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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炮玫瑰

2014-04-29谭红

艺术评鉴 2014年10期
关键词:乔舒亚辛德勒纳粹

谭红

If we could see tomorrow,What of Ur plans……I was the one who's washing,Blood off Ur hands. Don't U cry tonight,I still love U baby,Don't U cry tonight……

(如果明天来临,你怎么打算……而我就是那个,把鲜血从你手上洗去的人。今夜不要哭泣!宝贝我仍然爱你!今夜不要哭泣……)

世界流行金属界20世纪80年代末最具标志性的乐队——枪炮与玫瑰乐队(Guns N' Roses),在1991年专辑《运用你的幻想II》中发布了这首经典歌曲Don't Cry,这首歌中直白的歌词让人瞬间联想到的是《美丽人生》中的乔舒亚成年后写给父亲的歌,感恩将鲜血从他手上洗去的父亲,充满对亲人的怀念和对战争的反思。

《美丽人生》由意大利影坛著名“夫妻档”罗伯托·贝尼尼与尼可莱塔·布拉斯基出演,讲述了发生在纳粹集中营的一段悲喜剧。影片中一对犹太父子被關进集中营,父亲奎多(罗伯托·贝尼尼饰)为了避免幼小的儿子乔舒亚受到惊吓,为他编织了一个美丽谎言——他们在参加一个游戏,男人与女人分开,军人主持,违规者被淘汰,胜利者可以获得一辆真正的坦克。故事感人之处在于乔舒亚无意识中不断拆穿谎言,而奎多则不断填补游戏的“漏洞”,二人的演绎笑中有泪,喜中含悲,将一个大时代下的小人物推向崇高与伟大的境界,并将小家庭的琐事放大为一个民族的情感。本片在第71届奥斯卡金像奖中斩获最佳男主角、最佳外语片和最佳戏剧片配乐三项大奖,成为当年奥斯卡一匹名副其实的黑马,同时获得第51届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评审团大奖,《美丽人生》成了既叫好又叫座的年度影片。

第二次世界大战犹太集中营的悲惨生活成了电影圈的大众题材,美国著名导演史蒂文·斯皮尔伯格就拍出了这一题材的史诗级影片《辛德勒的名单》。犹太人在集中营的悲惨生活直观的表现在满地渗流的鲜血、成堆的尸骨和行尸走肉般的人,戏剧场中充满强大而紧迫的压抑感,让众人透不过气。而在《美丽人生》中,这位被称为“当代卓别林”的意大利人,并没有重复而粗糙地拼接历史、放肆地讨要怜悯,抑或是使出蛮力将悲哀铭刻在安葬犹太人乱魂岗的石头上,他放低姿态用散漫而自然的语调叙述历史,通过特有的乐观幽默、独特的视角、强烈的对仗,在众多素材中提取了最细小和最珍贵的故事链,精工细作之后成了灰色调中的一抹亮色。

这是一部纯粹的喜剧片,夸张、笨拙,甚至有些做作,语调和表演技巧具有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独有的风格,影片的前半部分只会留给人这样的印象。奎多反转了王子与灰姑娘的剧情,在现今就是典型的屌丝逆袭,白富美被坑的狗血剧情,他会在自封为王子时,为被蜂蜇的公主吸啜大腿;他会自夸封地万里,却又为获得6个鸡蛋寻找借口。主人公狗尾续貂的尴尬应对,出于表现奎多的善良与真实,以及不经意的举动所带来的自信、机智与幽默。“王子”的到来并是不为了宣誓权威,而是为了恭迎“公主”出现,故奎多确为王子。凭借常理,癞蛤蟆尝不到天鹅肉的美味,反常规的剧情在此时必然出现,甚至犹“神兵”突降,在广场上跌倒在公主怀里、多次偶遇、假扮学官、歌剧院红毯大礼,一直到酒店奢华聚会上两人桌下的热吻,王子成功用一匹“犹太马”将公主带走,同时还在公众场合将自己的情敌羞辱一番,让他蛋花满面,成了真正的“落汤鸡”。按照喜剧的铺设,此时剧情到达高潮,奎多抢婚成功,顺利抱得美人归,应该是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但此时剧情尚未行至一半,而且前面的叙事套路几乎全无亮点,无法映照一段历史,故在奎多的叙事线进入巅峰时,迅速接入了乔舒亚的故事线,双线的连接点,则是那匹满身涂上绿色的犹太马。

