十年之后,我也成了大学教师。我十分理解在中国的大学,有两种教师最难当最尴尬,一是政治课教师,一是文艺理论课教师,必须戴着面具,随风使舵,诠释权威话语才能保持饭碗。生活在“文革”这样一个野蛮残暴的时期,不照“无产阶级司令部”定的调子讲课,那绝不仅仅是饭碗问题,而是立场问题,革命、不革命或反革命的问题。讲课出“乱子”,被开除、定罪的难道见得还少吗?

在我们好不容易跨进大学,渴望知识的时候,接受的就是上面那些零碎的、带有极端政治偏见的知识,好像食用被污染的,甚至有毒的东西,在充饥的同时,毒素也渗透到血液里。后来,有的人靠全人类思想精华的指引,慢慢地清除体内的毒素,让良知安顿下来,有的则拒绝清除,至今仍奉那些知识为宝贝。

三年多的复旦学习生活,上课少之又少。现在想起来,真是浪费了读书的好时光。所谓“上管改”,上都没上好,管和改,不过是大批判和荒诞政治的代名词。如果说我在复旦终究有所收获,那主要得益于自学和坚持写作。

从初中起,我就喜欢读各种课外书籍。书籍伴我一路走来,进了复旦。然而,工农兵学员没有正式出版的教科书。那个年代拒绝人类优秀的文学艺术作品,不仅拒绝,而且荒谬地宣称其是“毒草”。进校之初,上面指示读六本书:《共产党宣言》、《哥达纲领批判》、《反杜林论》、《法兰西内战》、《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国家与革命》。校内校外的“理论家们”宣称这六本书是马克思主义的精华,是战无不胜的批判的武器,读好并精通六本书,足以批倒资产阶级和修正主义,离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也不远了。

既然上面指定读六本书,而且六本书如此重要,自然所有的工农兵学员都得认真读,认真做笔记。在宿舍里,人人翻开红字白封面的六本书,正襟危坐,手里握着铅笔、圆珠笔在书上画线。不过,在我的记忆中,好像最终都没读完六本书。现在我书架上仍有这六本书,上面用红笔、蓝笔,横的、竖的画了许多线,还有简短的批语。有些纸页非常干净,也没有读过的痕迹,可印证我上面的记忆。

六本书被说得如何如何重要,但若埋首一直读六本书,岂非笨蛋一个?图书馆里丰富的藏书,才是知识的海洋。只有那儿才真正地吸引我。我在图书馆读得较多的是外国的文学艺术、哲学以及优秀作品,诸如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普列汉诺夫的文艺理论著作,普希金的抒情诗,屠格涅夫、托尔斯泰、契柯夫的小说,也涉猎欧美的文学大师,如但丁、莎士比亚、狄更斯、巴尔扎克、雨果、歌德、莫泊桑、马克·吐温。有些还写过读书笔记。我读马克·吐温《一百万镑的钞票》,作笔记说:“马克·吐温塑造了资本主义社会中一个冒险家的形象,揭露资本主义社会对金钱的崇拜甚至到了滑稽可笑的地步。”读雨果《悲惨世界》时作了不少简短的评点。这部小说中的外形丑陋、内心崇高的冉阿让,是世界文学之林中奇特的不朽的文学形象。我写道:“在冉阿让身上,作者寄托了他的政治观点,对社会的控诉和批判。冉阿让是个‘罪人,他却在心里批判了社会的罪,又批判了‘上帝的罪。”雨果的《悲惨世界》给我前所未有的震撼,觉得这样的作品才是不朽之作。它真实地反映了时代和社会,刻画了人类最隐蔽、最复杂的精神世界。由此我思考:“样板戏”能达到这样高的水准吗?复杂的社会及各色各样的人物,难道仅仅靠八个“样板戏”就能穷尽吗?冉阿让是英雄人物呢,还是普通群众?这个人物形象,是通过“革命现实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相结合的方法塑造出来的吗?我觉得都不是。

《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论文艺》,在当时被奉为中文专业评论文学作品的金科玉律。我读过恩格斯《论歌德——卡尔·格律恩〈从人的观点论歌德〉一书的批判》、《给裴·拉萨尔的信》、《给敏·考茨基的信》、《给玛·哈克乃斯的信》。读过列宁《列甫·托尔斯泰是俄国革命的一面镜子》、《列·尼·托尔斯泰》、《列·尼·托尔斯泰和现代工人运动》。恩格斯说:“每个人都是典型,但同时又是一定的单个人,正如黑格尔所说的,是一个‘这个,而且应当是如此”(《给敏·考茨基的信》)。又说:“作者的主张越隐蔽,对艺术作品来说就越好”(《给玛·哈克乃斯的信》)。我认为恩格斯的这些见解,非常符合生活的真实,反映了艺术创作的基本规律。以黑格尔所说的“这个”来衡量“样板戏”,就觉得“三突出”的创作原则明显与恩格斯的“典型说”相矛盾。我以为既然文学作品中的每个人都应该是典型,都是唯一的“这个”,那么,每个人都须突出,都是艺术整体中不可或缺的存在,为什么非得突出英雄人物,突出主要英雄人物呢?再者,作者的主张和政治倾向性,应该从人物和情节的发展中显现出来,“样板戏”却通过英雄人物的大段唱腔或大段独白表现,显然也与恩格斯的看法不同。我读马列文论,以为里面确实有真知灼见,而江青的“三突出”,既无法解释艺术史,也与马列文论相违,因此不可信从。

我还读过柏拉图《文艺对话集》、普希金的诗《先知》、《诗人和群众》,引发对灵感的思考。以为柏拉图所说的“诗人替神作代言人”,实质是主张诗人作“人”的代言人,为统治阶级说话。又以为普希金《先知》把诗人写成了《圣经》的先知,诗人的使命是替上帝传播真理,与柏拉图的“代神说话”是一路货。当年我如此妄议先贤,当然只不过显露自己的无知。其实,灵感是极为复杂的生理、心理及精神活动的产物,以我当时的知识,是无法对灵感做出正确解释的。不仅对柏拉图、普希金,对丹纳的《艺术哲学》中的一些见解,我也在读书笔记中非议过,比如称丹纳关于艺术产生的“一个体系的四个阶段”的说法,虽然是唯物的,但却“忽略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阶级的变动”。

西方文艺理论家中给我影响最深的,是俄国文艺批评家别林斯基。当我从图书馆借来《别林斯基选集》,迫不及待摊开来,读着那些理性的激情洋溢的文字,一下子就觉得我所处的时代完全没有文艺理论家。我抄录其中的《文学的幻想》、《论俄国中篇小说和果戈理君的中篇小说》、《同时代人》、《智慧的痛苦》、《现代人断片》、《玛尔林斯基全集》、《当代英雄》、《莱蒙托夫诗集》等文章中的重要段落,并加以评点。虽然受“文革”话语的影响,我不赞成别林斯基赞美灵感和天才,也不赞成“诗歌除了自身之外是没有目的的”这类话,但我一直佩服他的深刻。比如别林斯基说:“当和内容谐和时,形式总是优美的。当创作中止而劳作开始的时候,才有缺点存在。”又说:“在一位真正的有才能的人写来,每一个人物都是典型,每一个典型对于读者都是似曾相识的不相识者。”我以为别林斯基的这些见解,才真正洞悉文学艺术的奥秘。虽然我囿于“文革”的极左思潮和政治偏见,不能全面理解别林斯基的深刻,但他对俄国著名文学艺术家的直言不讳的剖析,长于思辨,才情兼具,使我看到了被狂妄的政治有意遮蔽的宏大的文艺殿堂,由此引发我对“无产阶级革命文艺”的怀疑。只要是真正的人类精神文明成果,必然成为人健康成长的无上的滋养佳品。正是人类优秀的文学艺术,喂养我的精神与人格的快速成长。我对“样板戏”越来越反感,渐渐疏离当时现实政治,萌发出叛逆精神,这与受人类一流的文学艺术的潜移默化有莫大的关系。

1973年,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的课早已夭折,而我对古典文学的爱好似乎越来越强烈。到1974年春天毕业之前,我读过《红楼梦》、李白、杜甫、严羽的《沧浪诗话》、王士祯的《带经堂诗话》,并对某些作家作品评价上的分歧有所了解。“开门办学”回校期间,是借书读书的良机。为了解有关《红楼梦》的评论,我开始收集相关的文章和书籍,诸如何其芳的《论红楼梦》、邓拓的《论红楼梦的社会背景和历史意义》、李希凡的《红楼梦评论集三版后记》、蒋和森的《红楼梦爱情描写的时代及其局限》等,大致熟悉了各方的观点。

“文革”中,毛泽东称赞三李(李白、李贺、李商隐),郭沫若秉承“圣意”,出版《李白与杜甫》一书。在这种背景下,我读了郭沫若的书,以及《李白诗选》、《唐诗研究论文集》、詹瑛的《李白诗论丛》。郭沫若“扬李抑杜”,我收集自唐至近代有关“李杜优劣”的资料。后来在南京大学中文系读研究生期间,又继续补充这方面的资料,最后成了我的中国文学史讲稿的一部分。

我读郭绍虞校释的严羽的《沧浪诗话》,边读边做笔记。例如《沧浪诗话·诗法》说:“对句好可得,结句好难得,发句好尤难得。”我在笔记中评点说:“这里讲开头结尾,说开头最难。谢榛的《四溟诗话》卷一说:‘起句当如爆竹,骤响易彻;结句当如撞钟,清音有余。很形象。”郭绍虞校释《沧浪诗话》引用许多参考书,我抄录部分书目,将近八十种,由此大开眼界,体会到做学问家也大不易,浩如烟海的书要读要研究要取舍,深感学海无涯,自己读书太少。读苏轼的《前赤壁赋》,写了一千多字的鉴赏文章,也探索过韩愈和儒学的关系。

当时,我的主要精力用于小说和诗歌的创作,读中国古典文学成了业余。现在看来,那时该读的不读,不该读的倒读了不少,是青春的极大浪费,大大辜负了复旦大学的丰富藏书。尽管颠倒如此,荒唐如此,但在整个年级中,恐怕再没有读古典文学作品比我更多的人。得益于高中的扎实基础,我读古文很少有语言障碍,而初中生,一看到古文就头痛。“文革”一结束,恢复招收研究生。我报考古典文学专业,且一战告捷,这同我在复旦喜读古典文学也有一定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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