奎多开了一个犹太半价书店,多拉(奎多的妻子)在学校上课,每天早上奎多会载着儿子送“公主”上班,这种有条不紊的生活在乔舒亚生日时被强力打碎。因为犹太人的身份,奎多和儿子被带往纳粹集中营,本可以避免此次磨难的多拉主动前往,陪伴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实则在纳粹集中营男女分区,并不能在一起),此时剧情实现了对折,由喜转悲,对仗的剧情氛围被不断扩大。奎多和乔舒亚开始了一场“游戏”,在奎多不出错、乔舒亚听话的情况下,每次可以得到60分,而且他们在“参赛者”中总积分一直位列第一,这也成为奎多安抚儿子最强有力的说辞。奎多在身体受到摧残之余,回到宿舍进门的那一刻都得迅速呈现轻松的状态,以保持游戏的氛围,让儿子在自己编织的世界中充满期待与渴望。影片中奎多是所有犹太人的象征,他表达着一个民族的情感,心力交瘁又希望不灭,在《美丽人生》中,奎多始终在儿子面前强颜欢笑,这是在纳粹集中营除了遥不可及的公主之外,唯一让他舒心的事。乔舒亚属于那种乖巧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的孩子,演技出色,是影片的绝对主角,也是影片的彩蛋,有很多电影都通过孩子来打动人心,软化并完成价值的转达,如《偷自行车的人》的布鲁诺、《天堂电影院》的多多、《当幸福来敲门》的克里斯托夫、《穿条纹睡衣的男孩》的布鲁诺,等等。

在影片中,乔舒亚一点也不省心,不断给奎多找茬儿——商店为什么“犹太人和狗不得入内”?(“不得入内”的标志是最新潮流,而且各有各的喜好,前面的五金店铺不欢迎西班牙人和马,有间药房华人和袋鼠不能入内,我们回去也在店前写上“蜘蛛和吸血鬼不得入内”);火车没有座位?(你真土,没坐过火车,火车本来就没有座位,人人都挤在一起);想见妈妈、想吃点心(游戏有三条规定:一不能哭,二不能要见妈妈,三不能想吃点心,违反其中任何一条,积分会被扣光);他们把我们送进火炉烧死,用来做肥皂(你竟然相信?我还以为你是精明的小孩,我用“巴图”洗手?用“法兰”纽扣?用“律师”来生火)……这对父子进行着精彩的交锋,最后奎多把乔舒亚藏在箱子中,告诉他目前他们已经积分940分,只要接下来不让他们找到,就可以获得1000分,到时候就可以获得坦克大奖,为了最后顺利拿到这60分,乔舒亚静静地待在箱子中,他用期待的目光为奎多作最后的送行,在经过一夜的等待后,世界焕然一新,他坐上了坦克、找到了妈妈,但再没有遇见爸爸。乔舒亚小时候对于坦克玩具的痴迷,对于洗澡的抗拒,以及对于奎多的信任,让他坐上了真正的坦克。乔舒亚偷偷跑到爸爸工作的地方,看见爸爸在搬到沉重的东西,奎多告诉他:“这是用来做坦克履带的”,看来这个履带最后安装在了乔舒亚登上的那辆坦克上。

二战犹太人的遭遇,引起世界的同情和悲愤,作为电影,通过艺术的手法,要完成如此大的跨度,同时承载宏大叙事的使命,在有限的时间范围内显得有些困难,很容易出现生硬拼凑、主题散乱、拖沓无聊、仓促收尾、艰涩传教的囧态,因为在大的故事结构下,有大理想的导演或编剧,如果没有真切情怀和专业素养,很难做到名利双收。这其中《美丽人生》、《辛德勒的名单》算是成功的典范,前者贝尼尼找到了“奎多”,后者斯皮尔伯格找到了“辛德勒”,他们都通过单个人物的命运来反应一个时代的史诗,用小人物替代宏大叙事,用人间温情冷暖传递高大上的价值观。同时,这两部影片也存在明星的区别,《辛德勒的名单》用来塑造民族英雄,通过坏人的残暴表达“英雄情结”;《美丽人生》则关注市井小民,通过小家带动大家,通过单个人的情怀宣扬民族精神,同时反衬纳粹势力的高大残暴。另外,《美丽人生》代表着希望,正如法国喜剧大师莫里哀所说:“喜剧的责任就是通过娱乐来纠正人的缺点”,此部影片正是完成了在娱乐中的反思,乔舒亚是这片“黑土地”中被众人呵护而长出的精灵,他承受住了黑暗的煎熬和恶势力的摧残;《辛德勒的名单》具有更多的悲情,要想成为史诗,在战争、英雄之外,必须付出悲情的人类代价,这部黑白纪实片风格电影中只出现三次彩色——蜡烛、集中营中逃脱失败的红衣女孩、片尾犹太人迎来解放,特别是其中的红衣女孩,在压抑的灰色调中,像一株无刺的玫瑰,用花瓣拼命挤开黑暗,希望露出鲜蕊,但最终还是被黑暗挤碎,这朵枪炮下的玫瑰,无法经受住火药的蚕食,无法绽放更无法娇艳,这是纳粹残暴的注脚,也是史诗的血祭供品。

《美丽人生》、《辛德勒的名单》这种对于同一题材的差别化电影手法,对于国内电影市场具有强力的榜样作用,同样的故事、同样的目的,有完全不一样的叙事方法,却成就了同样伟大的艺术作品,这种专注中的精制品与国内市场同质化的粗糙品,形成完成不一样的观众反馈,而且前者是来自国际的反馈,后者则是地域反馈的涌至。国内导演对于同样悲怆的题材也做了尝试,如陆川的大作《南京!南京!》,引起了难得的叫好声,但远不及《辛德勒的名单》那样震撼,同样具有成为史诗的背景,也许缺少必要元素的烘托,也许因为难言的掣肘,当然也不排除缺少斯皮尔伯格那般出神入化的导演技法,只能让它在一路狂奔之后,被多数人渐渐遗忘。随后陆川的《王的盛宴》在探索一种全新的叙事方法,试图采用“美丽人生”的模式,但因为不讨巧而不讨好,也许是因为历史太复杂,抑或是国内的电影观众素养待培养,它没有成为复杂版的“美丽人生”,甚至上了娱乐八卦新闻的头条。

《美丽人生》将所谓的哲思通俗化,找到了人民乐意接受的情感共通点,让观影者看着舒服并乐意去接受影片所传达的价值观。同时《美丽人生》在艺术化中,保证了客观真实,这在同类题材的影片中可以得到佐证——纳粹集中营居住的三层木床、集中营的“四合院”结构、惊恐尸骨坑、冒着黑烟的烟囱、“淋浴室”(《辛德勒的名单》中同样存在),集中营中穿着条纹服装的犹太人、冷酷的军官(《辛德勒的名单》、《穿条纹睡衣的男孩》中着装和形象都一致)……这让历史在艺术包装时具备了质感,从而使之得到经久不衰的赞许,因为总有一波新人选择一种“端庄”的方式去了解历史。

对于历史的重现和加工,关键在于细节,重型枪炮、血流成河、尸骨遍地……它们都属于历史,但只是定格在某个时段的瞬间影像,在《美丽人生》中,犹太人的处境可以通过小学数学题得知,在这个国家,犹太人已经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被写入小学的计算题,地位与跛子、疯子等同,人格尊严无从谈起;而纳粹的残暴与无情,则反应在纳粹军医身上,奎多本以为军医念旧交会救他和乔舒亚出去,殊不知,军医仅仅是因为想利用奎多帮忙解密他自己痴迷的谜题。通过镜头语言,这二者的对立更加强化,对于惨状的处理也更深入人心,如同纳粹军人在枪杀奎多时使用的空镜头,我们无法看到奎多作为犹太人的代表在纳粹面前倒下的姿态,但那声枪响在电影结束后,依旧回荡不止、震颤人心。

奎多为乔舒亚编织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影片的结束延续了这种善意,而没有落入俗套,如讓乔舒亚在妈妈的怀中抽泣——爸爸去哪呢?抑或使用这样一组让人浑身不自在的镜头——乔舒亚泪水滑过脸颊,看着远处的大山。贝尼尼在影片最后让乔舒亚奔向妈妈的怀抱,欢快的高呼“我们得了冠军,坐坦克回家!” 在这场无情的战争中,奎多通过谎言和自己的牺牲为乔舒亚带来了美好的人生,乔舒亚依旧沉浸在童年的美梦中,他自己不愿醒来,观众同样希望他活在最美的欺骗中,至于他会怎样怀念和感谢奎多,影片没有任何提示,或许乔舒亚可以吟唱枪炮玫瑰的Don't Cry来纪念他身边众多的“奎多”,因为奎多的确是那个将鲜血从他手上洗去的人。

《美丽人生》中贝尼尼集编剧、主演和导演一身,而且这个故事是根据他父亲在纳粹集中营两年经历写成的,这既完成了向他父亲的致敬,完成了犹太人的自我救赎,也再次呵斥了如同纳粹一样泯灭人性、歧视种族的社会负能量。

影片最后,乔舒亚从箱子中钻了出来,犹太人看到了希望。对于乔舒亚来说,这是一段吊诡而妙不可言的旅程,因为奎多一路相伴,并一路善意欺骗;对于奎多而言,他隐喻了死亡换得胜利的战争法则,是必然胜利前的必然牺牲,唯一宽慰的是他让儿子健康成长。也许有一天乔舒亚会走过奎多的墓碑,并在墓碑上放上一块石头和两枝娇艳的玫瑰,我们甚至可以设想这块墓碑上也许刻着这样的碑文:

Whoever Saves One Life ,Saves The World Entire .

(当你挽救了一条生命就等于挽救了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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